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動物小說之王：沈石溪

曾被稱為“另類”作家的沈石溪，他的作品主角都不是人，而是與人一樣生于自然、有血有肉的動物。沈石溪說：“動物小說折射的是人類社會。動物所擁有的獨特的生存方式和生存哲學，應該引起同樣具有生物屬性的人類思考和借鑒。可以這樣說，我是為生命而寫作。” 今天讓我們走進沈石溪的動物王國。

(編 者)

【作家檔案】

沈石溪，原名沈一鳴，云南省作協副主席。上海人，生于1952年。從小體弱多病，與各種體育獎杯無緣。1969年初中畢業赴西雙版納傣族村寨插隊落戶。會捉魚會蓋房會犁田會栽秧。當過水電站民工、山村教師。1975年應征入伍，曾擔任過宣傳股長。在云南邊疆生活了18年，娶妻，生一子。1992年調任成都軍區創作室。努力筆耕，擅長寫動物小說，80年代初開始文學創作，已出版300多萬字作品。其中軍事題材長篇小說兩部，兒童文學作品多部。短篇小說《第100個嬰兒》獲“昆侖”1994年優秀作品獎；《殘狼灰滿》獲1996年全軍文藝新作品二等獎；《第七條獵狗》《一只獵雕的遭遇》《紅奶羊》等連續三屆獲獎。

【作品選讀】

羊奶媽和豹孤兒

一日清晨，我起來上廁所，剛拉開房門，又像觸電似的將門關上并扣緊了門栓：一只渾身布滿金錢環紋的豹子，正臥在我的院子里呢！我好生奇怪，忍不住從窗子里往外看，它的一條腿血肉模糊，原來是一只殘疾豹！

它見我隔著窗欞注視它，便掙扎著向院子里那棵石榴樹挪去，我很納悶，開了門，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個究竟。原來石榴樹下，躺著一只小豹。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大膽的設想，這只殘疾豹，大清早跑到我的院子里，它是出于無奈才找來的；它是一只哺乳期的母豹，不幸的是，在人們捕獵時后肢受了重傷，找不到食物，它也就分泌不出芬芳的乳汁，剛生下不久的幾只小豹崽一只接一只餓死，最后只剩下這只小豹崽了，也已餓得奄奄一息；它曉得自己活不長了，不愿失去最后一個小寶貝，就忍著傷痛，叼著豹崽，借著夜色的掩護，從山上爬進山寨。

動物也知道：也許世界萬物，人有時是最善良。

我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的啟示，彎腰抱起豹崽，并親了親它毛茸茸的臉頰。殘豹眼里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豹尾緩慢地在空中劃了一個圓圈，便僵然不動了。

我給豹崽起名叫豹孤兒。剛巧，我放牧的羊群里一只才出生兩天的羊羔在過河時一腳踩滑溺死了，我便把母羊牽到院子里來，打算用羊奶喂豹孤兒。母羊叫灰額頭，它一見豹孤兒，驚慌地咩咩叫起來，如臨大敵，在院子里躲閃。我沒辦法，只好把那只溺死的小羊羔的皮剝下來，做了條羊皮坎肩，裹在豹孤兒的身上。當我再次把喬裝打扮后的豹崽送到灰額頭身邊時，灰額頭先是用疑惑的眼光朝我手中半羊半豹的怪物看了又看，又用鼻吻在豹孤兒身上嗅了好一陣，臉上漸漸露出驚喜的表情，我趕緊將羊奶頭塞進豹孤兒的嘴里，潔白的羊奶流了出來。灰額頭的臉上浮現出一層母性圣潔的光輝。

因為有灰額頭陪伴，也因為有那條羊皮坎肩，眾羊們只是對長相很別致的豹孤兒好奇地圍觀了一番，便認同它有權留在羊群里。

豹羊同圈，天敵變朋友，堪稱世界奇跡，我想。

很快，豹孤兒長得幾乎和成年羊一般大了。

一天下午，豹孤兒和一只名叫一團雪的小白羊你追我我追你地打鬧玩耍，豹鼻子被羊角撞了一下，它歐咩歐咩叫著。一團雪高興得忘乎所以，豹孤兒一躥，上了兩米多高的一棵樹上。一團雪追到樹下，咩——咩——高叫著，意思好像在說：你別逃到樹上去哇，有種你下來。歐咩，豹孤兒氣憤地叫了一聲，突然從樹上撲了下來。森林里，金錢豹最拿手的狩獵方式就是出其不意地從樹上撲下來，把獵物壓死。這是豹子的一種本能，雖然誰也沒有教過豹孤兒，豹孤兒自己就會了。

豹孤兒正落在一團雪的羊頭上，可憐的一團雪發出一聲哀叫，嘴角涌出一口血沫。豹孤兒伸出舌頭去嘗試羊血的滋味。歐—咩，它興奮地叫了一聲，好像無意中破譯了生存的奧秘，它沉睡的食肉獸本能被喚醒了，它壓抑的獸性釋放了，吮吸著熱乎乎的羊血。

羊群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它們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經過，羊群開始咩——咩——地包圍豹孤兒，豹孤兒做出一種典型的豹子撲食的姿勢來，它的嘴上還沾著羊血，完全是惡魔的形象，對羊來說。這時，灰額頭很快奔了過來，把豹孤兒帶離了羊群，豹孤兒聽話地跟在灰額頭后面。

自從小白羊一團雪慘遭不幸后，母羊灰額頭的日子是越來越不好過了。無論大羊小羊公羊母羊，都對灰額頭側目而視，都像身避瘟疫似地躲著灰額頭。

灰額頭好像也明白羊群之所以恐懼自己仇恨自己的原因，有時候，它會無緣無故地朝豹孤兒發脾氣，咩咩呵斥，有一次，豹孤兒用爪子拍死一只老鼠，叼在嘴里，跑到灰額頭面前去報功，灰額頭惡心得打了個響鼻，舉起羊蹄，把豹孤兒踩得哇哇亂叫，灰額頭仍不罷休，又追上去，狂踩亂踏，好像要把豹孤兒活活踩成肉醬；豹孤兒哀嚎著，在地上打滾，灰額頭好像突然間后悔自己不該如此粗暴，跪臥下來，羊臉在豹臉上摩挲著，溫柔地咩叫著，神情顯得十分傷感。

一天傍晚，我把羊群趕回羊圈，灰額頭和豹孤兒正要走進羊圈時，頭羊二肉髯突然率領4只大公羊，把門堵死，不讓灰額頭進去。我正想上前干涉，跟在灰額頭身后的豹孤兒先我一步，歐地怒吼一聲，撲過去，豹孤兒雖然還是幼豹，但為母搶路心切，一下就把二肉髯掃倒在地，羊鼻也被抓破了，汪汪流出血來；豹孤兒似乎對羊血鮮紅的顏色和甜腥味有一種過敏，嘔——興奮地叫了一聲，跳了過去，身體蓋在二肉髯身上，就要去吮吸二肉髯臉上的羊血。我趕緊一把揪住豹孤兒，把它從二肉髯身上拖下來。二肉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奪路而逃；羊群忽啦一聲都逃出羊圈，豹孤兒氣昂昂地帶著灰額頭走進羊圈去。

天快黑了，任憑我怎么吆喝，羊群也不肯歸圈。直到羊群目睹我把灰額頭和豹孤兒牽出羊圈，羊群這才跟著二肉髯進到羊圈。

那天夜里，灰額頭在院子里咩——咩——凄涼地叫了整整一夜。

翌日，我把羊群趕到百丈崖上放牧。灰額頭獨自登上懸崖，揚起脖子，咩——咩——發出一種呼叫聲：是母羊在深情地呼喚羊羔。正在一塊巖石背后捉老鼠的豹孤兒聽到叫聲后，盡快奔到百丈崖上，撲到灰額頭的懷里，交頸廝摩，互相舔吻，一幅動人的母子親情圖。

就在這時，發生了我做夢也想象不到的事，灰額頭轉到懸崖里側，腦袋頂在豹孤兒的背上，好像要親昵地給豹孤兒梳理皮毛。可突然間，灰額頭后腿一挺，用力向豹孤兒的腰間撞去；豹孤兒站在懸崖外側面，離峭壁只有一尺之遙，沒任何心理準備，冷丁被猛烈一撞，跌倒在地，朝懸崖外滾去，好一陣，山谷下面傳來物體砸地的訇然聲響。

我驚得目瞪口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這時，頭羊二肉髯率領羊群爬上懸崖，走到灰額頭面前，用羊臉去摩挲灰額頭的脖頸，表達贊許和嘉獎；許多公羊和母羊也都熱情地圍上去，咩咩地柔聲叫著，表示歡迎灰額頭回到羊群的大家庭里來。

當二肉髯那張喜滋滋的羊臉碰到灰額頭脖頸的一瞬間，灰額頭渾身顫抖了一下，如夢初醒般望著二肉髯，臉上浮現出一種驚悸駭然的表情。它長咩了一聲，突然，縱身一躍，朝懸崖外跳去。我想灰額頭作為羊，與生俱來就有種對豹子的仇恨情結，可作為奶媽，在哺乳過程中又產生了無法割奔的戀子情結；這兩種情結互相對立，水火不能相容，所以它才會先將豹孤兒撞下懸崖，然后自己再墜崖身亡。

【閱讀導引】

對于很多讀者來說，動物小說還是個有些陌生的概念：以動物為主角，那和童話、寓言有什么不同？關于動物小說，兒童文學理論家王泉根曾指出，動物小說中的動物不說話，因為一開口說話，那就變成了童話。動物小說中的動物都是作家理解中的動物，是作家賦予動物種種性格行為和心理活動，他會在創作中更加注意表現動物的原生態，但卻不會因此受到局限，因為動物小說的主旨是關注生命，思考生命層面的問題。

在沈石溪的筆下，動物世界是一個完全意義上的、天然的生命世界。雖然以人類的眼光作為敘述視角，動物沒有語言，也沒有為常人所明了的表達方式，但通過對行為的描寫，以及通過行為、目光透露出來的豐富心理變化與情感起伏，沈石溪將一個個關于親情、愛情、勇敢、智慧等等的故事娓娓道來，讀之令人動容。曾有讀者說，“童話只有甜美而無陽剛之氣是大缺憾。我很鐘情沈石溪小說，那是給小男孩看的東西，西南部風情、動物世界，絕無軟綿綿的阿姨腔。”那些質樸、還原生命本真的動物故事，給生存環境完全社會化的現代人帶來的震撼，正是沈石溪創作的魅力，也是動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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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家評說沈石溪作品

★沈石溪是一位講故事的高手，在他的筆下，故事驚險曲折、懸念叢生，其中的動物角色往往有著豐富的心理活動，有時甚至讓人感到有些離奇。

——朝花少兒出版社副總編輯湯 銳

★沈石溪在故事中，既是作者，又是生物學家，更扮演“說書家”角色。他忽地虛擬一段野生動物的流亡史；又轉身一變分析青少年成長經歷，以及心靈的掙扎與叛逆。 ——東海大學中文系副教授許建昆

★常常會有小朋友問我：“管阿姨，你認不認識沈石溪？”我一說：“認識。”小朋友立刻對我投以羨慕和佩服的眼光，然后興致勃勃地跟我討論起沈石溪這一本和那一本的作品。

——兒童文學作家管家琪

★沈先生不但善于描述動物的一舉一動，還善于以擬人化的手法賦予這些行為和舉止一個背后的動機，并將這一個個的動機串聯成一頁頁頗富戲劇張力的情節。

——臺灣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系

副教授裴家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