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青鳥童話

A

星期天的晚上，我得去學校上晚自習。天黑得很快，車窗外黝黑的樹枝模糊地嵌在一片墨藍里。零星的霓虹在遠處閃爍著。我坐在走走停停的公交車里。

下車后，我還有三分鐘的路要走。夏季的燥熱終于隱退，秋天真正地提著她的煙灰色裙子來臨，親吻茶一片落葉，或者拭去天空的某一道瑕疵。會和一些人擦肩而過，我總是希望某一個背影能夠填補我記憶的空缺。可惜，每次者噲失望地繼續獨自向前。

《七里香》，學?！秲葟V播室正在播放這首歌。教學樓佇立在眼前，就像一個呼吸均勻有著虔誠面龐的孩子。我并不是非常喜歡那個歌手，可當風吹過我身旁的時候，想起了《七里香》的MV里面，那個穿著白色裙子笑得非常燦爛的女孩子，風把她的頭發吹得飛揚起來，絲絲縷縷地遮住她的半張臉。而現在，我喜歡上了暮色沉沉里關于夏天或者初戀的吟唱，更加喜歡的是《七里香》的前奏，像某個年代盛開的花朵。那個時候，我和你拍著手在一片青翠的草地里追逐，高高的野草剛好把我們藏起來。綠色的海翻涌起來，叫人分不清楚那是草叢歡樂的笑，還是我們的笑感染了野草。

其實高中生是需要童話的。微寒的夜晚，可以安靜地取暖。歌聲隨著天空里最后一抹藍消失。這個世界在黑色里面乖乖地一動不動。我決定圍著學校走一圈。眼前不斷有人走過去，抱著書，提著水瓶，或者什么也不拿。我期望一顆很小的流星落下來，留下不著痕跡的溫暖。然而我看到的只有教學樓。日光燈整齊地亮著，一條一條連起來，像通道一般，很好看。日光燈下，有人偷偷地看小說，有人認真地算題目，有人放縱地胡思亂想。

我一個人注視著夜色中的教學樓，很適然的感覺。一只青鳥會不會悄悄地飛過黑色的天空?

B

很多時候我叫自己煬舟·離。一些人問我這個名字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意義，我說不知道。事實上，這一個古怪的名字念出來都不是那么有魅力，可是我就喜歡這三個字的組合。我希望能寫下許多許多的文字，不一定要打動每個人，有時候甚至自己看了都會厭倦。于是，我大聲說，我的手指死掉了。然后郁悶無比地算數學題目或者做英語的閱讀理解。這個學期，我已經坐在高二的教室里了。很多人驚訝地對我說，你怎么會選文科呢?一中的文科不太好啊。

可是，我一點也不后悔。從拿到文理分科表的那一剎那開始，我就決定寫“文”，永遠不會變。我情愿背法國大革命的意義，背什么是唯物主義，背影響人口增長的原因。一中確實是“重理輕文”的，比如理科班一個教室最多坐五十個人，而文科班的教室硬要塞進六十多個人。于是，我在教室里常常會感到氧氣不夠。

文科班的目標管理分是扣得最多的。文科班的基礎是最差的。文科班的紀律是最不好的。我在似乎背負了所有不好的文科班里學習。每天在人們漠視的目光和流言的空氣里來來往往。

上課的時候班里會有一大片的人睡覺，上自習的時候會有一群人吃零食或者開心地聊天，晚自習的時候如果沒有老師的話，就會有人聽歌，有人飛紙團。值日生坐在講臺上生不如死。不幸的是，每周我也總會有生不如死的一天。于是，我學會了沉默。

學校里會舉行很少的考試。我希望自己考得好，所以認真地復習。在我一道一道地演算自己的錯題時，許多人滿不在乎地把試卷塞進抽屜里。周日的時候，我一個人在空曠的操場上亂走，看見同班的洋和幾個人站在墻角邊。他們在抽煙。我轉過身，離開了。我發現我在盡量地習慣曾經讓自己猝不及防的事情。

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走在一條洶涌的大河邊，恐懼地看著下面翻騰的巨浪，卻發現對岸有很多人正悠閑地散步，聊天。我覺得自己好像是找不到可以抵達對岸的橋。

可是，我一直相信，我所追求的終會實現。

C

晚自習的時候，仍舊會有一些同學把頭深深地埋在書本里。筆沙沙地在稿紙上不停地演算。小亮就是其中一個。

小亮說，他特別期待第一節晚自習下課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鐘，可是感覺上竟然變得漫長起來。白天匆匆忙忙，總是灰頭灰臉的?？墒且雇砭筒灰粯?，大片大片的黑色和明明滅滅的光亮讓人產生一種恍惚的感覺。

小亮對我說，我們去散步吧。我伸一個大大的懶腰，說：好!

我們圍著塑膠籃球場走，沒有燈光，依然有一些人在練球。

小亮會和我講很多很多的事情。有一天他突然說：你知道嗎?我在看安徒生童話。每天晚上，臨睡前，我打開手電筒躲在被窩里看一篇，只一篇。然后想著那些故事睡著。不管開心還是難過，那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我轉過頭看著他的臉，濃濃的夜色讓我看不清他的輪廓。他一定在笑。我說，呵呵，會來的，幸福會來的。

偶爾會談及2006年的6月，那一場考試。我說，我們一起努力。我們的手不知不覺握在了一起，給彼此信任和力量。我看到了幾縷金色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對我是多么重要。我告訴自己，你并不是形單影只，有和你同行的人，他的名字叫朋友。我想這對于艱苦跋涉的人來說，已經夠了。

H是怎樣走進我的生活的?只是偶然吧。H坐在第一組，我坐在第八組，平時正面碰到的次數都很少。那是一堂信息課。下課的時候，我和小亮等大部分人都走出電腦室時才準備離開。我忽然發現第一組還有一個人沒有走。小亮說，那個人是H吧。我走過去，叫他的名字，竟然沒有聽見。我把視線移向電腦屏幕。北京大學，未名湖。看到這些的時候，我感覺一層堅硬的外殼被剝離開，只有一個男孩遠遠望著一道彩虹流連。小亮走過來的時候，H轉過頭看著我們，一臉迷惑地說，下課了么?我說，是的。然后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腦勺，關掉電腦。我們三個一起走出教室。

H是個堅定的人。他說，既然我們選擇了文科班，就要相信自己。一份耕耘，一份收獲。你們信嗎?我信!H在操場上很激動。我和小亮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小亮忽然跳起來說，我們也信!是的是的，成績總是自己創造的啊!我看到了跳躍的火焰。一簇一簇，溫暖了一切。

D

在和小亮、H成為朋友以前，我一直渴望一個人的出現。我的腦子里面總是出現這樣的畫面……我像一個落單的孩子一樣無助地環抱著雙腿坐在梧桐樹的陰影里，落葉一片一片地飄零下來，第一次覺得蕭索也是一種美?？墒菦]有人和我一起分享這種美，一個人默默咀嚼便是寂寞了。而這時候，我聽到腳步聲，越來越大，似乎是朝我走來的。我感覺得到另一顆心贓的跳動。我看到一只伸向我的手。有人說，來吧。我抬起頭，陽光有些炫目，看到了那一個人金色的頭發和細致的輪廓。他拉我起來，然后和我一起行走在梧桐樹下。我的嘴角一直掛著滿足和感激的微笑……這是我的臆想。我渴望那個聲音勝過一切。他一直一直地行走，走進我的宮殿。他對我露出洞察一切的笑說，走吧，這個宮殿不是你的家。跟我走吧。我很信任他，就像小時候信任我的父親。我跟著他流浪，不管到天涯還是海角……現在想起這些畫面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不僅會出現小亮和H，還有青鳥童話。我和青鳥才認識一年。當初在網上，深深地欽佩他的文青鳥童話。在網上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心里微微動了一下，一個充滿幻想的男孩，文字里有飛翔的痕跡。我記得青鳥第一次給我開視頻時的情景，我看到一個微笑著的穿襯衫的男孩子，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笑容的背后竟然掩藏著那么多的憂傷。他在鏡頭那邊不停地說話，我看著他的那張臉，總是和善的樣子，他講得真快啊，我都不能完全聽清楚他說的話。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是洶涌的。在這之前，我很少給人開視頻。下晚自習回家，爸爸媽媽都睡了。我洗個澡，然后打開電腦?？吹健扒帏B童話”的頭像是明亮的色彩時，心里總會感覺到塌實。很多個夜晚，我和青鳥各自面對電腦屏幕訴說著各自的生活。

E

一年時間很快就這么過去了，教室從二樓變成了四樓。很多人離開，很多人出現。我不愿意憂傷。因為我知道生活并不會故意地刁難某些人，我應該一直堅信現在的一切只是生活的磨礪。努力就有希望。H常常說的一些老句子是很有道理的。我專心地做一個高中生，沿著自己的生活軌跡。每個人的路都不一樣，不必要太在乎別人的做法。青鳥現在在上海念大學，我知道他的羽翼終會豐滿，然后飛翔。小亮坐在我的左后方。H依然坐在第一組，我常常能感覺到一顆心臟的跳動，有點鏗鏘的意味。我知道那與某個夢想有關。我們——直在尋找，那些叢生的荊棘和糾纏的藤蔓，永遠無法阻止向前的腳步。而我們一直追尋的，將會以一只青鳥的樣子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