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鄉(xiāng)民防匪,自古有之。但沒有哪個時期能像北洋政府時期那樣普遍。北洋政府時期,中國土匪的數(shù)量之多達到了歷史的頂峰。從當時全國范圍來看,“遍全國無一省沒有盜匪的,一省之中,又無一縣沒有盜匪的,一縣之中,又無一鄉(xiāng)鎮(zhèn)沒有盜匪的。”該時期的土匪不僅數(shù)量多,其危害之烈亦屬罕見。
搶劫是該時期土匪最慣用的一招。對于絕大多數(shù)土匪而言,搶劫是不分平民百姓與富商巨賈的。“1923年,僅河南南陽一地就有著名大桿匪32股,一萬余人,他們在兩個月內搶劫了30多個村鎮(zhèn),燒毀房屋2000余間,打死打傷1300余人。”1926年9月,河南項城被土匪“老鴨子”兩次攻破劫寨,2萬余間房屋被焚燒,財物損失約1000萬元。1927年11月,這里又受李老末匪幫蹂躪70多天,3000余人遭淫殺傷亡,4萬余間房屋被焚毀,財產損失達2000萬元左右。在20世紀20年代末,新蔡縣共有2967個村莊遭到過土匪的搶劫,受災戶數(shù)29905戶,傷亡12609人,被拉走35204人,焚毀房屋72354間,財產損失折合銀元13368928元。北洋政府時期,此類土匪搶劫鄉(xiāng)民的事例不勝枚舉。
綁票是該時期土匪維持生計的主要渠道之一。富人是土匪綁票的首要目標,但當富戶為了免遭土匪的侵襲而紛紛避居城內,或者富戶已經(jīng)被敲詐勒索得沒什么油水的時候,那些窮兇極惡的匪徒也會把窮人列為綁架目標。“1918年,山東土匪綁架勒贖動輒數(shù)萬元,少則數(shù)百元。可是進入20年代,山東匪幫的綁架勒贖竟發(fā)展到四處搶掠,逢人即架的地步,票價也降為300元,400元,10元即可,甚至無錢可繳者用鴨子100個亦可贖票。”可見北洋政府時期的鄉(xiāng)民無論貧富都要面臨土匪的勒贖。
攤派勒捐是該時期土匪搶劫資財?shù)挠忠环N途徑。許多土匪為搶劫資財,就以保護地方為名,在自己盤踞的地盤上征糧派款。北洋政府時期,盤踞隴縣吳山的王友邦匪部,“自棗林寨村莊被搶劫后,在東北部八渡以下之搶劫道路暢通無阻。因此,由搶劫進一步發(fā)展為征派,在東北部八渡以下之梨林川一帶征糧派款。征糧辦法則按過去八渡區(qū)分配比例,直接向各村攤派。征收的辦法是隨派隨收,在派后兩三日內即須交清。催收的人乘馬持槍,兇惡不可一世。”
面臨如此嚴重的匪患,北洋政府為了維護其統(tǒng)治,也會派兵去剿匪。而剿匪計劃的實施主要依靠地方政府官員和軍隊。
從地方官員的角度來看,“一般官員以個人發(fā)財作為人生觀的重要內容,他們與地方土匪達成協(xié)議,對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得到分得一份利益的回報,這顯然很有吸引力。”另外,如果上面派軍隊來地方剿匪的話,軍隊的費用都是由地方負擔的,但地方對駐軍卻沒有調動權和指揮權。在此種情況下,地方官一般不會對剿匪太積極,有時反借剿匪的名義勒索普通百姓。在湖南寧鄉(xiāng),“新任王知事蒞寧后決意督隊清鄉(xiāng),于各鄉(xiāng)設一告匭,布告居民,凡各團匪徒及私通匪黨暗藏槍物者,有人投票,一經(jīng)按名拿獲,即行就地正法云云。然自王令設匭告密,匪卒不可得,轉以誣及良民。該令明知之,不為廢止,無論何人,姓名入?yún)Q,立即逮捕,加以刑訊,非大洋數(shù)百,不予保釋,乃知此種辦法,該令意不在清匪,實藉為敲索之計耳。”
從軍隊的角度來看,“在近代中國,當兵很難說盡所謂國民義務,而僅僅是一種職業(yè),一種并不光彩、甚而至于一般人不到走投無路都不屑選擇的職業(yè)。”既然大多數(shù)士兵加入軍隊是為了獲得經(jīng)濟保障,他們所期望的是安穩(wěn)的生活,軍官們關心的只是升官發(fā)財。所以,這樣的軍隊只會盡量避免與土匪作戰(zhàn),而不可能主動冒著生命危險去剿滅土匪。不僅如此,有時軍隊還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去與土匪勾結。此外,軍隊有時也會對土匪進行招撫。這樣一來,“軍隊與土匪的關系不但不是水火不相容,相反是‘共存共榮’。”
二
在政府和軍隊無法保護鄉(xiāng)民生命財產的形勢下,鄉(xiāng)民只好自己想辦法防匪。構筑圍墻,建立碉樓是北洋政府時期鄉(xiāng)民依靠建筑物和村落防匪的重要方式。對富有的鄉(xiāng)民而言,他們可以構筑碉樓或有一定防御能力的圍墻來防匪,有些人家還自己花錢雇人護院。但對那些貧苦人家而言,他們只能將希望寄托在村莊的集體防御上。
在東北,一些小康人家往往用柳條子、木板障子來夾設院落,四周沒有碉堡炮臺,但在屋角、馬圈、道柵和豬圈里設有“暗槍”,有的也設置地槍來自衛(wèi)。對一些豪門大戶來說,他們多用磚砌或土打造院落,四周有炮臺,安置槍眼,還有花大價錢雇來的膽大藝高的炮手專職護院。在中國的南部,尤其是我國的東南沿海地區(qū),由于僑民較多,相對比較富裕,鄉(xiāng)民一般通過建立碉樓來防匪。在開平市內,城鎮(zhèn)農村,碉樓星羅棋布,舉目皆是,多者一村十幾座,少者一村二三座。民國11年(1922年)12月,眾匪伙劫赤坎地區(qū)開平中學時,被鷹村碉樓探照燈照射,四處鄉(xiāng)團及時截擊,截回校長及學生17人。此事轟動全縣,海外華僑聞訊也十分驚喜,覺得碉樓在防范匪患中起了作用,因此節(jié)衣縮食,集資匯回家鄉(xiāng)建碉樓。后來,一些華僑為了家眷安全,財產不受損失,在回鄉(xiāng)建新屋時,紛紛建成各式各樣碉樓式的樓宇。這樣,碉樓林立遂成為僑鄉(xiāng)開平的一大特色,最多時達3000多座,現(xiàn)存1833座。
在華北和華中地區(qū),鄉(xiāng)民常常將村子里的房子用圍墻連在一起,形成一個鄉(xiāng)村壁壘。每戶輪流派人巡邏,以此來防匪。豫西洛陽城南10里處的大屯村在民國初年所修的寨墻就具有典型性。大屯村寨墻高五六米,設四個門,寨門高大,雙扇門開可過大車,鎖上長鏈,則僅可過人。東、西、南門頂上各放土炮一門,長約1丈,木架近2米。寨墻周圍分散放有碗口粗的“轱轆炮”,長約1米多。寨墻上窄處約1米,可來去過人;寬處約2米,筑有垛墻。垛外橫捆滾木。貼垛墻搭草庵,架床高約1米,供守寨人放哨、休息。每隔50米左右的地方筑一斜坡,供人上下。寨外隔三四米地方,從寨垛向外斜拉一鐵絲,晚上掛燈籠滑到半山腰照明。靠寨墻地方叫寨臺,安放地雷,管粗如搟面杖,一二尺長,順墻扯鐵絲拉線幾丈,炮內裝好彈藥,安上引火,高處焊彈簧,拉線接彈簧。寨臺再向外挖寨壕,寬一二丈不等,水深可沒人頂。村南臨大明渠,開通“垅道”(陰溝),可經(jīng)常向寨壕放水。南門外大橋與寨墻之間砌有迎壁墻。人車繞著過,防止土匪正面沖擊。中農每戶派購鋼槍一支。住戶每十來家組成一個排,舉一戶為排頭。平日北街守東門,中街守西門,南街守南門。各街分派三兩人帶槍站崗盤查生人,寨門晚開早關。夜里家家戶戶去人上寨。寨首和士紳夜里也在“公伙場”值班,安排街上敲鑼打更,還要查崗和巡視動靜。
一般來說,鄉(xiāng)民依靠建筑物和村落防匪,對小股土匪是能起到防范作用的,但如果村落中有人串通土匪的話,那么它的防范作用就要大打折扣了。另外,對一些大股土匪而言,僅僅依靠碉樓和圍墻來抵抗他們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紅槍會是民國年間流行于中國北方農村的一種會道門武裝,因其手持紅纓槍而得名。在山東、河南、河北、陜西等地的天門會、白槍會、黃槍會、綠槍會、紅沙會、黃沙會、黑槍會、硬肚會,也屬這種武裝自衛(wèi)組織,在一些地方又與大刀會合流。民國前期,紅槍會之起主要是抗御土匪。其組織比較簡單,多以自然村落為單位,紅槍會的基層組織為學堂,學堂以上是團,團以上為聯(lián)合總部。其主要成員是當?shù)剞r民。“紅槍會的組織系統(tǒng)是神權統(tǒng)治下的家長制,一切大權完全由總團師等首領掌握。而首領大多由當?shù)氐刂鳌⒏晦r、士紳充任。”紅槍會會員以防匪為己任,他們將槍隨身攜帶,即使到田間耕作也要將槍放在身邊,在防御盜匪中曾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北洋政府時期,鄉(xiāng)民為了自衛(wèi)和防御盜匪,還建有民團這一武裝組織。它一般是由該鄉(xiāng)中有一定權威的鄉(xiāng)紳倡議而建立的。作為地方士紳組織的武裝力量,民團在土匪活動頻繁之時的重要任務就是與土匪作戰(zhàn),安民衛(wèi)境。民團的成員一般為鄉(xiāng)里農民和無業(yè)游民及退伍士兵,也有一些民團是由土匪演化而來的。民團屬地方自治性質,其槍彈、糧食、服裝等均需士紳自籌自購。運行民團所需的必要費用一般都攤在當?shù)剜l(xiāng)民身上。
在北洋政府時期,民團的建立對土匪的生存構成了威脅,一些土匪便對發(fā)起辦民團的士紳進行打擊報復,直接影響到這些地方民團的發(fā)展。同時,由于民團得不到政府的太多支援及受諸多因素的限制,民團在人員、經(jīng)費等方面均受到較多限制,故其戰(zhàn)斗力非常有限,在防匪中的作用也是很有限的,他們常常不是土匪的對手。如“1917年,祈陽富戶剛剛辦起防匪團局,團總就被土匪干掉。同年7月,在瀏陽,土匪糾集四五百人攻打民團,擊斃團兵數(shù)十名,將團總魯學成拿獲,先斷其手,次斷其足,然后系在樹上作為槍靶,連放十槍,洞穿數(shù)十眼,并放火將該團總居室付之一炬。1924年2月,寶慶發(fā)生了團局槍支被搶劫案,土匪乘夜圍攻團局,槍斃團民多名,奪去快槍39枝,子彈2000余發(fā),并捉去團兵黃定升、劉慶生、周玉卿、蔣傳習4名。”
由上我們可以看到,北洋政府時期,政治腐敗,社會動蕩,由于政府和軍隊一般不是真心實意地去剿匪,加之其所構建的防匪系統(tǒng)在運作上存在諸多問題,因此,政府和軍隊是很難做到“剿匪安民”的。由于政府和軍隊無法做到“保境安民”,鄉(xiāng)民只好自己采取多種措施防匪,這是對動蕩社會下生命財產無法得到保障的一種自救,是鄉(xiāng)民為了生存而進行的一種痛苦的掙扎。
雖然鄉(xiāng)民通過鄉(xiāng)村武裝力量,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自己的生命財產安全,但這些組織的統(tǒng)治權是掌握在地方士紳手里的。這些士紳為了自身利益,有時會與土匪串通,政府與土匪也會有合作。由此,鄉(xiāng)村武裝力量、政府、土匪之間的關系是常常變動的。在這種變動之下,鄉(xiāng)村武裝力量的領導者、政府、土匪成為利益的獲取者,盡管鄉(xiāng)民是鄉(xiāng)村武裝力量的積極參與者,但由于他們始終沒有擺脫受人控制的命運,故鄉(xiāng)民并沒有從中獲得多少利益,其生活依然貧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