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虎藏龍》:我們彼此理解,我們就能愛嗎
我每次看到慕白目光里默默期許和秀蓮回旋的言辭時,總覺得悵然。他們不是不了解,不是不相愛,卻迫于或許是更強大的東西。當玉嬌龍的身份還是玉府上的格格時,正要出嫁的她問:“俞姐姐還沒嫁人吧?”秀蓮告訴她,自己自小許給了孟思昭,有一回,在一場打斗里,孟思昭為了救李慕白死在對手的刀下。秀蓮用淡然的語氣說著往事。而今,慕白已非當初俊逸的執劍少年,秀蓮也不是名字描繪的那個齒如瓠犀的女子。秀蓮每次跑鏢回來照例會在“先夫孟思昭”的牌位前焚三支香。孟思昭,這個自始至終都不曾出現的影子,像一道符咒,徘徊不去。慕白與秀蓮同門多年,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也是自然的事情。但正是因為太理解,才都不想讓對方有負擔。于是,雋永的感情只在招式的來回、刀劍的交錯中脈脈彌散。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宿命,學會了對發自心底的聲音置若罔聞。
青冥劍第一次找回的夜里,慕白在積水空明的庭中舞劍,仍舊是一襲白衣,轉身間依稀可見昔日的朗落。他走向立在廊下的秀蓮,撫劍輕嘆:“失而復得,才知道對它還是有依戀。”即使已經過了沖動的年紀,即使可以在青青竹枝間衣袂翩然,即使獨來獨往能夠撐起整個鏢局,即使素衣裹身心靜如止水;對先前物、人的感情始終不能放下,那壓抑的愛一直渴望呼吸。在竹林內空蕩蕩的屋里,慕白貼近秀蓮的手,說:“我們能觸摸的東西沒有‘永遠’。師父一再地說,把手握緊,里面什么也沒有;把手松開,你擁有的是一切。”我總覺得這已經是最溫存的感情所表現出的極致了。白色的墻,沒有修飾的窗映出鮮綠的葉子,顏色清澈毫不混亂。會不會有明燦的陽光從竹葉間落下,像翡翠般叮當作響,卻一樣讓人斂息而神傷?
“我已經浪費了一生……我寧愿停留在你的身邊做七天的野鬼。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雨綿綿不絕,光線暗淡,李安終于給了我們一個悲情的結局。
與含蓄的愛情相反,玉嬌龍同羅小虎之間是超越了那個時代的大膽與奔放。我們第一眼見到的玉嬌龍是一個血統高貴的格格,華麗的衣服,寫娟秀的小楷,微微的笑容。可是,在她被滿是棱角的禮節束縛的身體里一直流淌著一個江湖夢。她不愿普普通通地嫁個王爺,做福晉。“在江湖上走來走去是不是很好玩?”
這時候,李安插入了一個緣起。玉大人調往伊犁的途中,忽遭搶劫。還是個倔強小孩的玉嬌龍為了一支玉梳在大漠中追逐“半天云”羅小虎,筋疲力盡、灰頭土面,不止一次的昏倒。羅小虎總是拿來食物和水:“吃了這些,你就有力氣了,再來打我啊。”挑釁的語氣,眼睛里卻裝滿疼愛。終于,玉嬌龍把頭枕在羅小虎的肩上,對那個曾經尋找星星的小男孩說:“現在你找到最亮的星星了。”
“回去吧,如果我們將來有一個女兒,我們也會找她的。”盡管因為他理解她的處境,盡管他許下了一個完滿的可能,畢竟是他放走了她。之后的一切不可能回到當初的幸福原點。
這個渴望自由愛的女子,還是沒有獲得一個可以跟隨的人。“許個愿吧。”玉嬌龍從武當山的橋面跳下,留下一個飄飛的身影和一個哭泣的側面。“一起回新疆。”這是羅小虎最后的愿望。
主題曲響起來,《A Love Before Time》,它的聲音像碎裂的月光。我特別看了劇本作者的名字:王蕙玲、James Schamus、蔡國榮。果然是在傳統的水墨場景中上演了最中式和最西式的愛情。理解在他們之間始終存在,卻阻止他們去愛。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件幸運的事。
《早熟》:我們的愛為什么不被理解
女主人公雷若男明顯是一個受了太多壓力的孩子,律師父親常常用冷冰冰的語調講一連串大道理。即使這樣,父母還經常不在家,總拿大把金錢來補償。這時候,方家富及時出現,這個看起來單純可愛的男孩填補了她生活中的空洞。他們在一起了,最終導致我認為不好的結果:若男懷孕并且生下了這個孩子。
當幾乎所有人為他們純潔的感情感動時,我想問一下:這真的是愛情嗎?雖然我不否認看到若男開心地第一次吃燒烤吃得狼吞虎咽,家富說:“趁著可以吃就多吃點吧”,我感到心酸。換一個角度來說,事實上若男不過是在冷漠的貴族學校和忙于事業的父母之中暫時失去了感情寄托。
一個剛成年的小女孩希望有一個會講笑話、會燒烤、會打球、會跳舞的人在身邊,其實是不會在意他是誰的。也許異性比較有吸引力一點吧。但是,我堅信,這與愛情無關。
如果若男的父母不再讓她“8點彈鋼琴,10點學畫畫,12點學法文,14點學小提琴,17點復習功課,21點看課外書”,而是花一點時間聽她說說自己的心事,會不會更好些。雖然導演爾冬升一直強調青少年要承擔自己的責任,但是他仍然設定了一個夢幻般的環境:不用擔心被人找到,不用付租金的大片空地廢屋,屋旁地里永遠長著的白薯。兩個人就像小孩子過家家。關于早熟的問題,爾冬升到最后都沒有給出完整的答案,只是草草地結了尾。本片的英文譯名是《2 Young》。爾冬升是不是間接地告訴我們:2 young are too young for love。
還是有很多女孩子相信愛情真的是降臨了,她們問:“我們的愛為什么不被理解?”我們當然能夠理解,只是要知道,那不是愛情。讓我們耐心地長大,品味青春特有的滋味;讓我們不再傷痕累累、膽戰心驚地面對愛。
這部電影的主題是青少年的成長。但愿在成長的過程中不要牽涉愛情游戲。
《孔雀》:是什么使你的愛一直存在于你自己理解的世界里
我不記得她叫什么名字,大概是紅、秀之類,瘦小的弟弟偶爾用河南方言喚一聲:姐。編兩條規矩的麻花辮,穿藏青色布裙的姐姐,在托兒所工作時把小孩摔傷了,在玻璃廠刷瓶子時會盯著剔透的玻璃發呆。她遠遠地站著,笑起來的樣子很單純,不笑的時候很冷清。孤單的眼神和微微抿起的嘴唇總是固執地表達對浪漫生活的向往。
晴好的一天,她騎著自行車來到郊外,一群傘兵在訓練。湛藍的天空中漂浮著純白降落傘,竟也有一絲輕盈的味道。音樂在一旁跳躍。她扶著車把,羨慕地看著。她想去當兵,當傘兵。為此,她接近青年軍官,和他打乒乓球,甚至想賄賂他。可是,最終這個浪漫的夢想破滅了。
什么是浪漫?浪漫是隨著心之所向的干脆。然而,她似乎一直是在尋找心的依靠。在活動室里,她遇見一個拉手風琴、跳朝鮮舞的孤苦老人。為博得老人的同情和愛,她不惜制造滿手臂的傷痕。“這是俺家人抓的。我不喜歡俺家人,他們也不喜歡我。”于是,老人教她拉手風琴,帶她看電影、買零食,煮元宵。當我們以為她總算可以有人疼愛的時候,老人的家屬認為她居心不軌,到工廠打了她,她靜止地斜倚在一堆玻璃瓶上。顧長衛用這樣完美的構圖、緩慢的長鏡頭從容地展示了疼痛。
這個年輕的女孩子當然做過物質的短暫情人。母親分奶糖的時候,司機小王送了一條那個年代少見的紗巾的時候,她清澈的笑容十分滿足。那么,她愛過嗎?也許說當初,她對青年軍官有好感。但是多年后偶然重逢時,在她喜悅期待的熱烈目光下,軍官抹了抹嘴邊的面醬,問了一句:“您貴姓?”她依舊是笑著走開,對弟弟說:“這是愛我的人。他說他會永遠愛我。”背影嫵媚。鏡頭跳轉,她和弟弟蹲在菜攤前挑番茄。她的手撫過嫣紅番茄的丘壑,淚水忽然潸潸而下。一滴淚的距離原來這么長。她其實并非活在幻想里,只不過希望能夠暫時回避,哪怕緩沖一下。她用手背擦眼淚,肩膀還在抖動。弟弟只略略瞥了一眼,低下頭繼續挑番茄。最親的親人都疏離得好似路人。真的沒有人看到她的愛。愛情,這個拯救她生活的天使,從不曾駐留。
我想起片中經典的場景,她在自行車后掛上自己縫的降落傘,飛車在狹窄的青石街道。揚起的雙臂,叮當的車鈴,灑落一地的歡呼,吹起的傘布。那是一個人的狂歡。
她的愛一直存在于她自己理解的世界里。因為,愛,無處投寄。
并不是城市越小,大家感情越好。當人們忙碌于生計,希望和愛是可以省略的。沒有誰理解了她內心的渴望,自然就沒有誰給她期望的愛。他們也許看到了她安靜的表情,純美如同一只入睡的琥珀。
她終于向母親學了縫被褥,剪短頭發,燙了卷兒,坐在一個男人的自行車后座上,搖晃著出了巷子。她終于向殘酷的現實妥協,在懷疑與否定中。關于姐姐的記憶就此結束。
姐姐像片尾點題的生活在蕭瑟冬天的孔雀一樣,只剩下稀落的華麗顫抖在凋敝小城。但畢竟“那天很快就是農歷立春了”。
導演用電影語言關注社會問題,我們用文字詮釋電影。珍貴的理解與美麗的愛在銀幕上發生碰撞,綻放絢爛的花朵。
點評:
這篇文章由三篇短評所組成,圍繞的主題是“理解與愛”的關系,所評的對象是三部影片。作者從三部并不相同的影片中抽出“愛情與理解”的關系加以分析和論述,這是寫影評的一種方式,其目的不在于全面分析影片,而是借助影片所提供的故事來講述自己的發現。作者對影片的理解有一定的道理,論述的也不錯。顯示出作者有較好的讀解文本能力和藝術分析能力。不足之處是有些論述過于瑣碎,與主題無關的細節分析也可以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