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錯批一個人,多生三個億”,我們是多余的嗎?
1945年,一位美國當時最著名的人口統計學家曾預測,到2000年,世界人口將達到30億。而在1933年,胡佛總統領導下的社會趨勢研究委員會里,統計學家們幾乎下了斷言,美國人口絕對不會超過1.5億。根據當時的計算,這兩個數字,已經逼近地球和美國所能承受的極限。
但現實卻是,1987年7月11日,全球人口就突破了50億,1999年10月12日,這個數字再度改寫為60億。而根據美國人口普查局2004年12月28日公布的數據,到2005年1月1日,美國總人數已增至2.95億。我們的確感受到了人口的壓力,但是,世界末日并沒有到來。
“人多力量大”這句話其實是沒錯的。如果失去控制,它對環境的破壞力無與倫比,但朝向理性的方向時,它也是推動社會進步不可或缺的力量。日本、亞洲四小龍和中國的崛起先后驗證了這一點。在西方發達國家中,目前僅有美國的人口增長率呈良性發展。移民政策有助于對人口結構的調整,使它能比其他國家更晚地進入老齡化社會,從而做好更充分的準備。
然而,在仍然依賴廉價勞動力創造社會財富的同時,中國卻似乎并未對2015年左右就將開始枯竭的勞動力來源給予足夠的認識。人為加速的老齡化社會將至,誰來為我們的未來買單?
“新人口論”的悲哀
人口問題,從來就不只是單純的“人口”問題。太多的時候,它夾雜并體現著政治需要。比如,《高盧戰記》里就提到,羅馬元老院故意不統計奴隸的數目,以免奴隸知道自己的人數遠遠超出統治者后,敢于掀起叛亂。
1798年,英國人馬爾薩斯出版了一本名為《人口論》的書。在書中,馬爾薩斯指出,人口按幾何級數增加,食品卻只能按算術級數增加,所以要避免惡性循環,必須節制生育。達爾文因此想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道理,而在150多年后的中國,一個名叫馬寅初的知識分子,因此經受了長達十余年的不公正批判。
1957年,馬寅初在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四次會議上提出了《新人口論》。因而如今,許多人提到馬寅初,自然而然想到的頭銜是“人口學家”。但實際上,馬寅初一輩子都在和經濟學打交道,對于人口學的理論與分析方法,并不十分在行。作為大會發言稿而非學術論文的《新人口論》,根據的是馬寅初的幾次視察見聞和報章數據,細讀之下,你能感到一個“微軀敢一言”的老者的忱忱之心、切切之意,但其中的許多觀點和論據,都有可商榷之處。
馬寅初認為中國人口增殖太快、需要控制的依據,是1953年的第一次人口普查。普查數據顯示,截止到1953年6月30日,中國共有人口601938035人。根據他對當時國內情況的了解,馬寅初認為,人口增殖率在20‰以上,50年后將達到16億。
在當時的馬寅初看來,16億是個絕對無法想像也無法承受的龐大數目。作為計劃經濟倡導者的馬寅初認為,6億人口帶來的安插問題已經令政府捉襟見肘,而且,要增加資金積累,提高國民收入,必須降低消費,發展重工業,不讓中小型工業拖慢高速工業化的進程。解決這一系列問題的鑰匙,就是控制人口。
其實,馬寅初并不是新中國第一個關注人口問題的人。早在1954年,他的紹興老鄉邵力子就在大力倡導計劃生育,提倡避孕。馬寅初是在1955年春邵力子與當時的衛生部長李德全拜訪他之后,才立意撰寫《新人口論》。在國民黨時期就因敢說話而被關進監獄的馬寅初向有“大炮”之稱,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這回的這一炮,打向的領域,太敏感了。
馬寅初的人口理論正不正確?從人口學的角度來看,人口行為包括四種,分別是生育行為、死亡行為、遷移行為和社會行為。
而人口問題,不僅僅是數量問題,還包括結構問題。很顯然,馬寅初并沒有將人的遷移、職業和階層的變化以及人口年齡構成問題納入自己的考慮范圍內。這里面,有知識層面的原因,也有時代局限的原因。
在當時,人的自發流動是幾乎完全被禁止的,而階級階層更是敏感得不能再敏感的話題。然而,缺乏對這幾種因素的考察,必然使得馬寅初的人口理論存在先天的缺陷。對于他來說,生產關系是不能變的,只能在生產力上動腦筋。但幾十年來的實踐證明,在人口問題變得最尖銳的幾個階段——20世紀60年代的知青上山下鄉時期、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返城就業危機、90年代初的工人下崗——真正的問題并不在于人多,而在于計劃失靈,無法調控。在打破了計劃經濟的壁壘之后,現在人多的問題已經不再是影響社會穩定的首要問題。相反,中國目前高速的GDP增長,很大程度上依賴著數目龐大的青壯年勞動力人群,而這些人,恰好與坊間流傳的“錯批一個人,多生三個億”中的3億人基本重合。
無疑,當年對馬寅初的批判是全然錯誤的,但是,值得思考的是,今天對馬寅初的尊奉,是否又是正確的呢?只重視人口數量不重視人口結構的一系列政策,已經為未來埋下了重重隱患。在時間過去了近半個世紀后,我們一提起中國的人口學,仍然要言必稱經濟學家馬寅初的《新人口論》,是不是也是一種悲哀?
(徐佳美摘自《三聯生活周刊》200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