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社會、文化的歷史發展一樣,文學的歷史也往往呈現出驚人的相似之處,尤其是那些具有共同審美追求的作家,他們之間有相當深刻的心靈的“默契”。當我們把視野投向新文學運行的歷史軌跡中時,20世紀20年代中期的鄉土小說和時隔60多年后的尋根小說的作家的“默契”自然地進入我們的眼簾。從現實主義文學精神的飛揚和流動的視角來看,二者不僅是相通的,而且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他們在有聲有色的地域性文化中所表現的自然生態下的生態和心態,以及滲透于其中的文化價值取向與審美追求是相近的。它們的出現不僅不是對現實的疏離,相反卻是文學現實主義精神進一步走向深入的產物。
20年代的鄉土小說和80年代的尋根小說之所以能高揚現實主義文學精神,主要依賴于作品中的鮮明厚實的地域特色的描寫,這種描寫包括該地區所獨有的山川名勝、語言系統、風俗習慣、民族心理,以及該地區獨特的民族精神文化特征,具有濃厚的地方色彩和氛圍。表現在鄉土小說中,作家的審美視野大都集中在自己所熟悉的某一地方的生活現實:如蹇先艾描述著閉塞的貴州;斐文中關心著榆關;許欽文注目于古老沉悶的江南水鄉;魯彥關注的是經受了近代工業文明沖擊的濱海村鎮;許杰再現的是民風強悍的原始性山區;沈從文描寫的是湘西特有的世態人情、民俗風采……。而在這些獨特地域生活的描寫中,作者都把地方風物和風俗畫的描繪放在十分醒目的位置,它對烘托、渲染地方色彩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如許杰的《慘霧》,一開頭關于環溪村和玉湖慶的描寫,環溪的村落,尖頭的篷船,碧水青山,無不映出了一派江南的綺麗風光。魯迅的《故鄉》、《社戲》、《風波》等更是將風景畫和社會生活的風俗畫有機地交織在一起,既突出了江南的水鄉特色,又有力地表現了作品的主題。可以說,鄉土小說也正是通過不同的地域中獨具的風物、風俗和文化心理的特異性的渲染,才使作品特別真切地展示出了一個地方的獨特生活風貌。
濃厚鮮明的地域特色,表現在尋根小說中,作家們都以自己敏銳和深沉的目光對我國民族傳統文化進行思考和剖析,尋找種種文化之根,換句話說,就是按照不同的生活地域,把人重新歸入遠古的自然文化序列,通過表現各種序列的文化,(或者說,通過集中展示各種地理文化——如商州、吳越、湘楚、西藏、西部或草原文化、山村文化等)所獨有的文明特征,有意識地強化著自己作品的地域特色。這是繼“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人對本民族文化又一次全面深刻地回顧與總結。它用現代意識改造民族靈魂,重新構建民族審美心理和道德心理,鑄造符合現代精神的民族性格。對儒道文化中的消極因素給予否定和批判,尋找原始文化形態中勇健、陽剛的人格和進取、犧牲的悲劇精神,并給予肯定和頌揚。以賈平凹的商州系列論,它以濃重的民俗學風味,把商州這一特定地域的歷史文化和它在今天的種種變遷,活潑潑地再現在讀者面前。無論是天狗吞月的傳說和禳祝儀式的再現,還是富有地方風味的秦腔、跑社火、唱皮影戲、佩香囊、辦送嫁席,乃至“換老婆”、“招夫養夫”等陋習的描繪,……,無不浸透著商州特有的文化習俗和山民的雄健樸實,使人真切地領略到了商州地區的獨特文化風貌。
鄉土小說與尋根小說中這種鮮明的地域特色,不僅自然而然地構成了它們不同于其它流派創作的一種獨特的色調和藝術氛圍,使“任何時間跨度內的事物都不同程度地蒙上空間區域的色彩,被空間的特征同化了,淹沒了”(陳晉《當代中國的現代主義》),而且也程度不同地提高了各自文壇上現實主義小說的藝術水準。以“鄉土小說”而言,它構成了對二十年代初期的“問題小說”的明顯超越。同時也克服了當時文壇上存在的“學生腔”和“歐化”傾向,使作品的藝術真實性大為增強,大大提高了現實主義小說的藝術水準。以“尋根小說”而言,作品通過展示各種地理文化所獨有的文化特征而凸現的地域特色,就有力地矯撥了當代文學中典型環境的再現,往往只專注于政治氛圍的變遷,而忽視相對恒定的整個文化氛圍描述的缺陷,使人物刻畫更豐滿,富于立體感,這也有力地消解了以政治內容壓倒一切,以某些政治概念、政策和路線單純圖解小說的偏頗。它標志著中國文學成熟的開端,對文化的批判和對人格力量的肯定始終是貫穿在“尋根文學”中的主潮。
此外,鄉土小說和尋根小說中濃厚的地域特色,又使作品同時具有了比較濃郁的民族特色,而且有力地矯撥了在兩個十年初期創作中一度出現的“西化”傾向。而這種矯撥,既促進小說回到民族化的道路上來,又大大增強了作品的真實性。按生活的本來面目描寫生活,這是現實主義藝術最基本的原則。它們對地方色彩、地域特色的著意濃化和展現,使作品大大加濃了現實主義成份和藝術容量,強化了作品與現實生活的聯系。作家從文化的層面上去把握生活的真諦和揭示人物的性格內涵,強調了文學的文化因素,把對人的審視由傳統的單一的政治視角轉向綜合的文化視角,這就增強了小說作品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廣度,從而使小說的現實主義文化精神在這片肥沃的土壤上高揚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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