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惟一渴望的是長發。
只要走在路上,目光總是在人群中尋找長發的女子,若是看到有誰秀發及腰,離散的長發如水如瀑,飄若驚鴻,伴著翩躚的裙裾一齊飛揚,總有說不出的驚艷與羨慕。但也充其量只能停留在羨慕的份兒上,父母太忙,說長發太難收拾,所以每留至齊肩就被勒令剪掉。記憶中,最怕的就是剪發。每次頭發隨著一聲“咔嚓”散落在地,心中也總有什么被一并剪去。
所以,每剪一次,就哭一次。
媽媽總是驚訝,頭發剪了,還會再長出來啊。可是,再長出來的,已經不是原來那段了,就像記憶,忘掉了,還會再生出新的,然而從前的那一段,卻永遠無法失而復得。那時候,常聽祖國對我講,頭發是比日記更真實的東西,它記載著你的一切,你做過什么,想過什么,都逃不過它的眼睛,在不經意中被細細記錄,有些人就是因為害怕面對過去,才常常把頭發剪掉的。這種詮釋在我心里一直保留到今天,當時我深信,現在依然不疑。
我兒時的腦后永遠短發。
所以,我兒時的記憶永遠蒼白。
十二歲的時候上初中,媽媽說,大了,一切自己做主。自然包括頭發。于是,我開始蓄發,蓄著十二歲以后的記憶。十二歲以前的頭發化煙成泥,十二歲以前的記憶,也隨風逝去。
終于,頭發慢慢變長,先是過耳,再是齊肩,最后及背,終于迎風飄舞,終于如水如瀑。卻又懷念起了以往清清爽爽的樣子,起碼那個時候有渴望長發的夢想。一旦夢想變成現實,想來也不過如此。但我依然滿足。畢竟,在我長大以后,了卻了一個兒時的心愿。偶爾想起祖母的話,覺得皆是箴言。她已經永遠的合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了過去和未來,所以,她的頭發停止了生長。
而我,長長了頭發,也長長了憂傷。
所以,終于有一天,我有了再次剪掉頭發的沖動和欲望。
媽媽依然的驚訝,小時候一讓你剪發,就像要殺了你一樣,現在沒人管你了,怎么又想剪了?我笑笑,沒有回答。
有人說,每經歷一件事,頭發就會長長一寸。所以,往事越積越多,頭發也越留越長。于是,每當我們拿起梳子,既要顧及新生頭發的柔軟順滑,又要防止發梢里陳年記憶的重新糾結。絲絲縷縷,皆是悵然。總會和記憶一起在我們失落的時候編織成心靈的陰影。因此,我們常常把散亂的頭發束成一束,拋在腦后,如同把瑣碎的記憶收集整理。放入日記,不到必要的時候從不把頭發散開,不到迫不得已,也從不把記憶拾起。多年以后,我們手捧濃密的頭發,長及腳踝,傾瀉而下,看到的,是一生的閱歷。
歲月總是不停地向我們索取,要求我們還回在它身上要走的東西,我們無力償還,所以出現絲絲皺紋,累累傷痕。沒有人逃得過往事的糾纏,惟一的辦法,就是忘記。
往事多了,就要努力忘記。
頭發長了,也應該試著剪去。
每剪一段頭發,就是剪掉一段往事,直到最后,頭發剪得干干凈凈,一切往事塵緣也會忘得干干凈凈。
忘記傷痛,意味著重新開始,只有多幾次開始,才能多幾次打拼的精彩。
所以,幾經猶豫,我決定把頭發剪掉。心中掠過一絲不舍,畢竟,這其中記載著每一秒成長,可是,這成長中,有太多一路走來跌倒的傷痕和背負的虛榮。既然每一天都是新的,又何必讓舊時的憂傷結成灰暗的繭,只有忘掉過去,才能破繭而出,只有扔掉過去,方能輕盈飛翔。
于是,我走到發廊,推門而入,微微一笑,“剪發”,然后坐定,把頭發解開,披散下來,拿起一把精致的木梳,最后一次細細梳理,梳理著飄揚的頭發,梳理著歲月的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