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反法西斯聯盟各國基于國際法準則,為懲罰犯罪、伸張正義、明確戰爭責任、恢復人類尊嚴,先后對日本戰犯進行了審判和處理。中國共產黨和新中國政府(以下簡稱新中國)對于日本戰犯采取了法律與道德相結合、懲辦與教育相結合的處理方法,予以人道主義的待遇,在思想與勞動改造的基礎上,使之逐漸自覺地認識到發動和進行侵略戰爭的罪行和責任,為戰后中日關系的正常化打下了基礎,創造了條件,具有不同于他國的中國特色和重要的歷史與現實意義。
新中國政府對日本戰犯的政策
如果按照時間劃分,中國共產黨對于日本戰犯的審判和處理工作可以分成全國解放前、后兩個階段,主要是后一個階段。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的主要任務是武裝打敗國民黨軍隊,解放全中國人民,而不是審判日本戰犯;加上戰線、戰區變化無常,缺乏健全的法律規范、嚴密的司法制度和系統的司法機構,很難依照嚴格的法律程序,經過詳細調查取證,對日本戰犯進行開庭審理和全面審判。所以大多采取人民公決、群眾審判、即決處刑的方式審判和處理那些在當地罪行昭彰、民憤極大的日本戰犯。
解放初期,百廢待舉,新中國一時無暇處理日本戰犯。毛澤東1950年訪問蘇聯,與蘇聯外長維辛斯基談到日本戰犯時指出:日本投降后,中國忙于解放戰爭和國家重建工作以及內戰戰犯的處理,因為目前中國人民的仇恨主要集中于內戰戰犯,所以應先處理內戰戰犯,以平民憤,然后再處理日本戰犯。被蘇聯紅軍俘虜的日本戰犯暫時由蘇聯代為拘押,到1950年下半年再由中國接收過來。蘇方表示同意。1950年6月,蘇聯駐華大使羅申正式通知中國政府:蘇方準備向中方移交日本戰犯。中方認為接收日本戰犯的時機已經成熟,決定由外交部和東北人民政府共同研究有關接收事宜。7月18日,東北人民政府外交處長陳曦,代表中國政府在綏芬河接收了蘇方移交的969名日本戰犯。從此,新中國對日本戰犯的教育和改造、審判和處理的工作正式開始。最高檢察長張鼎丞1956年6月22日在全國人大一屆三次全體會議上指出,在押日本戰犯共1062名,其中從蘇聯引渡969名,大部分是原日軍關東軍的軍官、憲兵,偽滿洲國的官員、警察等,收容于撫順戰犯管理所,在押已死亡47人;另外一部分主要是在解放戰爭中加入閻錫山軍隊與解放軍作戰后被俘的,到1950年12月共有約七百人被解放軍華北軍區訓練團收容,其中140人被認定為戰犯,于1952年10月移送太原戰犯管理所。
1950年7月下旬,日本戰犯被送到撫順戰犯管理所關押。日本戰犯被收監后,不但毫不認罪,反而以“戰俘”自居,不以為自己犯下了嚴重的戰爭罪行,認為只是執行上級的命令;或雖承認自己的罪行,但考慮到罪孽深重,不知將會受到何種嚴厲處罰,也不知能否生還故國;所以大多數人都帶有強烈的抵觸情緒,采取了自暴自棄或公開對抗的態度。有人狂妄地找我方管理人員辯論;有人敲打門窗,集體鬧獄;有人甚至想以自殺來對抗。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后,為安全起見,日本戰犯一度被轉移到哈爾濱和呼蘭的監獄關押。日本戰犯以為美軍很快就會打過來解救他們,更加氣焰囂張。他們把打防疫針說成是“細菌實驗”;把洗澡說成是行刑前的“凈身”;倒掉高粱米飯,非要大米飯吃,否則就絕食抗議;陸軍中佐廣瀨三郎等7人沖擊管理人員辦公室;另外幾十人聯名致信聯合國,控告中國政府關押“戰俘”。日本“黑龍會”甚至利用日僑到戰犯管理所修理電器的機會,策劃了兩起未遂越獄事件。因此,改造日本戰犯是一個復雜而困難的問題,關系到中國的對外關系、國際形象等國家利益。周恩來指出:民族之恨、階級之仇,是不應該忘的。但我們還是要把他們改造好,讓他們變成新人,變成朋友。這對我們國家、民族會有長遠的意義。我完全有信心把他們改造好。能否把日本戰犯從“鬼”改造成為“人”,也將是國際主義與中國文化的智慧和力量的展現。
1.人道主義的基本理念和政策原則。
人道主義待遇體現在多方面。首先是伙食。提供充足食物,保證每日三餐(管理人員每日兩餐),且無任何繁重勞作。當日本戰犯把不喜歡吃的高粱米飯倒掉時,負責伙食管理的副所長曲初回憶說:“聽了看守的報告,我非常生氣。你們在中國殺了很多人,卻享受著比我們還要好的待遇。三頓飯給你們高粱米吃,結果三頓飯都被你們扔掉了。”曲初立刻向公安部長匯報。幾個小時后,公安部長轉達了周總理的指示:對日本戰犯“在生活標準上要按照國際慣例分級別管理,要尊重他們的人格”。遵照指示,管理所給在押戰犯以國際法所規定的待遇,尊重日本民族的風俗習慣,把戰犯分成將官、校官和尉官三級,實行不同的伙食標準。戰犯吃大米、面包、水餃、西餐,而管理人員吃高粱米、窩窩頭。日本戰犯說:“管犯人的吃粗糧,犯人吃細糧,這是古今中外從來沒有過的事。”“實行如此人道主義的寬大待遇,就是鐵石心腸,也會被融化的。”
其次是醫療保健。生病的戰犯都可以得到及時醫治和精心護理。管理所配備了心電圖儀、X光機和常用中西藥品,每年進行兩次體檢,給視力不好的配制眼鏡,給有牙病的鑲了假牙,為失去手腳的裝配假肢,給患有結核或梅毒的服用進口的貴重藥品,重病者可轉往獄外的醫院得到徹底治療。管理所的醫生把不能行走的戰犯從一樓背到三樓,使之感動得從一樓哭到三樓,戰犯說:“作為一個罪人,醫生背著我為我悉心治療,人是有良心的,我一定徹底認罪。”正如許多日本戰犯所說:“因為患病而得到醫生護士的親切照料,成為許多人轉變的契機。”
第三,各種各樣的文化活動。管理所購買了各種樂器,在戰犯中成立合唱班、樂器班,舉行音樂會,演出自編自演的戲劇。充滿人性的音樂震撼著日本戰犯的心靈,使之黯然淚下、失聲痛哭。每年春秋兩季各舉行一次運動會。1956年1月10日,中共中央下達《關于組織戰犯參觀的具體安排》。管理所根據中央指示精神,從2月6日開始組織戰犯分三批到北京、上海、南京以及東北各地共11個城市99個單位參觀。曾多次尋釁鬧獄的鹿毛繁太表示:“在遼闊的中國土地上,沒有一處不浸透著中國愛國志士的鮮血,沒有一處不埋葬著被害中國人的白骨。這使我認識到自己罪行的嚴重,更加對魔鬼般的帝國主義抱有無比的憤怒和憎惡,更要自覺地清除自己的帝國主義思想,重新做人。”日本戰犯親眼看到新中國翻天覆地的變化,心靈上受到極大觸動,進一步認識和反省自己的侵略罪責。
第四,親情感化。從1956年起,管理所根據國務院指示,允許在押五年以上的戰犯與家人通信,其家屬可以來探親和同居。周恩來表示:如果日本戰犯在服刑期間表現良好,可以提前釋放,年老體弱或患病者還可以考慮假釋。也可以請戰犯的家屬訪華,來看望親人。……這樣的處理是為了表明,中國政府真誠地希望結束兩國之間的不愉快歷史,開始中日之間全面的友好合作。來探親的原日軍中將藤田茂的妻子說:藤田犯了那么嚴重的罪行,責任也有我一半。請讓我留下來跟丈夫一起服刑吧。親情的感化有力地推動了日本戰犯的人性復蘇和思想轉變。
人道主義既是生活上的關心,更是人格上的尊重。周恩來指示說:“對戰犯要嚴加管理,但要尊重每個人的人格,要做到外嚴內松,不允許有一個戰犯死亡或逃跑,決不能毆打、謾罵和侮辱戰犯,要從思想上進行教育和改造。”盡管管理人員都身負國恨家仇,但并沒有報復意圖和嚴厲態度,連侮辱性的粗暴語言也不曾使用。從而喚醒了日本戰犯未泯的天良,使他們解除懷疑心理和抵觸情緒,開始主動反省自己的戰爭罪行。富永正三寫道:“自從四年前被從蘇聯送回中國后,中方把我們這些罪犯像人一樣地對待,使我們覺得,應該把迄今為止深藏在內心深處的丑惡罪行和骯臟思想全部吐露出來,徹底凈化自己的心靈和頭腦,回歸人類的心理感情和健全精神,真正地從鬼變成人。”“盡管我們從一開始抱著‘要殺就殺’的破罐子破摔的反抗態度,但是代表中國人民擔當對我們管理教育責任的管理人員,即使本人就是被害者,或者親人和朋友是被害者,卻都能強抑個人的憎惡感情,遵從高度人道主義精神的‘憎惡不憎人’的國家政策方針,給我們以溫和的人道待遇。正是那樣寬大的態度打開了我們閉鎖敵對的心,使我們回歸到人類本來的心理和感情。我們犯下了人類所無可容忍的罪行,受到任何刑罰都是罪有應得,這樣一種認罪心開始萌芽,直到得到中方不起訴、立即釋放的寬大處理。”這一說法大體上符合日本戰犯轉變思想態度、深刻反省罪責的心路歷程。
2.學習反省與坦白悔罪的改造過程。
1952年,根據周恩來的指示,管理所對戰犯進行悔罪教育,并發動偽滿戰犯檢舉揭發日本戰犯的罪行。偽滿戰犯一共提出了329份關于日本戰犯的罪行材料。管理所將日本戰犯按軍銜分別編組,警察、憲兵、特務單獨編組,進行內查外調,同時展開相互批判。使之從被動接受教育到自覺接受改造,真心承認所犯罪行及其殘暴性,正確認識作為加害者的罪責,克服思想和心理的障礙,明白“不僅向中國人民低頭,也是向真理低頭”的道理,進行思想意識深處的脫胎換骨、革舊圖新。為此配備了政治、經濟、文學等書籍以及各種雜志和紙筆,可以讀書、寫心得,或展開討論,進行反省。
對于長期受軍國主義思想麻醉的日本戰犯來說,坦白自己的殘暴罪行,擺脫武士道的精神束縛,改變皇國史觀的價值觀念,放棄“如果坦白必然被殺”的恐怖心理,是一個相當長的困難而曲折的轉變過程。大體上是進入管理所二三年之后,日本戰犯才開始認識到對中國人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開始反省和批判軍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罪責。但在思想深處,仍未檢討自己的侵略行為和戰爭犯罪,反而認為在特殊的戰爭環境下,難免殘酷行為,自己只是執行上司的命令,無須承擔責任。他們雖然已有反省的意愿,但仍缺乏坦白所犯暴行和承擔個人責任的勇氣。
畢業于東京大學經濟學系、曾任偽滿洲國總務廳長的古海忠之在讀了《論持久戰》和《政治經濟學》以后,如夢初醒般地說:我們直到1945年還不肯認輸,而毛澤東早在戰爭初期就從理論上預見到了戰爭結局。他說:“過去我認為,我們雖然給中國人民造成種種災難和不幸,但只是為了日本的民族利益和個人的光宗耀祖。現在我認識到,我是一個失去了人性的惡魔,是一個不可饒恕的戰犯。”古海是日本戰犯公認的“高級知識分子”,他的思想轉變和公開坦白認罪,在日本戰犯中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推動了悔罪運動的迅速開展。1958年,已經被判處18年徒刑的古海致信日本首相岸信介,揭露他作為侵略戰爭的組織者和領導者的罪行,并告誡說:“凡是想把日本民族導向毀滅的人,就是日本民族的公敵,必將在民族的裁判前打破自己的頭顱。”
1954年4月,原日軍第三十九師團第二三二聯隊第一大隊的中隊長宮崎弘在全體戰犯面前,宣讀了自己寫的《承認錯誤,自我批評,坦白罪行》的材料,第一個公開坦白認罪,起到了極大的震動和示范作用。經過進一步的思想教育和自我反省,日本戰犯終于逐步認識到無論客觀環境和外界壓力如何,無論是否有上司的命令,做不做慘無人道的行為,完全取決于自己的意志和選擇,作為個人,無論如何也不能不承擔應有的責任;原日軍五十九師團炮兵大尉阿賀惠說:“難道因為有戰爭,就可以采取任何殘忍的手段殺人嗎?絕對不行。”無論中國人民對殘暴罪行給予何種刑罰,都是罪有應得。富永正三說:“中國政府的人道主義政策,使我們受到教育并深為感動,漸漸恢復了人類的良知,覺悟到自己慘無人道地殺害中國人民的可恥罪行。經過長期的學習和激烈的思想斗爭,在互相揭發和自我批判的基礎上,我們都自覺地坦白一直以來隱瞞的罪行,普遍認為接受任何懲罰都是理所當然的。”在押期間,日本戰犯共寫出罪行回憶錄359篇,紀實小說、話劇220部,詩歌、日記108篇,集體創作29件。體現了“要認罪,要懺悔,要給自己這個‘人’作鑒定”的思想改造結果。
盡管日本戰犯對中國人民犯下了難以饒恕的罪行,但新中國卻給予寬大處理,1062人中只有45人被起訴并判處最高20年、最低8年的有期徒刑,而且都提前釋放。這對日本戰犯心靈的震動極為巨大。原牡丹江鐵路警護旅少將旅長佐古龍佑說:“自從認識了自己的罪行之后,我才算是走上了人類的第一步。今后我要更好地喚醒良心,重新做人。”新中國以人道主義為基礎、以“懲罪不懲人”為方針,以教育改造為方式,以寬大處理為特征的戰犯改造政策,取得了巨大的成效。被釋放的日本戰犯組成了“中國歸還者聯絡會”,致力于中日友好運動,向廣大日本國民講述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的巨大災難,宣傳中日兩國不能再戰,要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的道理。當時擔任副所長的曲初坦白地說:“說實話,我真正理解周總理的意圖,還是在聽到戰犯回國后,組織開展反戰和中日友好活動的消息之后。”
新中國政府對日本侵華戰犯的審判
隨著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進展以及朝鮮戰爭的結束,對新中國國家安全構成的外部威脅大大減輕,國際環境大為改善;隨著對日本戰犯改造工作的深入,通過法律程序對他們做出處理的時機逐步成熟。
1.中國共產黨和新中國政府處理日本戰犯的政策原則。
周恩來直接領導了處理日本戰犯的工作。周恩來1951年就指出:要使日本戰犯認罪伏法,就必須掌握他們的罪行,做好偵訊工作。他在公安部的報告上批示,要求最高檢察署、公安部研究對日本和偽滿戰犯的處理問題,并提出實施方案。政務院也指示東北人民政府,要抽調人員,充分收集證據,提出處理方案。于是,東北人民政府和山西省政府分別成立了日籍戰犯罪行調查委員會或聯合辦公室。1953年冬,最高人民檢察院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確定了調查日本戰犯罪行的方針和計劃,經過周密的準備工作,1954年3月開始了廣泛而細致的調查取證。調查包括分析日軍遺留的文書檔案、報紙照片,赴犯罪現場進行實地調查,聽取被害者和目擊者的證詞,發掘犧牲者的遺骸,搜集毒氣筒、細菌彈等各種物證;并分別向撫順戰犯管理所和太原戰犯管理所派出以副總檢察長為首的兩個工作團共一千多人,對日本戰犯的供詞是否屬實和日軍戰爭犯罪情況,進行極為詳盡的調查取證工作,歷時一年半,到1955年9月完成。中國政府和司法機構根據確鑿的犯罪事實開始起草起訴書。
1955年8月5日,周總理代表中國政府發表聲明指出:對于日本戰犯,中國政府早已說過準備按照寬大政策進行處理。1954年8月,中國政府已將417名犯有罪行的前日本軍人免于懲處,送回日本;中國紅十字會又將1062名戰犯名單通知了日本紅十字會。對這些戰犯,中國政府“將按照中國的法律程序進行處理,這是屬于中國主權的事情,日本政府無權過問”。從而明確宣布將在中國主權范圍內,依照中國法律處理日本戰犯。12月27日,周恩來召集李克農、羅瑞卿等人商談對日本戰犯的處理問題。第二天,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討論通過了周恩來提出的對在押日本戰犯的處理意見:寬大處理,不判死刑和無期徒刑,極少數判有期徒刑,一般戰犯不予起訴。
1956年3月14日,周恩來在第二屆全國政協常委會第19次擴大會議上,介紹了中國政府關于審判和處理日本戰犯的方針政策。他說:“對于日本戰犯,總的是要實行寬大政策,分批釋放,不判刑;要判的也是極少數,如果表現好也可以減刑或赦免。”他就處理日本戰犯的時機選擇問題解釋說:“釋放日本戰犯的時間是拖得久了一些,這是因為:(一)對重要戰犯,在日本軍國主義投降后,已由國際法庭處理了,當時還是蔣介石代表中國處理的。現在這些戰犯,主要是蘇聯移交來的,還有一些是在日本投降后,又被蔣介石、閻錫山利用來打內戰,被我們逮捕的。他們在中國犯了罪,因此必須進行調查。(二)由于日本還不承認新中國,和臺灣單獨訂立了和約,中日兩國還處于戰爭狀態,因此過早地處理這些戰犯,在內容上、形式上都不妥當,必須經過一個時期。只有在與日本人民的來往多起來時再處理,才是適時的。”對于國內就處理日本戰犯的寬大政策和時機是否適當等疑問,周恩來向廣大黨外人士進行了詳細解釋和耐心說服,親自向戰犯管理所的負責人傳達中央指示,推動了這項工作的順利進行。
1956年1月,經中共中央批準,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司法部、外交部、中宣部、中央軍委的負責人共同組成處理和審判日本戰犯指導小組,最高法院、最高檢察院和司法部選調了審判員、檢察員和律師以及行政管理人員,組成聯合辦公室,為正式開庭審判做了深入細致的前期準備工作。
1956年4月,第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考慮到日本投降以來形勢的變化和近年來中日兩國人民友好關系的發展,以及大多數日本戰犯在關押期間表現出不同程度的改過自新的事實,將基于寬大政策處理在押的日本戰犯。4月25日,第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34次會議發布《關于目前關押的在日本侵華戰爭中的戰爭犯罪者的處理決定》,對罪行較輕,被軍國主義驅使參加侵略戰爭,接受上司的命令犯罪,確有悔改表現的日本戰犯,給予寬大處理。在沈陽和太原分別設立最高法院特別軍事法庭,任命賈潛為庭長,袁光、朱耀堂為副庭長,王許生等八人為審判員,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最高檢察院依據全國人大的《決定》精神,確定了“懲辦極少數,寬大大多數”的審判原則和“一個不殺,不判無期徒刑”的定罪量刑尺度。
毛澤東主席發布《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1.對于非主要的、或顯著悔改的日本戰犯,免于起訴;2.對于罪行嚴重的日本戰犯,根據其罪行輕重和認罪態度,定罪量刑;3.對于日本投降后仍在中國領土犯罪的日本戰犯,將所犯罪行合并處罰。 4.最高法院組成特別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特別軍事法庭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將譯成被告人能夠理解的語言、文字。5.被告人可以自行辯護,也可以委托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機關登記的律師進行辯護;特別軍事法庭如果認為必要,將指定律師為被告辯護。6.特別軍事法庭的判決為最終判決。7.被判處刑罰的罪犯如在服刑期間認罪態度良好,可以在服刑期滿前提前釋放。
當時,進行日本戰犯罪行調查取證的東北工作團,鑒于日寇所犯下的滔天罪行,曾向最高法院和最高檢察院建議,對撫順戰犯管理所在押的70名罪行嚴重的日本戰犯處以極刑。周恩來親自向他們傳達了中央對日本戰犯“寬大處理”的指示。有關同志一度很不理解,甚至有強烈的抵觸情緒,經過深入細致的思想工作,許多人領會了中央的高瞻遠矚,有的人即使還不能完全想通,但高度的政治素養和嚴格的組織紀律,使他們在行動上服從中央的決定,終于圓滿完成了對日本侵華戰犯的審判工作。
2.最高人民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對日本侵華戰犯的審判。
1956年6月至8月,最高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進行了處理。全部1062名日本戰犯中的1017名宣布免于起訴,分三次釋放。剩下的45名職位較高、罪行較大或職位不高、但罪惡嚴重、情節惡劣的日本戰犯,由最高檢察院以積極實施和支持對華侵略政策及戰爭,違反國際法和人道主義原則的罪名提起公訴,由特別軍事法庭進行了嚴正審判。出庭的檢察員19人,被告的辯護律師29人,139名證人出庭作證,兩法庭全部開庭審判時間共50天。每次審判均經過了公訴人起訴、法庭調查、法庭辯論、被告律師辯護、被告本人最后申訴等必要的訴訟審判程序。
第一次沈陽審判1956年6月9至19日進行,受審的八名戰犯有前日本陸軍中將師團長鈴木啟久、藤田茂、佐佐真之助、少將旅團長上坂勝、長島勤、大佐聯隊長船木健次郎、少佐支隊長神原秀夫、中尉情報主任鵜野晉太郎。根據920人的血淚控訴,836人的可靠證詞,266人的檢舉事實,上述戰犯在侵華戰爭期間,指揮部下燒殺擄掠、無惡不作。鈴木曾指揮部下在河北省灤南縣潘家戴莊、遵化縣魯家峪、河南省長垣縣小渠村制造了六起大屠殺慘案;在潘家戴慘案中,中國村民1280人被殺,其中有63名孕婦、19名還在吃奶的嬰兒,對中國人民犯下了罄竹難書的滔天罪行。6月9日,首先由公訴人宣讀起訴書,然后出示證據,質詢被告本人,詢問中方證人。15日開始進行法庭辯論,被告辯護人的辯護主要是:被告所犯罪行均為執行上級命令,受法西斯軍國主義思想毒害,定罪量刑應該考慮導致其犯罪的社會根源;被告確有痛改前非、重新做人的愿望和表現。八名被告進行最終陳述時,都表示深刻反省過去所犯殘暴罪行,并感謝中國人民給予的人道主義待遇。19日進行了宣判,八名戰犯分別被判處13年至20年的有期徒刑,其中鈴木被判處20年有期徒刑,后于1963年4月被提前釋放。
第二次沈陽審判,起訴和審判偽滿洲國戰犯共28名,1956年7月1日至20日進行。日軍侵占我國東北地區14年期間,他們積極執行日本政府的侵華政策,操縱或參與操縱偽滿政府,侵犯中國國家主權;制訂或執行鎮壓奴役我國東北人民、掠奪搶劫東北地區財富的各種政策、法令和措施;偽滿洲國總務廳長官武部六藏主持頒布并實施《思想矯正法》、《糧食管理法》、《國兵法》等反動法令二十多項,對我國東北人民進行血腥的法西斯統治;偽滿錦州司法矯正總局局長中井久二,制訂《保安矯正法》,建立了14所“矯正輔導院”和130所監獄,抓捕、關押抗日軍民20余萬人,屠殺和迫害致死者七萬余人,手上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至20年。
第一次太原審判,1956年6月10日至11日進行,起訴和審判了日本戰犯和特務間諜富永順太郎。該犯1933年即潛入我國,組織設立“富士機關”等日本特務機關十余處,擴充警察3827人,搜集大量軍事、政治、經濟的情報給敵偽軍警機構,制訂“滅共對策實施要綱”等八項特務措施,指揮抓捕中國人4475名;日本投降后,繼續潛伏我國境內進行特務間諜活動,與蔣特組織勾結,竊取情報64項,破壞人民解放事業,對中國人民犯下了雙重罪行,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
第二次太原審判,1956年6月12日至20日進行,以戰爭犯罪和反革命罪起訴和審判了城野宏、相樂圭二、菊地修一、永富博之、大野泰治、笠實、神野久吉、住岡義一等八名日本戰犯。大野泰治任偽濱江省公署警務廳特務科外事股長時,親自參與審訊殘害抗日女英雄趙一曼。前日軍少將部長城野宏主持頒布并實施《山西省特務警察整備要綱》、《山西省施政大綱》等殖民統治法令七項,擴充偽軍四千余人,搜刮糧食兩萬多噸,在山西進行殘酷的法西斯統治。前日軍中隊長住岡義一先后兩次在太原賽馬場殘殺抗日軍民340人。日本投降后,他們糾集日本軍政人員五千多人,參加閻錫山軍隊打內戰,繼續與中國人民為敵,犯下雙重罪行,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8到18年。
在確鑿的事實面前,所有被告都承認全部起訴事實,都表示服從判決。撫順戰犯管理所在押日本戰犯的刑期,包括被蘇聯關押的五年和被中國關押的六年,共計11年,太原戰犯管理所在押日本戰犯,自被捕之日起計算刑期。新中國對日本戰犯的審判就此結束。周恩來對此詳細解釋說:四十多人對于一千多人來說,比例很小,可為什么我們還要對這一小部分戰犯判刑呢?這是因為對中國人民必須有個交代。這四十多人將來也是要回日本的。這樣的處理是為了表明,中國政府真誠地希望結束兩國之間的不愉快歷史,開始中日之間全面的友好合作。新中國政府的這一法律與道德相結合、懲辦與教育相結合的處理方法,既對日本政府侵華罪行進行了懲處,又表示了中國人民寬大為懷、通情達理的心情和促進中日友好的真誠愿望。到1964年3月6日,最后三名日本戰犯齋藤美夫、城野宏、富永順太郎被釋放回國,新中國對于日本戰犯的處理工作全部結束。一名當時采訪了審判過程的西方記者感慨萬分地寫道:“這真是世界法律史上的奇跡,堪稱國際審判史上罕見的現象。法官與被告、證人與戰犯之間,立場決不相同,但在中國的莊嚴法庭上卻能奇跡般地合作,不約而同地揭露和控訴日本帝國主義的種種罪行。這不能不說明戰犯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雄辯地證明新中國的戰犯改造工程取得了巨大的勝利。”
新中國政府處理日本戰犯政策的意義
新中國對日本戰犯的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審判與改造,是國際戰犯審判實踐上的一個創舉,既體現了正義的尊嚴和中國人民的寬宏大量,也使受審的日本戰犯心悅誠服、服罪伏法,達到了懲惡揚善的目的。
一千多名前日本戰犯回國后,組成了“中歸聯”,以“對以前日本軍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的罪惡行徑進行反省,促進并推動日中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為宗旨,致力于中日友好運動,為中日兩國人民的友好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原中將師團長藤田茂說:“我在勝利了的中國人民的法庭面前低頭認罪。按照我的罪行,被殺一萬次也是罪有應得。兇惡的日本帝國主義把我變成了吃人的野獸,使我的前半生犯下了滔天罪行。中國政府教育我認識了真理,給了我新的生命。我在莊嚴的中國人民的正義法庭上宣誓:堅決把我的余生貢獻給反戰和平事業。”1957年被提前釋放回國后,藤田茂擔任了“中歸聯”的會長,致力于中日友好活動。他對前日本軍人訪華代表團指出:“忘記過去的歷史,今后的日本就沒有希望。我們只有在深刻反省的基礎上,取得中國人民的諒解,才有資格談日中友好。”曾經參與殺害抗日名將趙尚志的前日本憲兵少尉東城政雄也說:“1945年日本投降之前,我曾先后任職于新京特別市、長春縣及黑龍江省各地,是一名犯下無數罪行的侵華戰犯”,“被列入日本戰犯名單(收監號碼353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中國共產黨及人民政府對我們實行了極為寬大的政策。我們在撫順戰犯管理所生活了六年,那里始終貫徹著人道主義的‘尊重人權’、‘不許打人’、‘積極治病’等基本方針。由于管理人員對我們勝似親人的無微不至的關懷,我們在不同程度上逐步完成了‘由鬼到人’的轉變”,“對于我這樣理應判死刑的戰犯,也免于起訴,釋放回國”。“我衷心地向中國人民謝罪。……決心把我的余生貢獻給反對戰爭、追求和平的事業”。“為反對侵略戰爭,為日中兩國人民的世世代代友好,為日本真正成為民主主義社會,為日本的進步與改革而奮斗到底”。
雖說殺掉一千多名日本戰犯并不是什么難事,但一旦殺掉就什么也沒有了。如果把他們改造成擁護和平反對戰爭的力量,對于中日友好和世界和平都將是有利的。半個多世紀以來的中日關系證明,新中國從中日兩國的根本利益和兩國人民世代友好的大局出發,對日本戰犯的改造政策是正確的、有效的、成功的,為中日關系正常化打下了基礎,其政治意義大于法律意義。
在長達六年的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過程中,新中國政府對日本戰犯采取強制勞動與思想改造相結合,懲罰與教育相結合,批判與自我批判相結合,使那些曾經殺人不眨眼的日本戰犯深刻認識到侵略戰爭的非人性,清除了蔑視人性的軍國主義觀念。日本學者感慨地認為:“戰爭的加害者把自己的罪行寫成筆供,或許這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絕無僅有的。”
和平、共存、寬容、道義是中華文明的核心價值,繼承發揚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中華文明,將有助于中國以五千年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蘊,持開放進取、自信自強的心態,為人類進步做出更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