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32年(1943年),晉城遭災,這是繼清光緒三年(1877年)之后,波及晉城全縣的又一次特大災荒。同年,高平縣亦受災。次年,陽城縣又受災。據《晉城大事記》所載,是年“晉城遭蝗旱大災,麥苗枯死,樹皮草根皆食盡。本年晉城縣境內有19萬人口左右,人口較戰前減少10萬多。”而“高平縣全縣遭受了歷史上罕見的旱災、蟲災,春夏無雨,蝗蟲遮天蓋地,夏糧全部被毀,秋糧幾種幾毀,致使百姓餓死、凍死、逃荒出走10萬余人”。次年(即1944年),“陽城縣春旱嚴重,秋旱歉收,餓死人約l/4,逃亡者達30%,其中東鄉一帶約有半數以上背井離鄉外逃謀生”。究其原因,實是由于日軍侵華,境內各系軍隊云集,戰事頻繁,更加土匪滋擾,造成了對社會生產力的嚴重破壞,又加上旱、蝗大災侵襲,終于釀成了慘烈的后果。
這次災荒距今已50多年了,但有關史料記述甚簡,有失詳盡,難給人以深刻印象。筆者為使人們不忘這次災荒,遂利用閑暇,與親歷過這次大災荒的老人們調查了解,錄下以下文字。
一、飛蝗蔽日
晉城蝗災,自古就有,較早而明確的記載是晉愍帝建興四年(公元316年):“大蝗災,百姓逃亡,餓死者過半。”唐文宗開成三年(公元837年)之后,記載較少。筆者統計了從元代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至1999年的709年中,澤州境內的蝗災共15次。確切地講是公元1290年、1472年、1513年、1528年、1537年、1617年、1639年、1647年、1691年、1837年、1851年、1856年、1857年、1862年、1943年。其中1943年的蝗災,據今仍健在的老人們回憶,又一直延續到1945年,實際上是這三年內均有。從其發生的歷史背景看,在清代社會穩定的康熙、雍正、乾隆、嘉慶四朝(1662—1820年)的158年中僅出現過一次。而政治腐敗的明朝天啟、萬歷年間,社會動蕩的明末崇禎至清初順治年間,清咸豐元年至同治元年,則蝗災出現頻繁,后者11年(1851—1862年)中就出現了四次,平均2.75年一次,1943—1945年的蝗災,即是每年一次了。從記載災情的范圍及程度上看,嚴重的蝗災出現過四次。即1617年(明萬歷45年)、1647年(清順治四年)、1862年(清同治元年)、1943年(民國32年),其中又以后兩次范圍較大。綜上所載,筆者讀史后初步形成這樣一個印象:蝗災發生必在夏秋溫暖之際,旱年多于正常年,亂世多于治世,且甚于治世。因此認為:蝗災雖是大自然的產物,但又與社會的治亂密切相關。
澤州縣南村鎮楊洼村王志祥老漢回憶說:民國32年蝗蟲來時正是秋前,當地谷已半人高,正秀穗兒。那天我和許多人正站在村中麥場上,忽聽有人高喊:“蝗蟲老爺來了。”我循著人們的指向朝正東回軍、谷堆頭方向望去,只見連天接地,黑沉沉地像暴風雨前的烏云般一片,向我們頭上壓來。三二里地說到就到,不一時,蝗群遮住了太陽,光線變得比烏云遮日還要昏暗。一時間,蝗群下落,比分蜂時的蜜蜂和下鵝毛大雪時的雪片還要密集,好像整個天地間都充滿了飛蝗。剎那間蝗蟲落得遮嚴了地皮,樹上、墻上、塄上爬得滿滿的,好像房子和整個村莊都是用蝗蟲修成的一樣。這時我父親忙著燒香禱告。我當年17歲,就往俺種的那五畝谷地跑,每一步都踩在蝗蟲堆里,撲哧撲哧地響。跑到地頭一看,哪里還有什么谷子呢?!穗兒葉兒早不知什么時候已給吃光了,谷桿兒也倒了,只剩下半截兒硬桿歪斜著,周圍地里的情形也一樣,什么都給吃光了。不分平地和高坡,全都是蝗蟲,溝壕、后塄的蝗蟲足有半尺來厚。我敢說就是現代化的大型收割機收割起糧食來也無法與蝗蟲比速度,比干凈。一時三刻,幾十畝、上百畝的莊稼就不見了,連野草、樹葉也不見了,其危害程度真是驚人!
同村的蔣甲斗老漢補充說:民國33年鬧蝗蟲時我才八九歲,好奇心特強。我清楚地記得蝗蟲是從南邊來的,到咱村時還沒有一寸長,初時全身是紅色的,還只會蹦。就與平時草地里的蜢蚱差不多,只是顯得更健壯有力,蹦得更遠。這種蟲兒就像是有紀律、有指揮一樣,頭北尾南,無一例外,一直向前,無一拐彎兒后退的。它們通常是向前爬行,偶爾才蹦,邊爬邊吃,蟲多了吃起來比牛吃草還要響得多。爬著爬著,眼瞅著就脫了紅殼,一下子就變得有二寸左右長,長出了翅膀。剛蛻皮后顏色較淺,在地下翻滾蠕動一會兒,眼看著顏色又變深了,變成黃褐色中頸部夾有綠色,這時氣力也顯得長足了,就會飛了。一旦會飛,蝗蟲可就難治了,人只見其飛,看不見其落,估計一氣能飛好幾里。
兩位老人說:蝗蟲不拐彎兒,所以其為害情況有點像冰雹,是一吃一長溜。但那時蝗群幅度寬,群數多,連來幾回,吃幾遍,故周圍很少聽到有哪家幸免的。又說:蝗蟲的食性是不吃瓜秧、小豆、灰蒿(即青蒿)、江豆、蓖麻,主要是危害禾本科農作物。
城區鐘家莊鄉堯頭村的王毓華回憶道:民國33年蝗蟲到本村時正好小麥已熟透,小苗有一筷子高。于是麥穗一個不剩地全給咬掉了,小苗直吃到須根上。這次蝗蟲是當地出現的,生于核桃洼,五門山口和掩村一帶的山頭。頭年秋后,蝗群飛到那里產卵籽,雌蝗于向陽硬土中以尾鑿開一洞,產下一寸余長的卵袋。次年春,遍野跳蝻密出,正值災荒,又兵荒馬亂,誰也不管。致使蝗蟲一天天長大,并迅速曼延開來。本村蝗蟲是從牛匠方向來的,到這里時才有一寸長,還沒長出翅膀。開始村民自發滅蝗蟲,只知在地頭撲打,后來慢慢就懂得夜里于地里升火,火光一照,蝗蟲趨之,這樣就省力多了,蝗蟲夜間多集于墻上、塄上、灌木叢上,到那里去捉效率較高,但蝗蟲多得如同恒河沙數,單靠有限的幾個人去撲打太微不足道了,最終還是將莊稼吃凈了。民國33年的蝗蟲在當地前后共20余日,長出翅膀后,據說飛到河南去了。
老人補充說:民國34年,蝗蟲還有,但在當地其數量及為害程度較前小多了。這年,抗戰勝利,日本投降,晉城解放,年成也好轉了。
二、野狼橫行
閱《晉城大事記》,見本市范圍內狼群為患的記載間或有之。如:明崇禎九年(1636年),“陽城野多狼,食人無數。”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陽城大旱,無收成,人餓死無數,且狼多為患”。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鳳臺牛瘟流行,且狼多為患”。細考其歷史背景,上述情況無不是出現在戰亂或災荒之后,太平盛世絕無此事。民國32年,兵、旱、蝗災一齊向晉城人民頭上襲來,于是城鄉大饑,人死無數,路多餓殍。大量的尸體無人掩埋,聽任野狗隨便拖吃,真像當年群眾所說的那樣,變成了“人吃糠,狗吃肉”的年頭。在這種情況下,野狼大量繁殖起來,成群結隊,危害城鄉。
城區鐘家莊鄉南田石村的李敬達說:荒年過后,家家無糧,我家也毫無例外地為這幾張嘴整日發愁。民國33年秋后,那年我才7歲,為饑餓所迫,有天我和比我大兩歲的姐姐到距家不太遠的村東地里挖野菜。那一帶是丘陵區,土地是層層的梯田。姐弟倆除籃子外,姐姐手里還拿著一支長約3尺、前面有尖兒、尖兒后兩側各有一根倒鉤的鐵槍尖錨子。正挖菜間,忽聽得下面地里“呼啦呼啦”響聲大作,我跑到地塄邊一看,媽呀,真能嚇死人,下面滿滿—地都是狼!它們走著,嗅著,其中有些還仨仨倆倆,蹦跳翻滾,撲咬相戲。我一見大驚,喊聲:“狼!”拉上姐姐就往家跑。可狼群轉眼就到了我們身邊,幾乎所有的狼仍然照樣跑著,耍著,蹦跳著,好像根本沒看見我們一樣。只是內中有一只健壯肥大、虎頭虎腦、只有半截子尾巴的狼,跟著我們攆來了。小孩子哪能跑過狼,三竄兩蹦,眼看這只大狼就要咬住我了,這時姐姐急了,拿著手里的鐵鉤錨回身刺去。看來狼還挺怕這玩意兒,姐姐一扎,它返身就往回逃,于是我倆又趕緊跑。這時,狼又攆來了,姐姐就又扎,如此反復幾次,我倆總算跑進院子,進了家門,這時大狼才不再攆我們了。見了大人,姐弟倆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過了約半個鐘頭,外面跑進倆中年男人,每人手里拿著根尖擔,腰里別著圪瘩鐮,上氣不接下氣地問我父母:“孩子出事了沒有?”當他倆知道我們平安后,都高興地大叫:“好險,好險,,我們是崗河村人,剛才在耿窯村坡上割笆條,站在高處,看得清清楚楚,這群狼共有57只,看見沖著你家孩子這邊來了,趕來救人,多虧沒有出事,真是老天幫忙啊!”說完還氣喘吁吁的。
那時的狼真是多啊!我家就住在村邊嶺子上,經常能聽見窗外過狼群。那嗚咽聲、撕咬聲、嗥叫聲,伴隨著雜亂的狼蹄子奔跑聲,往往過好一陣子才能靜得下來。通常三五只就不算回事兒,十只八只也極平常,幾十只才算有了點規模。
王毓華老人回憶說:那時城關一帶死人很多,半下午狼群就從亂石峰、崗河、泉頭、葦園、金匠一帶的崗子上進了我們村,所以半后晌就沒人敢下地了。狼群還有頭兒,見多了人們還給頭狼起了名,有只瘸狼,名叫“興泉”;另一只半截尾巴的,叫“沒尾巴來臣”。那年頭,難聽瘆人的狼嗥聲日夜不絕,狼不僅吃過小孩、女人,甚至還發生過一個帶槍的大個子當兵的也被狼吃掉了的事。狼不僅在野外吃人,還要跑進院子、家里,甚至會場吃人。那幾年,幾乎每個村里都有被狼吃了的,不僅農村是這樣,城里西大街還發生過白天狼銜走兒童的事。有次,如今酒廠一帶眾人吆喝著攆狼,狼竟在大中午從大街上行走的人群中奔竄而出了西城門。
王志祥老漢說:俺村富根他娘當時有三個孩子,大的剛會走、會爬,小的才幾個月。不多久,狼兩次破門而入,進家銜走了兩個大的。第三次,小的在炕邊坐著,一只狼叼起來正要走,被富根她娘一把抓住尾巴不放。當時他娘嚇得話也說不清了,只會直著嗓子“噢”、“噢”地喊,最后還是讓狼把孩子給叼走吃了。野狼為害之甚,由此可見一斑。
澤州金村鎮南村的劉文俊老漢說:當年我們五個男人挑著擔子,正好遇見路邊塄下地里9只狼撕吃一個十幾歲的閨女。人早咬死了,群狼還嘴伸在腔子里掏吃腸肚,糊得滿頭滿臉都是血,還不時相互發生搶食撕咬,那樣子真是怕人。我們五個人停下來,手里抽出扁擔,想下去又不敢下去。那時人肚中無食,狼卻吃得膘滿肉肥,真是人氣衰,狼氣盛。平時狼怕人,那年頭的狼不怕人。鄰村就有父子倆大白天在地里鋤豆子,一只狼冷不防從后面咬住了兒子的脖子,其父猛聽得“哎呀”一聲,回頭見狀,舉鋤就刨,狼就趁其雙手舉鋤的瞬間,撲上去當胸腹一蹄子,就把其父給劃開了膛。就這樣,一只狼大白天咬死了父子倆。
水東鄉磚垛嶺村的馮玉珍大夫說:那時我在白洋泉河行醫,被狼咬住的人太多了,荒年暴月,人哪有錢延醫,所以大人被咬了,也就不管了。小孩被咬了,人多惜子,還常有人拿點糠、柿皮之類的吃食找我給治。經我手救活、治好的人不少,我這一家也因此沒有給餓死。
晉城民國32年以來的狼災,一直延續到土改之后才漸漸消失了。
三、疫癘肆虐
考諸《晉城大事記》第251頁,1944年(民國33年)載:“本月(注:7月)士敏、沁南縣傷寒、瘧疾、霍亂、梅毒等傳染病流行。”又同書第271頁載:“3月29日(注:1946年,民國35年),《新華日報》報道:入春以來,時疫流行。如陽城、沁源、屯留等地之傷寒、麻疹、天花等甚為嚴重……”由此可見,當時在晉城及周邊縣城,瘟疫流行時間長,范圍大,為害重。
堯頭村的王榮堆老漢告訴筆者:1944年,當地傷寒流行,沿門闔戶,無分老幼,均表現為高燒不退,畏寒身重,頭脹胸悶,有的惡心嘔吐,發不出汗來,一時病死者極多。王榮堆之母罹病日久,偶然喝了麥粒粉碎做的煮圪瘩湯,僥幸得汗而愈。
王志祥老漢說:俺院僅害傷寒就死了好幾口,內有其父、叔、嬸、堂弟。最嚴重時周邊村子里每天病死者多達數十人。荒年前,楊洼村人口有700多,災荒過后,僅剩80人。災異之烈,于此可見一斑。
嚴重的傳染性與極高的病死率使當時群眾十分恐懼不安,但因缺乏科學常識,仍成群結隊地到祠堂廟院或村中的古槐樹下燒香磕頭,求神拜藥。結果“神藥”不神,疫情更重,染病者越來越多。
王志祥老漢回憶說:1944年春鬧傷寒時他正被抓到日本勞工隊里當苦力,修城墻。大概是日本人怕中國人傳染上他們,也許是考慮到中國苦力都病倒了會耽誤工程進度,于是給苦力們每人注射一支防疫針,所以他那次未被傳染。
四、世間慘象
“奪吃鬼”是當地群眾對民國32、33年間街頭奪食者的蔑稱,也是那種特殊年代內出現的特殊現象。那年頭,連吃東西都得操心。一些不知情的鄉下人進城,或帶點兒干糧,或買個窩窩頭之類,一邊吃,一邊走路。這時,就可能有人從身后跑上來,冷不防地劈手一把奪去,在當時食物奇貴(王志祥老漢回憶說,他家當年離開楊洼外逃時,賣東西無人要,三間房子換了一頓飯,兩個姐姐在北路總共賣了五斗米)、饑餓難耐的情況下,被奪者多要去追打奪要。但不管追也好,打也好,“奪吃鬼”總是一邊逃,一邊挨,一邊“呸”、“呸”地將口中唾液不斷地吐到食物上,人以其臟,也就不再要了。而“奪吃鬼”正中下懷,一邊撫著傷痛,任人辱罵,一邊狼吞虎咽地享受著這奪來的“美餐”。
王毓華老人回憶說:“奪吃鬼”多是城內的饑民,七八歲至20歲以下者居多,偶有青壯年人。又說:民國31年年成不好,32、33年又連遭災荒,天災是一方面,其實人禍則更甚。除了日本人、國民黨的四十三軍等要糧催款外,鋪頭鄉寨上還住著十三支隊,他們半下午到了南田石,夜里則挨家挨戶地搶。糧食都被要光搶光了。老百姓先是挖野菜,吃糠,吃枕頭里裝的莠糠。后來野菜、糠吃完了,就吃榆皮、草根,又往后什么也沒得吃了,就出現了大批餓死人和逃亡的事。“奪吃鬼”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出現的。
筆者曾與一個當年幸存下來的所謂“奪吃鬼”在一起工作過。其人乃城內人氏,無文化,父母兄弟姐妹均餓死于那場災荒。提起舊社會的苦楚,他十分感傷動情,卻緘口諱言當年奪吃的事,可能是深以為恥。其實那怎么能怪他呢!
舊社會,晉城城外還有“萬人坑”。幾位老人回憶說:“萬人坑”在晉城有兩處,一處在古校場之南,今澤州縣種子公司之西,晉城市三中之東,市糧食二部之東北。坑其實并不大,但最有名。另一處則是在堯頭村以東,今木料加工廠一帶,當時叫“閣老墳”。墳早年已被挖掘,僅剩下個二畝多大的土坑。“萬人坑”是當年的殺人場,被殺者無人收領時,則暴尸其中。民國32年、33年餓死的人,有時也扔在那里。故群眾稱之為“萬人坑”。王毓華老人說:有一次日本憲兵隊在“閣老墳”一批就砍了26個所謂的“中國兵”。日本人軍刀極快,殺人時以酒噴被殺者之面,然后揮刀砍之,極其兇殘。正緣于此,所以當年人們路經此處時,無不毛骨悚然,緊走幾步,離之唯恐不速,又有幾個敢停下腳來細看的!
其實上述兩個小小的“萬人坑”哪能放得下當年餓死的人。那時,每每人在街上走著走著就突然跌倒死了。死人多時,不多遠就能見到一個,大多都被扔進路兩邊的溝壕里,然后由負責清理的人抬出去扔到城壕里。王老說,他就見過那場面:兩個清理人拿根繩子,拴住死者兩腿,杠子一搭,死人頭朝下,連抬帶拖,招搖過市,路人掩面而行,真是慘不忍睹。城壕里死尸天天都有,引得狼群不到天黑就到了城邊。所以確切地講,當年城四門附近的城壕真正稱得上是個名副其實的“萬人坑”。
五、人肉大案
允憲伍、原依仁、王毓華三位老人回憶說,民國32年間,糧食奇缺,人吃大糠、觀音土(一種白粘土,質軟,饑民磨粉為食,食后便秘難出,大便每每必須用棍子才能挖出)、草根、樹皮。1944年前后,在小東關柵欄外東順店糧食市埸及黃華街一帶,一度竟有人賣起熟肉來。肉以瓦盆盛之,形同凍了的瘦肉,內夾絲絲黃油,賣者詭稱羊肉(當時豬肉早絕跡了)。其叫賣曰:“一斤一毛六(注:“一毛六”系當時的日本幣,上有“中日聯合準備銀行”字樣),一圪瘩瘩肉。”時人或有買而食之者,正當餓死人的年景,難得還能買到這樣的肉吃,其饑不擇食、狼吞虎咽的情景可想而知,還有誰去細辨其滋味與真假!誰知這吃的竟是人肉!
案發的過程大致是這樣:當時日軍正盤踞晉城縣城。有一天,因其大米丟失而派兵全城挨家搜查。搜至西大街營房巷周鳳歧(此人舊社會當過團長)宅對門路東一尚姓院內,當時住著河南籍夫婦倆人,約四五十歲。日軍在其住房的炕洞內搜出一個稻草編織袋,內中鼓鼓囊囊,裝滿東西,日本人以為那里面一定藏著大米,于是由兩個士兵拖出來,抬到地下,往外一倒。誰知倒出的竟是九個小兒的頭顱和手足!因事出意外,目睹者無不大受其驚,連那兩個日本兵也嚇得一蹦多高,奔出門外。于是,那對河南夫婦被抓了起來。后經詳細搜查,又發現其院內廚房棚里正殺翻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子,是個羅鍋。當時手足已被卸掉,正剖割間,恰遇搜查,殺人者只好停下活來應付,不想被人發現。
后經審訊,人犯供出前后共殺了幾十個人,而且都是兒童。其手段是:每天晚飯后,這對夫婦即到街頭去轉游,遇有單身兒童,身邊未跟成年人者,知其饑餓,即以食物誘其至家,待其睡后殺死剖割,煮熟出售。當時審理此案的王承審員是平遙人,城內西大街人李家駒(又名李千里)作記錄員。縣南門外橫街三星照像館馬子寬被日偽政府所雇,給這一對殺人夫婦照了一并排站立的全身像,沖洗出來后有許多人圍著爭看。1945年晉城解放后,太行區趙樹理主編的通俗刊物《新大眾》上曾刊登過此照,并加了一段文字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