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30年前的那樁“三·五”、“三·二五”事件的真相,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上海新聞志》中作了記載,那是《文匯報》和上級領導部門派人參與詳細的調查、核實后認定的。我作為當時《文匯報》的報紙編輯主管,親身經歷了這次事件,雖然事隔多年,但往事猶歷歷在目。
什么是“三·五”事件
1976年3月5日凌晨,急促的電話鈴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電話是要聞部負責人打來的,說原來版面已安排好,現在新華社又發來沈陽部隊學雷鋒的報道和通訊各一篇,問我怎么處理。我知道昨晚的安排是,第一版上半部,登初瀾的文章:《堅持文藝革命,反擊右傾翻案風》,下半版是報道:《資產階級在哪里攻,無產階級就在哪里斗——首都革命文藝工作者反擊右傾翻案風》,以上兩稿都下轉第四版;第二版是“堅持文藝革命,反擊右傾翻案風”通欄橫幅,整版刊發三篇“批判文章”;第三版是《科技戰線》專頁;第四版上半版,原擬刊發國際新聞。版面的確很緊張,可是學雷鋒的稿件不能不登。當得知《解放日報》把這兩篇電訊稿放在第四版時,我說我們也放在第四版吧。
睡下不久,又是一陣電話鈴聲,是四版編輯打來的,說新華社的兩篇電訊稿都比較長,四版地方不夠,怎么辦?我在睡眼惺松的情況下,略加思考說,版面不夠就作些刪節,盡可能安排好。
3月5日報紙送到讀者手中,先后有不少讀者來電責問為什么把周總理的題詞刪掉,是存心反對周總理,問題提得非常嚴重。報社氣氛嚴肅而緊張,同仁們有委屈情緒,認為自己熱愛周總理,怎么會反對周總理呢。當時的心理壓力可想而知,家屬也跟著緊張,親朋好友都為我擔心。
經過與新華社電訊稿核對,發現編輯對《沈陽部隊指戰員堅持向雷鋒同志學習》一稿共刪節四處,大都是議論性文字。被刪節的四處中,有一處是:“不少部隊還培訓了雷鋒故事講解員,結合各項政治運動和部隊工作,向部隊和戰士介紹雷鋒同志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言行一致的革命精神,公而忘私的共產主義風格,奮不顧身的無產階級斗志,引導大家走雷鋒成長的道路,做雷鋒式的共產主義新人。”這段文字中融合了周總理生前給雷鋒同志的題詞。周總理題詞第一句是“憎愛分明的階級立場”,報道則說“愛憎分明的階級立場”,說明作者沒有認真核對總理題詞的原文。同時在這段文字中對總理的題詞既沒有加引號,又沒有注明引文出處,是極不嚴肅的。編輯部收到這兩條電訊稿時,其他版面的清樣已出來,編輯要搶出版時間,匆忙中沒有仔細核查,以為是一段議論文字,未覺察其中包含總理的題詞而粗心地刪節了。其實全國各地有多家報紙在處理這一新聞稿時,也刪節了此段文字。
讀者的責問和義憤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是《文匯報》當時受“四人幫”的控制,人民群眾對“四人幫”飛揚跋扈的所作所為恨之入骨,敢怒不敢言。現在報紙刪掉了周總理的題詞,更是怒不可遏,它們的怒氣是沖著“四人幫”的;二是這充分反映了人民群眾對總理的摯愛崇敬的深情。
事件的原因和性質弄清楚了,我和所有經手的編輯對這個教訓可說是終身難忘。我想,這個教訓對今天年輕的同行也應有借鑒作用,寫稿編稿一定要一絲不茍,一字一句對讀者負責,對人民負責,切不可粗心大意。
“三·二五”事件的由來
說來真有點禍不單行,“三·五”事件剛過不久,又出了“三·二五”事件。當時“四人幫”推波助瀾,正掀起所謂“反擊右傾翻案風”高潮。充斥各地報紙版面的盡是“批判”三項指示為綱“修正主義路線”、“批判黨內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矛頭都是對著鄧小平同志的。《文匯報》的版面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讀者對此心里十分氣憤。
3月25日,《文匯報》第一版刊發一篇報道:《走資派還在走,我們要同他斗——市儀表局黨委中心學習小組的同志認真學習毛主席重要指示,剖析走資派還在走的根源,進一步認清社會主義革命的性質、對象、任務和前途》。這篇報道是根據“中共上海市委”的部署,要剖析所謂黨內走資派還在走的根源而組織的。有關記者了解到上海市儀表局黨委中心學習組在學習《人民日報》3月10日社論《翻案不得人心》時,座談的話題正是剖析“走資派”的根源,符合報道要求,于是就約請儀表局通訊員執筆撰寫。文中“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原稿上是指名道姓寫的鄧小平同志。因為,那時“四人幫”還沒有公開在報紙上點鄧小平的名,《紅旗》雜志、《人民日報》等中央報刊的文章都用“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來指代。我們在修改稿件時也用了這個代名詞。引起歧義的是另一段文字:“黨內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是孔孟之道的忠實信徒,他對沒落的舊制度、舊思想、舊意識戀戀不舍,奉為至寶,而對社會主義的新制度、新思想、新文化卻看不慣。他效法孔老二克己復禮,迫不及待地刮起右傾翻案風。孔老二鼓吹‘仁政’,黨內那個走資派反對以階級斗爭為綱,鼓吹階級斗爭熄滅論;孔老二要‘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黨內那個走資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扶上臺。”
這段文字經過記者、部門的領導、中班編輯、我及夜班編輯的多次修改,原稿上鄧小平的名字都改成代名詞,有的地方改為“黨內那個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有的地方省略為“黨內那個走資派”,但文意十分明確,前者是指鄧小平,后者是指被“四人幫”誣陷為走資派的一些老干部。
當時人民群眾對江青反革命集團的倒行逆施瘋狂攻擊鄧小平同志早已義憤填膺,忍無可忍,認為《文匯報》已被“四人幫”控制,成為其反黨篡權的輿論工具,而報紙上在“三·五”事件后接著又出現“黨內那個走資派要把被打倒的至今不肯改悔的走資派扶上臺”的字句,認為《文匯報》再次把矛頭指向周恩來同志,于是責問的電話不斷,還發生了有些群眾在京滬列車停靠南京站時,在車廂外,寫有“強烈要求清查《文匯報》‘三·五’‘三·二五’惡毒攻擊周恩來事件”的大標語。
在那個特定的歷史條件、《文匯報》那個特定的處境中,由于兩則新聞的處理,引發了這么一場“三·五”、“三·二五”事件,直到江青反革命集團被粉碎后,經過向二千多人次的調查核實,才弄清真相,這是我半個多世紀的新聞生涯中永志難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