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年3月至11月,清政府總理衙門副總辦斌椿攜同文館學生游歷歐洲。長期以來,這次“泰西游歷”被視為一次毫無收獲的走山玩水的旅行,一直被忽略。實際上,這是近代中國官員的首次出國考察,是政治意義上中國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泰西游歷的源起與行程
第二次鴉片戰爭,清政府被徹底打垮,皇帝“東狩”,國都淪陷,各國公使進駐北京。面對古今未有的大變局,當權官僚認識到:不能不注意研究世界大勢和國外情形,不能不引進西方先進的技術和設備,不能不跟外國辦交涉、通往來。最具代表意義的是1866年初奕訢的奏折:“查自各國換約以來,洋人往來中國,於各省一切情形,日臻熟悉。而外國情形,中國未能周知。於辦理交涉事件,終虞隔膜。臣等久擬奏請派員前往各國,探其利弊,以期稍識端倪,籍資籌計……。”
派員出國的任務提出后,大小官員竟無人敢應。此時,總理衙門副總辦,63歲的斌椿不顧“此行古未有,禍福疇能許”的勸阻,欣然領命前往。斌椿是漢軍正白旗人,從小讀經作詩,后入仕為官,重復著傳統文人的道路。但其眼界和胸襟比傳統的士大夫寬廣:一是喜愛遠游,“九州曾歷七”,愿意“采風至列邦”;二是樂結“西儒”,特別是結交了美國駐京使館參贊衛廉士、同文館總教習丁韙良等人,通過他們接觸了一些近代科學知識。
斌椿啟程前,總理衙門明確為其規定了任務:“飭將所過之山川形勢,風土人情,詳細記載,繪圖貼說,帶回中國,以資印證。”
1866年3月7日(同治五年正月二十一日),斌椿一行五人自上海乘法國輪船“拉布得內號”起程。隨員是清一色的旗人,有斌椿之子廣英、同文館學生鳳儀、德明、彥惠。經過近兩個月的海上顛簸,5月初到達法國馬賽。
他們在歐洲游歷的時間有三個半月,共游歷11國。其中,在英國駐留的時間最長,達38天,其次是法國32天,在荷蘭、漢堡、丹麥、瑞典、芬蘭、俄國、普魯士、漢諾威、比利時等國停留的時間都比較短,為2至4天。英王以及北歐各國國王都熱情接見了斌椿。他們參觀了歐洲各國風景名勝、城市市容、工廠、議會等。8月19日,斌椿一行自法國馬賽起航,于11月中旬回到國內。斌椿回國后寫出旅行日記《乘槎筆記》和詩稿《海國勝游草》、《天外歸帆草》,隨員德明撰出《航海述奇》。他們從不同的角度記述了各國的歷史地理、風俗民情、經濟技術,甚至是政治制度等方面的見聞。
首次出國考察的意義
從近代對外關系的角度看,斌椿是近代中國官員邁出國門的第一人。這次出國考察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首先,這次出國考察增進了中外人民間的相互了解和友誼。比如,在倫敦“游人男女老幼以數千計,見我中國人在此,皆欣喜無極,前后追隨”。最感人的是在瑞典,斌椿等人泛舟游覽時,彥惠忽感腹痛,船主立刻上岸找藥,“主人見華人,便慨然應諾,乞諸其鄰而與之”。游罷歸來,船主說:“貴國從無人至此,今大人幸臨敝邑,愿效微勞。”說完便“不收渡資,蕩舟而去”。
斌椿還發現,在西方文化界有許多學者對中國文明表示欽佩和愛好。在法國,他拜訪了法國“翰林”茹良,進行了友好的交談。茹良精通漢語,翻譯了《四書》、《三字經》等中國書籍。在俄國,他會見了一位老學者,“能翻寫滿漢文字,極其精通”。與這些漢學家的交往,促進了中外文化的交流。
其次,斌椿記載了西方的見聞,擴大了中國人民的視野。他們像剛從暗室走向陽光地帶的人一樣,面對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事物,眼花繚亂。主要記載以下幾方面的見聞:
1.沿途景觀。如對馬賽市景的描述:“街市繁盛,樓宇皆六七層。雕欄畫檻,高列云霄……街巷相連,市肆燈火密如繁星。”他們游覽英國宴舞宮,“階用文石咸鋪毛毯,兩旁遍植鮮花,芳菲滿砌,燈火照耀,無絲毫幽暗處也”。他們也游覽了鳥獸奇異甚多的動物園。斌椿震驚于西方的繁盛和豪華,在倫敦對英國王子驚嘆曰:中華使臣從未有至外國者,此次奉命游歷,始知海外有此勝境。在游覽瑞典皇宮后,他同樣發出“使臣非親到不知有此勝境”的感慨。
2.西方的新事物。對于首次出國的斌椿來說,所見的新東西確實不勝枚舉。歐洲日常生活中許多司空見慣的東西他都逐一進行介紹,認為“各法奇巧,匪夷所思”。比如火輸小屋(電梯)可容六七人,可開至頂樓;暗消息(電鈴)手一按則即知某屋喚人,傳語亦然。斌椿在歐洲多次乘坐火車,對其描述也最為具體:“一行五十輛或六十輛不等,咸以鐵環聯之。第一車系蓄火機……第二車載煤,隨行添用。第三車沿途刊印新聞紙,攜帶信文。后則一、二、三等客車。再則行李貨物。”他還以詩歌盛贊火車的迅捷:“宛然筑室在中途,行止隨心妙轉樞;六輪自具千牛力,百乘何勞八駕驅?若使穆王知此法,定教車轍遍寰宇。”認為只要乘坐火車,就能夠比“八駿日行三萬里”的周穆王走得更遠。
3.西方技術。斌椿曾在倫敦照像,對“西洋照像法”有切身感受:“攝人影入鏡,以藥汁印出紙上,千百本無不畢肖也。”他參觀了伯明翰棉紡廠,在游記中詳細展示了一幅19世紀中葉歐洲機器棉紡織的生產圖景。“由彈而紡而織而染皆用火輪法……織機萬機刻不停梭,每機二三張以一人司之,計自木棉出色時至紡織染成,不逾晷刻,亦神速哉。”
4.西方民主政治。斌椿沒有對西方的政治制度不聞不問,他參觀了英國議會:“(公議隨)高峻寬敞,各鄉公舉六百人,共議地方公事。意見不合者聽其辯論,必仡眾論僉同,然后施行,君若相不能強也。”他還介紹了英國的基層民主制度,“英屬各鄉鎮皆公舉一人司地方公事,如古治郡者然”。
斌椿出國考察引起了一些開明官員、士人的關注,在國內產生了一定影響。起程前,國內著名學者徐繼畬、桑樸齊把自己的世界史地著作《瀛寰志略》、《海國番夷錄》贈給斌椿,以資參考。回國后,著名數學家李善蘭欣然為《乘槎筆記》作序,在序言中,李寫道:“中外限隔,例某綦嚴,茍無使命,雖懷壯志,徒勞夢想耳!”羨慕之情溢于言表。
斌椿回國后無所作為,歸國僅四年就去世了。走馬觀花式的游歷并未使其思想發生根本變化。自西方的勝境重又回到風氣未開的國內。傳統觀念的心理積淀,國內濃重的頑固排外氣氛,使其思想擺脫不了圣教詩禮的束縛。但斌椿從親身感受出發進行了中外比較,在答謝英王時說過下面的話:“來此兼旬,得見倫敦屋宇器具制造精巧,甚于中國。為一切政事,好處頗多。”這表明,斌椿已經認識到中國的落后,不應該再盲目虛驕了。因此,回國后他大聲疾呼:吾人讀書弗泥古,矜奇炫異亦可休!
對于斌椿考察歐洲,長期以來人們評價并不高。但是誰也不能否認這一事實,從閉關走向開放,中國人走向世界是近代中國社會發展的客觀趨勢,而這一過程的起點就是斌椿考察歐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