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不太好,陰沉沉的,還時不時地飄來毛毛雨,而我的心卻晴空萬里———藍子要來學校看我。
我腦中所有關于藍子的記憶全都浮現出來。湖水清清的池塘邊,半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她右手兩指間夾著一片薄薄的瓦楞,左手斜伸向上方,稍稍向后退一步,然后瞇起一只眼,盡力把瓦楞甩向湖中,那瓦楞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然后“撲通”一聲落入水中,留下一個個漸漸蕩漾開去的圓暈。
這女孩便是藍子。那時候我們上小學二年級,老師把藍子安排在我旁邊。我清楚地記得她拎著書包走過來,朝我眨眨眼,然后熟練地拿出語文書,翻到印有《少年閏土》的那一頁。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很慢,我們一起響亮地誦讀《少年閏土》,藍子還會畫閏土脖頸上的銀項圈。
有毛毛雨的時候,藍子總是拉著我去打水漂,她說下毛毛雨時打才有味道。我每次都乖乖地坐在石頭上看藍子。那瓦楞在她手中像一塊塊神奇的瑰寶,每一次甩出去都那么優美,和著毛毛雨落在湖面上。我替藍子把被雨打濕的頭發撩開,看到的是她眉宇間露出的純純的不加修飾的笑容。記憶中,藍子的眼睛很好看,很深的雙眼皮,很亮的黑眼珠,轉到眶中任何部位都靈動、俏麗。
和著牛毛般的細雨,我迫不及待地走到校門口,沒有打傘。我期待在毛毛雨中聽到藍子那悅耳的嗓音:“楊樂樂,你怎么那么呆啊,不打傘?”毛毛雨越下越大。
我轉身看到一個人,那就是藍子,但已不是我記憶中的藍子了。她比以前高了一頭半,頭發拉得很直,像黑色的瀑布從頭頂傾瀉而下。藍子涂了紫色的眼影,那先前很好看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層東西,變得陌生而又疏遠起來。
終究還是她先開了口:“楊樂樂———”她打著傘踩著高跟鞋走過來,目光停留在我胸前“××高級中學”幾個醒目的大字上。我趕忙將胸前閃閃的校徽塞進口袋里———我知道藍子只考上了一所并不好的職高。
我領她進入學校,儼然一個導游。藍子只是木訥地點頭或搖頭,淺淺地笑。我突然之間覺得我們之間已無話可說,我那些本來將要涌出的話一下子全都不知去向,我感到不知所措。小時候我們不打傘,卻是在同一片藍天下;而現在我們打著同一把傘,卻不在同一片天空下。
在圖書館里,我指著《魯迅小說》對藍子說:“藍子,你要不要借去看一下,那里有《少年閏土》。”藍子只是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遍,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下邊上幾本類似的小說,然后撇撇嘴,揮揮手說:“算了算了,我現在沒興趣。”她那雙灰黯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欣喜,隨即便消失了。可我分明還記得十年前藍子那閃著狹長的睫毛、癡情地誦讀時的表情。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終究是些無關緊要的話。藍子老是低下頭嘆息道:“反正我不會好了,在那種學校里混混,將來隨便嫁個人算了。何苦呢?那么死命地讀書,不值!”
她隨手拾起一塊小石子朝小水塘里扔去,還是如當年一樣的漂亮。我說:“藍子,哪天我們一起去打水漂?”藍子站起來,從鼻子里冒出“嗤”的一聲說:“楊樂樂,你現在是準大學生了,我們怎么玩得起!”然后風把她的直發吹開來遮住了她半只眼睛,我看不見她的眼神了。
我終于知道我們之間已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只是不知道是誰豎在那里的。童年,正縮成一粒沙子,陷進我的眼里,我不停地揉,不停地流淚。劉若英的聲音從毛毛雨中傳來:“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失去就不再……”
第二天我們學了魯迅先生的《故鄉》,只有我一個人在木木地讀:“我與閏土竟隔絕到這地步了……”
【指導教師:陳祥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