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著手銬捐骨髓：那高墻內外的悲情守望

血脈里的親情，每時每刻都在奔騰著……母愛，即使無家可歸也無所畏懼；父愛，縱使身處高墻之內也感天動地……

——題記

２００５年２月２４日上午，北京市人民醫院的手術室里，正在進行一例骨髓移植手術。患者為一個１７歲的大男孩，捐髓者正是患者的父親——北京市第二監獄在押服刑的犯人……

獄中老爸戴著手銬給兒子捐骨髓，在催人淚下的同時，又給人帶來了強烈的心靈震撼：森嚴的高墻電網哪能擋住如山的父愛？時空豈能割斷難舍的血脈親情？

父親被捕入獄，病魔擊中可憐的孩子

生于１９５５年的劉奇立，曾是北京市造紙廠工人。１９７９年，他與同廠女工馮慧蘭相識、相愛。１９８１年，劉奇立辭職下海經商，靠１０００元起家做服裝生意。幾年后，在北京市西城區，他因率先富裕起來，被人們稱為“劉百萬”。１９８７年，他與馮慧蘭結為夫妻，次年兒子劉小宣呱呱墜地，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然而，兩年后因用人不當，劉奇立跌入了事業的低谷。到了１９９６年，他的服裝加工廠宣布倒閉。他不甘心失敗，以“北京市奇立服裝加工廠”的名義從數十位供貨商的手里空手“套”進了價值３００余萬元的原材料，準備讓廠子起死回生。結果，這些原材料沒能幫他挽回敗局，卻把他推進了“深淵”。因資不抵債，債主把他告上了西城區法院。法院以“經濟詐騙罪”判處他１５年徒刑。他先是被關押在北京市第一監獄，隨后移至湖北省宜城襄南監獄。

劉奇立入獄后，馮慧蘭在小區門口擺起了地攤，賺取一點兒基本的生活費。２００３年６月，劉小宣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市１１０中學讀高一。正當母子倆相依為命，苦盼著一家三口團聚之際，厄運突然襲來！

２００４年６月１６日凌晨，馮慧蘭被兒子痛苦的呻吟聲驚醒。她當即帶著兒子去北京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檢查、治療，醫生告訴馮慧蘭，孩子的血象異常，建議留院觀察并等待專家會診。專家的診斷結論是：急性粒細胞白血病Ｍ２型。馮慧蘭如五雷轟頂，大腦一片空白。

２００４年６月１８日，劉小宣轉入北京市人民醫院住院治療。馮慧蘭真的不知道怎樣對兒子說出他的病情，她真想抱著兒子大哭一場！孩子，你的命為什么這么苦呢？

骨髓配型成功，卻遭遇“法律瓶頸”

劉小宣化療期間，每天要支付２０００元費用，巨大的債務負擔壓得馮慧蘭喘不過氣來，她開始向親戚朋友借錢。親戚朋友們的資助，相對于巨額的醫療費，只能是杯水車薪。馮慧蘭想到了家中惟一的一套兩居室房產。給兒子治病要緊！于是，她當即以１５萬元的低價賣掉了房子，借住在姐姐家里。為了省錢，她舍不得坐公交和地鐵，每天騎著自行車往返于住處和醫院之間。

在化療期間，聰明的劉小宣從醫護人員的對話中猜出了自己的病情。有一天晚上，他對馮慧蘭說：“媽媽，你帶我回家吧……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度過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時光……”

馮慧蘭強忍著眼淚，摟住兒子瘦弱的身子說：“媽媽不能沒有你，爸爸也不能沒有你。治好你的病，是媽媽義不容辭的責任！等你病好了，你爸爸出來了，我們一家三口的日子就會一天比一天好。”

在馮慧蘭的再三安慰下，劉小宣的心情開朗起來，臉上浮現出久違的笑容。馮慧蘭征求兒子的意見：“要不要把你生病住院的消息告訴你爸爸？”劉小宣搖了搖頭說：“不用，不用！爸爸如果聽說我生病了，就會著急、煩躁。如果表現不好的話，他哪能提前出來呢？”

一天，馮慧蘭用測溫儀給兒子量體溫，兒子高燒至３９．２攝氏度。她要去叫醫生，兒子攔住她，哽咽著說：“你去叫醫生，醫生又要給我打抗生素了，又得多花錢……”馮慧蘭呆呆地站在病房里，淚水如斷線的珍珠掉了下來。

馮慧蘭每天都在問醫生：“醫生，小宣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醫生告訴她，惟一的辦法是做骨髓造血干細胞移植手術。骨髓從何而來？馮慧蘭愁壞了，她要給兒子捐髓，但化驗結果表明，她的配型點不夠，并非理想的捐髓人選。

看來，配型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劉奇立的身上了！

馮慧蘭趕緊給丈夫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小宣患上了白血病，等你的骨髓來救他……”她通過特快專遞把信寄至湖北省宜城襄南監獄。隨后，她通過特快專遞發出了第二封求助信。她安慰兒子說：“媽媽救不了你，你爸爸肯定能救你的。”

這是９年來，馮慧蘭第一次在遇到困難的時候向孩子的父親求助，更多的時候她不想讓獄中的劉奇立為他們母子的生活擔憂。

兒子的病情十萬火急！劉奇立當即托管教干部找到監獄領導，懇請同意自己為兒子做骨髓配型試險。

監獄領導的答復是：不可以，沒有這個先例。這一答復把劉奇立一棒子打進了無底的深淵！他哭著說：“我不能沒有兒子啊……”監獄領導告訴他：“服刑犯人給其他人捐贈骨髓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無法配型的消息從湖北監獄傳到北京后，已經是２００４年７月底。醫生告訴馮慧蘭，她還有一條路可以走——尋找骨髓捐贈志愿者。經過醫院方面的努力，志愿者的尋找過程進行得頗為順利，并很快進行了配型試驗，但結果并不理想，依然是配型點不夠，而且非血緣配型要承擔很大的風險，一旦產生排異現象，則意味著骨髓移植手術的失敗。馮慧蘭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使用志愿者骨髓這種辦法，她不能拿兒子的生命開玩笑。

希望再次寄托在劉奇立的身上。能否挽留住劉小宣的年輕生命，完全取決于劉奇立能否為兒子做骨髓配型以及配型是否成功。

劉奇立得知這一情況后，再三懇求領導看在自己兒子的分兒上，開一個先例。監獄領導最終被感動了，答應盡快請示上級部門研究決定。

劉奇立陷入了漫長的等待之中，整整一個月，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每時每刻都在惦記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因思子心切，他的體重一下子減輕了２０多斤。他無法想像兒子的生命會像流星一樣消失……

父愛穿越高墻，“激活”生命的春天

２００４年８月，醫生斷言，如果不及時進行骨髓移植手術，劉小宣的生命至多維持半年。危急時刻，一個平凡的母親，一個普通的北京市民，是怎樣去挽救兒子的生命呢？

每一個母親總是在關鍵的時候有驚人之舉！她想到了尋求媒體的幫助。

２００４年８月，馮慧蘭找到了法制日報社記者，訴說了自己一家的遭遇。記者們被深深地打動了，表示將全力幫助馮慧蘭母子倆。

法制日報社記者當即與湖北省監獄管理局取得了聯系，告知馮慧蘭母子倆的情況，希望能促成父子倆“生命對接”。

湖北省監獄管理局領導高度重視此事，當即與宜城襄南監獄溝通并協商，最終決定同意劉奇立給兒子做骨髓配型試驗，但前提是必須在當地醫院進行。

馮慧蘭做好了隨時動身趕至湖北取配型試驗報告的準備。她把“湖北之行”看做是兒子的“重生之旅”。沒想到，湖北宜城醫院給出的結論是，受醫療技術水平的限制，不具備進行骨髓配型試驗的條件。事情一下子又陷入了僵局。

馮慧蘭又奔波于兒子所在的醫院和法制日報社之間。有一天，她累倒在兒子的病床前，醫生對她作了檢查后，提醒她要注意身體，說她胸部已出現了積水。馮慧蘭根本顧不上這些，她頭腦中根本沒有“休息”這一概念。

在報社記者的周旋和湖北省監獄管理局的努力下，事情再次出現了轉機：劉奇立可以由湖北宜城襄南監獄轉至北京市第二監獄關押。這樣，他就可以在北京做配型試驗了。

２００４年１１月１日，離劉小宣的生命期限還有不到３個月的時間。劉奇立終于在獄警的押解下，來到了北京市人民醫院為兒子做配型試驗，這時候，幾乎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善良的人們在祈禱著配型試驗能夠成功。

經過漫長的等待，高墻內的劉奇立與高墻外的馮慧蘭盼來了“髓型相同”的消息！

然而，高達４０余萬元的手術費又從何而來呢？馮慧蘭急得天天以淚洗面……

《北京晚報》記者在北京市人民醫院采訪時，得知這一情況后，寫下了《兒子身患白血病，堅強母親賣房救子》的報道。２００５年的１月１１日，報道刊出后，熱心的北京市民紛紛趕至醫院探望母子倆，還主動給他們捐款捐物。

巨額的手術費成了劉小宣生命之路上的“攔路虎”！為盡快幫助劉小宣籌措到足夠的手術費，２００５年２月５日，北京晚報社、北京青少年科技文化交流服務中心等單位聯合發起了“十萬火急，愛心義捐”活動，“劉奇立獄中捐髓、馮慧蘭賣房救子”的舉動感動了北京城。２月２３日，馮慧蘭為兒子交納了來自社會各界捐助的１０余萬元的手術費，醫院領導又拍板決定減免部分手術費，同意為劉小宣做骨髓移植手術。

２００５年２月２４日，戴著手銬、面色凝重的劉奇立在北京市第二監獄獄政科曲平科長及兩名獄警押送下，來到了北京市人民醫院。為了保持血脈暢通，他平舉著雙手，锃亮的手銬看起來觸目驚心。

見丈夫來了，馮慧蘭快步迎了上去，握住丈夫的雙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劉奇立附在她的耳畔說：“我們一定會成功的！如果這次不行，我就再移植一次。放心，只要能救兒子，哪怕把我全身的骨髓都抽干，我也愿意！”

當天上午１０時，劉奇立被推進了手術室，劉小宣也被送進了無菌艙。

５０歲的劉奇立看上去已經是個滄桑老人，他的取髓手術進行得異常艱難，嚴重的肺氣腫使他不能像常人那樣趴在手術臺上做手術，那樣他會呼吸受阻，甚至有窒息的可能。他只能仰躺在手術臺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高血壓也沒有放棄對他的折磨，在場的醫生都為他的身體捏了一把汗，建議取消這一手術。劉奇立卻堅定地說：“兒子的命比我的命珍貴！求你們快取骨髓吧！”

一同進入手術室的還有兩個身份特殊的人——獄警，整個手術是在他們的監護下進行的，而自始至終劉奇立的手銬都未曾打開過。１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３個小時過去了，麻醉藥失去了功效，劉奇立咬牙堅持著，大顆大顆的汗珠滾了下來，臉部肌肉不時地抽搐……他一再提醒自己：“從我身上抽取的可是兒子的救命髓啊……我一定要挺住啊……”因身體過于虛弱，針頭在他的身上扎了一次又一次，每取一點骨髓，都給他帶來了鉆心的疼痛。他只得一忍再忍，戴著手銬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在手腕上留下了道道血印。

馮慧蘭在手術室外的走廊里來回走動著，等待著，也祈禱著父子倆平平安安地闖過這道關……

當天下午４時許，劉奇立的骨髓被送進無菌艙里。隨著醫生針頭的下壓，那殷紅的骨髓點點滴滴地移植到劉小宣的體內，給他帶來了第二次生命。血脈相連，親情無價，當針頭從劉小宣身上拔出來的時候，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晶瑩的淚珠。

下午５時許，劉奇立被獄警押上了囚車。上車時，他依依不舍，一次次回眸，似乎要把親愛的兒子“烙”在自己的心里。他佝僂的身影與警車一起消失在妻子的視線中，漸漸模糊在血紅的夕陽下……

送走了丈夫，馮慧蘭又去手術室門口看望兒子。經過漫長的６個小時后，醫生走出手術室，對她說：“一切順利……一切順利……”對馮慧蘭來說，這是她終生難忘的時刻！她笑了，笑著笑著就無力地癱軟在地板上。

半個月后，移植到劉小宣體內的骨髓干細胞已經植活，未出現任何不良反應。一個月后，他的體質增強了，飯量也增加了，并且長出了烏黑的頭發。

一場牽動京城的高墻內外救治愛子的行動，暫時告一段落，卻留給人們永遠的感動：母愛，即使無家可歸也無所畏懼；父愛，縱使身處高墻之內也澎湃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