賊途

我既沒偷過雞，也沒摸過狗，其實我算不上是一個賊，雖然童年的那些事在某些教條主義者看來，是斑斑的劣跡，是遺臭萬年的污點。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我總不能違反祖先留下的金科玉律吧!然而，當童年所作所為的潮汐涌上記憶的沙灘時，我發(fā)現(xiàn)，當年的背影確實符合大眾眼光中賊的形象，因此，只得忍辱負重，姑且稱自己一聲“賊”吧。

做賊是要講原則的。比如到鄰家串門，桌子上有個蘋果，我是絕對睬也不睬，不會亂拿的，確定自己是個好孩子，就算有一塊巧克力，我也一定會……慎重地考慮考慮。翻墻越戶雖說挺拿手，但也未用在賊途上。不過覺悟不高確是事實，偶爾在馬路旁撿到幾毛錢，向來是笑瞇瞇地揣到自己腰包里，從來沒有到派出所塞給民警叔叔的壯舉。

故鄉(xiāng)的土地猶如懶漢耳后脖根的泥垢，肥沃得適宜種植各種瓜果梨桃。于是我和毛蛋、飛豬、小旺，這一群小有名氣的狼狽經(jīng)常在地里充當義務(wù)搬運工角色——把枝頭藤蔓上可食用部分搬到肚里。其實這些水果家中都有，沒有的市場上也有的買。只是我們覺得自己的勞動果實吃起來更甜更脆，有一種自食其力的快感。后來上初中讀魯迅的《社戲》，當讀到最后一句，說再也沒吃過比偷來的更好吃的豆時，忍不住拍案叫絕：英雄所見略同!不料這案拍得不是時候，挨了語文老師的一個超級大白眼。

夏初的季風吹來沁人心脾的花香，夾雜著成熟水果特有的氣味，在空氣里醞釀著。讓我舌頭頻頻到嘴邊望風。于是那些日子留下了太多驚險刺激的故事，但印象最深的還是被老大爺轟的那一次。

那次我和褲襠經(jīng)過一個草莓園，轉(zhuǎn)了兩圈，發(fā)現(xiàn)園子被手腕粗的小樹圍得水泄不通，并且發(fā)現(xiàn)看園的老大爺經(jīng)常把幾個草莓放在一個平臺上，供那些飛鳥來啄食，我和褲襠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對這個愛護動物的慈祥老人仰慕不已。幾天后，這兩頭蠢蠢欲動的雙足無毛直立動物也來到草莓園門口湊熱鬧，沒想到腳跟還沒站穩(wěn)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就被轟了出來。

太傷自尊了!這不是搞物種歧視嗎?我和褲襠奮發(fā)圖強，伺機在兩棵小樹間開辟一條狹窄的通道，開始往里鉆，不想頭剛進了一半就被卡住了，進不得，退不得。騎虎難下，最后他拉著我兩腳使勁一拽好不容易才進來，疼得我人生觀都改變了。最后終于擠了進來大吃一頓，鉆出來的時候又一次被結(jié)結(jié)實實地卡住了，不過，這一次是肚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我們感慨萬千：做賊容易么，受多少罪啊!

十歲那年，回鄉(xiāng)下玩，“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于是決定好好跟他們吃一頓，當時沒有“啃的鴨”，便和他們?nèi)チ舜孱^的果園去啃蘋果，一行人浩浩蕩蕩，到了目的地，乘無人看守“陣地”，我爬上樹摘下蘋果往他們頭上砸，試圖砸出幾個牛頓來。看到已經(jīng)夠吃的了，我便擺了一個大炮二級導彈發(fā)射準備的pose，大喊一聲：“苗兒，前來拜訪!”縱身一跳，沒想到短褲的褲口勾在一個樹杈上，于是伴著一聲撕心扯肺的開裂聲，我親自驗證了伽俐略“自由裸體運動”的正確性，新買的短褲被扯成三條，兩條晃晃悠悠落下來，另一條還在樹杈上迎風飄揚。

于是在那個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幾個滿臉稚氣的孩子以驚人的速度狂奔著。我當時跑百米絕對可以拿滿分，而飛豬在最后跑著，兩手還捏著那落下的兩個布條，那姿勢可以去西班牙斗牛場一展身手。

我和伙伴們?yōu)榱俗C明自己的存在，就像恐怖分子一樣，經(jīng)常出來活動一下，然而在賊道上混的時間長了，終有失手。一次被人捉住了，那人堅信“存在即被感知”，用他的“蹄子”在我們屁股上“感知”一下，就放我們走了。祖國的花朵怎能被如此摧殘?所以說，當時的世界確實有點太不像話，太昏暗了。

人生不同年齡段就需要不同的活動來修飾，正如古羅馬的西塞羅所說：“人一生每個階段都被賦予適當?shù)奶攸c：童年的孱弱，青年的剽悍，中年的持重，老年的成熟”。初見此文在小學一次測驗中，在交卷發(fā)現(xiàn)一題沒寫，要求寫出老年的特點，慌亂中寫了“老年癡呆”交了。后來講卷時被老師用出吃奶的力大大嘲諷了一頓。

驀然回首，已是青年了，勞教所這輩子看來沒機會進去逛逛了，因為我被捆縛。——寄希望于下一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