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東西

8月26日，我來到這個學校，陌生的地方。

一

我身邊很多人木然地走過，始終與這個世界有著若即若離的距離。從一間間商店路過，里面的東西有著很好的質地和令人愉悅的顏色，當然還有不菲的價格。我沒有錢，但我喜歡擁有它們。

我就這么漫無目的地走著。穿過馬路，在對面的冷飲店里要了一碗銀耳羹。銀耳羹潔白，透明，像一朵冰冷的花，盛開在冰冷的水里。

回到學校，沒有多少人，卻不安靜：潮濕的草在腳下冒出水泡，散發出濕熱的味道，很不舒服。拐了一個彎。道旁有很多樹，并不美麗。石榴樹的頂上有一兩個石榴，顏色并不純。宿舍陽臺上。拄著一件件衣服，是鮮明的濃黑與艷紅。

我的寢室在四樓，我總是在上了一半的時候感到很疲倦，只想躺下再也不起來，抬頭望樓頂，一扇躲在雜物后的小小的木門，心里升騰起一種打開的欲望。我走上去，使勁推開了那扇門，耀眼的陽光突兀地刺入眼中，剎那間吸走了所有的明亮，瞳孔黯淡。而疲憊的我站在上面向下看，想象著縱身下墜的快感，有激烈的風吹向自己，刺痛與恐懼帶來的快感，讓人感到如此真實。突然間我害怕起來，害怕自己真的會跳下去，像一只鳥，幾秒鐘的時間丟失的卻是十幾年的生命。

天旋地轉，我逃開。逃得遠遠的，不去看不去聽。

二

坐在教室里，窗外傳米的是刺耳的切割聲。學校正在新修校門，所以總有喧鬧的聲音。那種聲音讓我感到寒冷，我顫抖了一下。我不知道別人的感覺，或許只是心煩。老師在上面講課，聲音令人昏昏欲睡。教室里浮著嗡嗡的聲響，遙遠而陌生。我坐著，腦中一片空白，卻又充滿著什么。

下課鈴很準時地響了，聲音一下子被放大，我木然地呆在自己的角落里，想著不可理喻的事，有著偽裝的臉。我的臉有點特別，薄而內斂的嘴唇使我總像在笑，而我的眼睛大而且黑白分明，有著無法隱藏的冷漠。

冰冷的墻壁貼上去好像靈的手，她的手心總是冰冷，一如所有的心情，是一種類似的安全感。

三

入學已將近一個月了，日子平淡。最近學校里的桂花開廠，滿校園的馨香，金色的花朵繁密地盛開在每一個枝頭，熟悉的日子，熟悉的感覺一點點漫上來。

我已然沉淪，心情被蛀得千瘡百孔，滲入冷氣，連顧影自憐也沒了頭緒。我開始暗暗地等待著一場快樂。

走在灰色的水泥路上，永遠安靜地感覺著身邊的人來人往，偶爾抬頭，卻驚奇地發現自己墜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沒有可以抓住的東西。

有一個人從我身邊走過，撞了我一下。回望了一下，他有美麗的背影，熟悉的感覺。我就站在那兒，看他走遠，背影在大片陽光里，有漂亮的翎羽。

我轉身，走路。沒有希望，也從未希望。只是突然間想起靈，她的背影也很美。

四

我坐在床沿上，聽著王菲的歌。老實說，我不太喜歡王菲，她的臉太直銳，失去了一種女人的感覺，但我喜歡她的歌。擠在嗓子里的音調細細，帶點靡迷，帶點陰晦，準確無誤地射人你的心靈。不，應該是這么說，我也無法拒絕堆砌歌詞的文人的偷襲太唯美，太凄絕，太搗人靈魂。配之以動人旋律，三者融成一個完美的整體，一點點地剝離你的憂思、愁想、失落、孤獨。

那種感覺安全而溫暖。眼前人來人往，我只是愛著我的小王子，又想起那個背影。黑白的色彩，有著歲月氣息的淡黃背景，細致的寂寞，我在不經意間憶起前塵那些凌亂的片段。

陰郁的陽光斜斜地漫過來，涼涼的，縫隙中的一片天，冷冷的。我開始無比思念那段日子，與靈在一起。思念在心里翻騰著，翻過來覆過去，而表情是平淡的。

快上課了，我走出了宿舍樓，經過男生寢室，我聞到干凈衣服上的水的清香和陽光的淡淡香味，令人感到十分舒暢。

剩下的時間里，安靜地聽著課，安靜地寫作業，帶著安靜的笑。

五

早上上樓時。我身邊是一個男孩子，有著美麗的背影。我知道是他，我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他，原來他有一張清新的臉。舒服的柔軟的頭發，眼睛隱在下面。很高的個子。

我感到舒服而親切，像是一個久識的人。

他轉過頭來，大大的眼睛里，是溫柔和銳利的交織與掙扎的痕跡。我就像一只被縛住翅膀的蜻蜓，在逼仄的空間里掙扎著。他帶著天真的困惑的表情問我：“你相信神秘嗎?”我側過臉，眼眶有些濕。一年前，同樣的背影，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話語，一切又重演。

我輕輕地回答，害怕的聲音：“不相信。”許久，沒有聲音。他走了，我想。一直以來，我總是一次又一次下意識地拒絕著機會甚至逃跑。

帶著一點點的失落，我低頭急急地走進教室，無意中回頭，他正平和地望著我。我知道這次我逃不了了。

六

我知道我很愛靈，但我們之間無法給予溫暖，可他能夠。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所以我只能抓住現在，我也不知道他的一切，只知道我需要他。

路過圖書館，我加快腳步走過，可我心里有個聲音在說停下，走了進去。就像早就約好的一樣，他站在那里看我，我什么都沒有想，只能笑到流淚。

星期日下午他帶我去了他住的公寓，正如預料的一樣，干凈、簡單，有著致命的東西。我們在一起，聽王菲的歌。閉上眼睛很舒服，就那么沉下去，不知什么時候，我睜開眼，他不在身邊，我害怕了，慌亂了。著急地找他，我不想它變成一個夢，房間里沒有他，空氣沒有溫度，所有的顏色壓向我，我要逃走。

我拉開門，撞到他。

七

十月一日，我們放了七天的長假，我沒有因為離開他而傷悲，我很高興，因為我將會看到靈。清晨，走到他的公寓門前，不想敲門，也懶得換鑰匙。只是隨手寫了一張便條，從門下面塞進去，然后就走了。

途中，我坐在車窗邊，激烈的風壓迫得我無法呼吸，可我喜歡這種感覺，尤其是將要和靈見面，我真的很久沒有這么開心了。

“苑。”她用寒冷而透明的聲音叫我。

“你看起來不快樂，為什么？”

“你知道的。”

“我們要永遠這樣嗎？”

“是的，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們要什么，他們也無法給我們。”

“你還在想他嗎?”

“擁有過就不會那么容易忘懷，你呢，你找到了嗎?”

“我想是的。”

“能有多快樂你就多快樂，因為誰也不知道將來。”

八

他會說很多奇怪的話，笑得一臉沉默。

他說我是株單薄而孤獨的藍色水仙，顧影自憐，害怕在不經意間凋落了花瓣。他的話總是準確無誤地刺痛我，我笑著說他是一朵凄艷迷離的花，開在夜的中央。

他養著一些美麗的植物，它們散發著柔軟的香氣，綻放著淺淺的落寞，我喜歡它們。他告訴我，每一朵花背后的結局都是個殘忍的童話。我相信，因為我就是一朵花，一朵藍色水仙，我們每個人都是一朵花，無論最后是幸福還是悲傷都是個殘忍的童話，誰也逃不掉。

他總是叫我小苑，用棉布般干燥而柔軟的聲音。

——小苑，你很安靜。

沉默。

——你的心里很快樂，卻有讓人凍僵的眼神。

——是嗎?

沉默，微笑。

自從放假回來，我們倆就一直這樣，因為這樣我會平靜，像很久很久以前，一個關于涅槃的童話。

一個古老的沒有年代的傳說。

九

黑色的窗戶成了藍黑的光影，塞上耳機，王菲的聲音塞滿了耳朵，音樂響起，悠長、清淡、微涼。帶著透力的輕輕的歌聲，越來越遙遠。空寂中，鼓聲敲擊著每一塊凝固的色彩，又慢慢融化，我靜靜沉入水底。

時間很快地過去了，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應該是這樣吧。

又是一個星期日。早晨起來，天氣很好，明媚。

小苑，去走走好嗎?他說。

花崗巖的路面很平整，這是一條新建的步行街，兩邊有裝修得很有品位的專賣店，制作精美的大幅廣告在櫥窗里顯得很漂亮，街燈很干凈，一直向前延伸，每個人臉上似乎都有滿足的笑容。

天氣很好，他說。

是呀，很難得，我還在外面呆著。

因為我喜歡那些天空。那么真實，干凈，完整。

很想仔細看看你。

想看嗎?

我抬起頭，望著前面延伸的路。

十

沒有預兆，他消失了，房間空蕩蕩的，沒有熟悉，只有寒冷，冬天的寒冷。白色的墻壁凝結著寒氣壓得人抬不起眼來，就像他從未來過一樣。惟一的證明只是那條裙子。他說我穿上很美，水銀一樣流動的觸感迷住了我。他把它放在箱里，希望只穿給一個人看，不知道是誰，但只有一個人。

鏡中茫茫的眼神中有一些新的東西，是一種深刻的絕望，我已明了，當俊離開，靈為何傷痛，那是一種一輩子的懷念與想念。念及此，心便會隱隱作痛，只能讓時間去淹沒自己，痛卻不曾減少，

今天出了太陽，金色的陽光一寸寸地鋪過去，燦爛中有單薄的蒼白，站在太陽下，我感到自己的無力，心里的寒氣—點點地蔓延開來，我打了個冷戰。

花壇里的花朵凋零了，無數柔軟的花瓣姿態優雅地墜落。倒水時不小心弄翻了杯子，它落地進碎，水花飛濺的模樣，挺好看的。

十一

星期日我去了九中，遇到了以前的同學，還有昕，一個很開朗的男孩子。我微笑著回憶從前，心口有著痛。我們再也不是從前，那些笑聲已消失人海，那些歲月終成過去，

昕輕輕地說：“靈死了。”我笑，看他的雙眼，琥珀般的雙眼，他背后是一大片夏日陽光。我看著他，覺得那些美好的陽光都是他的羽毛。

有些恍惚，聽見靈的聲音在說：“一切都會結束。”我打開衣箱，取出那條裙子，有著當初的氣息，我第一次穿上．的確很美麗，玄色的綢緞，百褶長裙，有著巧奪天工的滾邊繡花和精致的蕾絲，它好像為我訂做的一樣。

我記得靈的一句話：葉子，飛舞的時候很美，好像神剪出的希冀的蝶；但，也就是在風中旋轉的那一刻……

其實，早已是傷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