前些日子,母親下地干活時,將腳扭傷了,雖未傷及骨頭,但短時間內是無法正常行走了。弟弟出差去了海南,母親一個人住在鄉下,我于是放下手中的活,立即趕回老家。
我推門而入時,母親正側身躺在床上,她的右腳踝關節周圍腫得十分厲害。我看了看帶回的膏藥使用說明,于是端來一盆熱水,扶母親坐起來將她的雙腳浸入盆中。那是一雙粗糙的腳,腳后跟皴裂的老皮竟有些刺手,右腳拇趾處本就有些突出的趾骨,因為曾被玻璃很深地劃傷過而變得有些畸形。熱水浸過母親腫起的腳背,卻并未在較短的時間內改變腳面膚質的干燥,我用手將水拂過她的腳腕時,母親接連地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母親很是感動,并試圖找些話來表達她的心情,但一時又沒找著,“真是,啊呀,真是的,讓你們牽掛,真是的……”母親反反復復地表述著,仿佛她倒是滿腹歉疚了。
用熱水為母親洗完腳,再往扭傷處貼上膏藥。母親欣慰地笑著,我也略略釋然了一些。這些年,我遠行在外,對母親的照顧的確很少。
在我倒洗腳水的那一瞬,忽地憶起自己年幼時,母親常常在夜幕低垂時,立在門口大聲叫我的乳名,喚我回家洗腳的情景來。
那時,我答應著,但并不急于回家,而是忙著跟小伙伴們捉迷藏,常常是玩困了,才摸進家門,倒床就睡。于是母親總是打來熱水,為我脫了鞋襪,洗完腳,掖好被子……在我半夢半醒的時候,母親為我剪指甲,抹個蛤蜊油……不記得我是幾時學會走路的,當我的腳丫子第一次由乳香變成臭腳的時候,母親一定欣賞地吻過我的腳。后來我光著腳丫子走路,腳底被碎玻璃劃傷時,母親將我的腳抱在懷里,用縫衣針細心地挑去玻璃渣。再后來我的腳一入冬,便會生凍瘡,母親每天收工時總會從田埂上采一些蠶豆葉,回家后用水煮開,為我泡腳,以防治凍瘡。
就算我是十歲之后,開始自己洗腳的吧,那么十歲之前的三千六百個日夜,母親是不折不扣地為我洗腳,用三千六百次換取今天的一次,母親竟如此感動,天底下,還有比這更不平等的算式嗎?
這讓我想起早些年看到的一則報道,日本的一家大公司招聘員工,面試的第一道題便是:“你有沒有為你的母親洗過一次腳?”如果回答沒有,那么請你回家為你的母親洗一次腳之后再來應聘……
許多應聘人員在認真地完成第一道題后,感慨萬千。如今,街上的洗腳屋越來越多了,可那些特別配制了香料、藥材的洗腳水,有哪一盆是為母親精心準備的呢?若說重要,其實任何高官顯貴都不及給予生命的母親重要,若是真情,其實大多數人的生命里,接受的最真摯、最無私的肯定是母愛。
因事務纏身,我不能一直照顧母親,到她的腳康復后,我又要離開老家。那天,母親已經能一瘸一拐地走動了。她執意送我到院門外,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走回屋里,轉而用塑料袋提了二十多只雞蛋送過來。
“這是自家的雞下的蛋,比城里買的香。”母親往我的行囊里放,我堅持讓她自己留著吃……“我總得讓你帶點東西,家里也沒有像樣的……”母親再次反反復復地表述著。
“你給了我生命,并將我養育大,這是世界上最昂貴的!”我想對母親說,但又怕她聽起來過于生澀。
“等我下一次回家,再為您洗腳!”我笑著說,并轉身上路。
“天冷了,記著加衣!”母親立在院門外,提高了嗓門對我說。我點頭答應,但沒有轉過身去看母親,我的眼里已溢滿了淚。車子開過來了,我回頭遙見母親正立在村口朝我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