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制造

去美國的路上

子曰：“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年過四十的我從踏上美國國土的那一刻起，就感到失去了根，像一只放飛的風(fēng)箏，飄蕩在無際的天空，惟一讓人感到欣慰的是：風(fēng)箏上還拴著一根繩子， 這根繩子上系著的是老婆、孩子、家人和自己的朋友。如果還要說一句大話，那就是還系著自己的祖國。

從我拿到去美國的簽證起，我就一直忙于朋友們?yōu)槲遗e行的各種各樣的告別聚會，其悲壯之情很像清王朝第一次派郭嵩壽出使美國的情景：所有的朋友和家人為其送行，感到其是被皇帝發(fā)配到一個“茹毛飲血”的蠻夷之邦去受苦役。曾幾何時我在與朋友的臨別痛飲中，感動的留下了淚水。在這個世界上，有朋友為你的離開而感到傷感已經(jīng)讓我感到滿足了，我所能說的只有一句話：你們，等著我回來。

離家的那一日，還不能說話的小女兒趴在媽媽的懷里，在奶奶、外婆、外爺和其他親朋好友的送行中，她似懂非懂的對我揮著她的小手，她還以為爸爸又去上班了，晚上回來還會讓她“騎馬馬”。我不敢看一眼女兒那一泓清水似的雙眼，在我踏上汽車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母親和孩子外婆眼中的淚水。我用太陽鏡擋住自己的雙眼，開始了離開故鄉(xiāng)的征程。

地圖上的太平洋是那么一點點，而實際上的距離又是那么遙遠。從西安——北京我坐的是火車，從東京——底特律坐飛機。車過臨潼，我后悔臨別前未和妻子說一聲“再見”；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出一趟遠差。從北京踏上飛往東京的班機，我后悔臨走以前沒有和已接近古稀之年的母親多拉一些家常；從東京乘機跨越太平洋的時候，我后悔，為何要到遙遠的他鄉(xiāng)去？

美國在很多人的眼里就是“美國的國家”的簡稱。經(jīng)過大約１３個小時的飛行，我終于親眼看到了這個人煙稀少、地大物博的國家。從東京換乘美國西北航空公司的飛機到底特律的空中飛行，我沒有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到了國外。巨大的飛機上，除了一幫日本的中學(xué)生外，幾乎全是中國人，烏黑的頭發(fā)中，偶爾會出現(xiàn)幾個外國人的腦袋。大多數(shù)時候，那都是美國航空公司的“空中大嬸”（美國的空中服務(wù)人員不能用我們的話稱之為空中小姐，因為她們大多數(shù)都是在四五十歲左右）在來回走動著為人們服務(wù)。機上有一對老夫妻帶著一位不滿兩歲的孩子，孩子一直在哭，仿佛在抗議為什么要帶他離開自己的祖國。聽兩位老人講，孩子的爸爸媽媽在美國。嗚呼，離開一個母親，到另一個母親的懷抱，也許孩子有他自己的心思。

到達底特律的時間是當(dāng)?shù)氐南挛鐑牲c，在這里我將正式進入美國的國土。美國的海關(guān)人員對所有入關(guān)的旅客進行入關(guān)安檢。我最擔(dān)心的是我?guī)У南銦煏豢巯拢瑏淼臅r候，有人對我說每位旅客只能帶三條煙，而我?guī)Я司艞l，從抽煙上講，我是一個十足的愛國主義者。我煙癮很大，但就是不能抽外國煙，不能喝洋酒。故我的有些朋友說，我這個人只能呆在中國。美國的安檢并非人們說得那樣邪乎，我?guī)缀鯖]費多少功夫就過了海關(guān)，令我尷尬的是走出安檢大門的時候，我的模樣很像是以前的“赤腳醫(yī)生”，因為過安檢門要脫掉鞋子。

赤腳走過美國海關(guān)的大門，我無暇欣賞底特律的異國風(fēng)情，我必須盡快趕到另一個登機口，趕去伊利諾大學(xué)的飛機。美國的伊利諾大學(xué)有三個校園，一個在芝加哥，一個在春田Ｓｐｒｉｎｇｆｉｅｌｄ，再一個就是我要去的“婀瀕娜——善聘”Ｕｒｂａｎａ－Ｃｈａｍ-ｐａｉｇｎ。從底特律到“善聘”還需要坐將近一個小時的飛機。未出國前，有人對我說，底特律的機場很大，我不以為然，到了這里，當(dāng)我像個外出打工的民工，提著很重的包，穿行在來來往往的陌生人中時，我才意識到，這個機場的確大，旅客要乘公交車才能走得快一些。對于不熟悉地形的我來說，那就顯得更大了。當(dāng)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趕到前往“善聘”的登機口時，那里的工作人員告訴我今天飛往“善聘”的航班被取消了。根據(jù)在國內(nèi)的經(jīng)驗，我以為航空公司將為我提供航班被取消以后的食宿，于是我來到服務(wù)臺問那里的工作人員我該到哪里去投宿，服務(wù)臺后面的一位白人大嬸聽到我的話，仿佛是吃了一驚，她看了我一眼說：“那當(dāng)然是去旅館了。”等我再想多問幾句話時，她便急匆匆地離開了。我的旁邊站著一位美國老大娘，她看著我一臉茫然的表情，便對我說：“嘿，小伙子，我可以幫你嗎？”看著這位慈祥的美國老大娘，我好感動，我便對她講了我的情況，她聽后，搖了搖頭說：“小伙子，你得自己去找旅館了，航空公司是不會管你的。但你可以去問一問那邊的工作人員，說不定她們能幫你的忙。”我順著她指的方向，來到另一個服務(wù)臺。看著我一臉的不高興的樣子，在那里值班的一位年輕小姐在聽完我的話后，給我寫了一張卡片，讓我拿著這張卡片去旅館。我以為這下是拿到了食宿的證明，隨即便又提著隨身的行李開始找旅館。機場的人來來往往，但多數(shù)都是匆匆忙忙，我找了一位警察問路，他對我說旅館不遠，就在麥當(dāng)勞的旁邊，我在麥當(dāng)勞的門前走了幾個來回，但就是找不到旅館。最后，我看見幾個警察站在離麥當(dāng)勞不遠的一個地方，便又走過去問路，他們對我說，機場旅館就在這里，我順著其中一位黑人警察的手一看，我簡直差點氣暈了過去，真是騎著驢找驢，機場旅館就在那幾個警察的身后，不過前面沒有明顯的標志。走進旅館，我把那張卡片遞給前臺的服務(wù)小姐，她看了看我的卡片說：“ＯＫ，我們只能給你打折，你不能免費住宿。”我一聽就火了，我拿出一副要和人吵架的架勢，和那位小姐講起了道理。這時，旁邊的另一位華裔服務(wù)員走過來用漢語對我說：“我是中國人，我給你說，以前像你這種情況，航空公司都給解決住宿，但這半年來，他們不管了，這也許是因為美國的經(jīng)濟不景氣，這里確實是貴了點，你看，本來是一晚上１９８美元，我們給你打折后是８９美元，加上各種稅，總共是１０１美元。你看住不住？”我還能說啥，十幾個小時的空中飛行，再加上幾個小時的地上忙碌，我都已經(jīng)快要被累垮了。我只想趕快找一個地方躺一會兒，好好的抽幾口煙。我決定不再和任何人爭論了，不就是人生地不熟，讓美國佬給宰了一刀嗎，相形之下，我還是覺得國內(nèi)的航空公司親切多了。我要了一間可以抽煙的房子，當(dāng)我剛要轉(zhuǎn)身離開前臺時，同樣是龍的傳人的那位服務(wù)員又對我說：“如果你要打電話，最好不要用房間里的電話打，這兒的電話費很貴，每分鐘２美元，客人對此意見很大，但我們也沒有辦法，你是咱們的同胞，我提醒你一下。”她這一說倒確實是提醒了我，我得馬上給接我的人和國內(nèi)的親人打電話，告訴接我的人，我的航班被取消了，告訴國內(nèi)的親人我已安全到達，當(dāng)然不能對他們說我剛到美國，就被美國佬給宰了一刀。這倒不是為了給美國人遮丑，而是害怕讓國內(nèi)的親人擔(dān)憂。我謝過那位幫我的同胞，上樓去找我的房間。我的房間號是２０４，但我找了幾個來回，就是找不到我的房間，有２０５，２０３，就是沒有２０４。正當(dāng)我想下樓去問時，前臺的那位美國小姐走了過來，我氣哄哄地問她：“２０４房間在哪兒？”她接過我的房卡看了一眼，伸了伸舌頭，對我說：“Ｓｉｒ，你的房間是２０６。對不起。”看著她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只能說一聲“謝謝”了。我打開房門，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從口袋里掏出香煙，像一個大煙鬼那樣一連抽了兩根。抽完煙，我才想起應(yīng)該看看自己到底住的是何等高檔的賓館，一晚上要近２００美元。我四下打量了一下，這個賓館的房間跟國內(nèi)１００多元的賓館似乎是沒什么差別。我禁不住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粗話：“媽的，就這水平，一晚上還要２００美元。”還是古人說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誰讓自己要到這里來呢？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我也顧不上再呆在房間里對著鏡子里的我埋怨了。我還得趕快出去打電話。當(dāng)我下樓走過前臺時，我對還在那里值班的那位龍的傳人說美國人連阿拉伯?dāng)?shù)字都不會寫，明明是６，她卻寫成４，她笑著對我說：“她沒有寫錯，美國人就是那樣寫。”

走到賓館的門口，我剛才進來時站在那里的幾個警察還在那里，他們告訴我不能從這里出去。我對他們說我必須出去，因為我的行李不在身邊，我得買件換洗的衣服。不論我怎樣說，他們就是不讓我出去，說我必須有機場的登機牌才行，我回到房間，取來了登機牌給他們，他們卻又說，僅有登機牌還不行，還得有機場的一個證明才行，并且告訴我在３樓就可以辦好。我又一次拖著沉重的步子來到３樓，這里的人很多，排著一個長隊在等著過安檢門。我問了一位工作人員，聽到我的話，她感到很吃驚，她說有登機牌就可以出去，為了保險起見，我又問了一位年長的工作人員，得到的回答是一樣的。于是，我又來到了賓館的門口，依舊是那幾個警察，但他們的回答還是僅有登機牌是出不去的。我真想跟他們大吵一頓，但一想還是算了，虎落坪陽遭犬欺，小不忍則亂大謀嗎，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再說。于是，我便又一次對他們講我是初來乍到，一切都不熟悉，還望他們能看在中美兩國人民友誼份兒上，放我一馬。最后一位黑人女警察走了過來，她問了一下那幾位值班的警察我的情況，說；“就讓這小伙子出去吧！”聽到她的話，我真想喊一句“黑人萬歲！”有了這位黑人警察的同情，我終于可以走出賓館的大門了，不過還得脫掉鞋子，光腳接受安檢。

走出賓館的門口，我找見一家公用電話，給家里的人報了一個平安，告訴他們我已經(jīng)安全到達美麗而氣人的美國，我還沒有多講幾句，１０美元的電話卡就已經(jīng)用完了。我馬上又買了一張卡，這才得以把自己想要說，并且經(jīng)過壓縮的話講完。我又給我要去的學(xué)校打了一個電話，然后在機場旁邊的一個小店里花１０美元買了一件Ｔ恤衫。

回到賓館，沖了一個熱水澡，我便躺倒在那張寬大而又昂貴的床上，想好好的睡一覺，但我卻怎么也睡不著。我將房間里的電視頻道換來換去，也找不見有什么好節(jié)目。一剎那間，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孤獨。此刻的我真正的體會到了“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那種感受。“父母在，不遠游。”誰讓我不聽古訓(xùn)跑出來呢？這個“美麗的國家”似乎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美。我這是剛到，誰知道等待我的將會是什么呢？我只有騎著毛驢看唱本——走著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