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恩愛的生活里,也沒人知道,他們不經意的動作已捍衛了他們的婚姻。而那年那月的我,是如何地愛他,卻被那個細節擊敗,一個人的戰場上我輸得稀里嘩啦。
愛上辦公室隔壁的那個中年男人時,我剛剛二十四歲。一直是悄悄地愛他,從見到他的那一刻開始,很久以來我就想,是不是選個適當的時候,告訴他,我已深深地愛上了他?
那天下了一場大雪,我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眼睛直直地盯著玻璃窗那邊的那個男人,偷偷地一個人享受他的表情、動作以及他思考的狀態。每天,他都要接待很多各行各業的客戶,而他總是忙而不亂。可是,當那個中年女人走進他辦公室時,在我將要收回自己的眼睛時,我又改變了主意。
女人推門進去的一剎那,男人騰地從老板椅上站起身來,三步并做兩步跨到女人跟前。他們說了什么,我一句也聽不到,但我看到男人驚訝的表情以及女人訕訕的笑。男人的手掌去拍女人身上的雪,一上一下一輕一重拍打的時候,女人去推男人的手,而男人執意又去拍,一推一拍之時,我的眼底泛出酸酸的感覺,這個女人,她是誰?女人從手提袋里掏出一件毛衣,灰色的、嶄新的男式毛衣,女人將毛衣在他的前胸一比量,我就感覺到拿著筆桿的手微微一顫。
她應該是男人的妻子吧,不然,誰會給他來送毛衣呢?
接著女人又從手提袋里拿出一盒東西,放在老板桌上,我透過玻璃仔細地看去,原來那是一盒板藍根。女人好像覺得不妥,將板藍根盒打開,撕開一袋倒進男人常用的杯子里面。女人一直是一種微笑狀態,而那溫柔的微笑就像一根刺直直地插入我的眼睛。
這樣的體貼與關心刺激了我,這一刻,我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我要走到他們之間去。
我沖了兩杯咖啡,整了整自己的表情,去敲那扇門。我的介入打斷了他們的談話,男人示意女人坐在沙發上,而我像一朵五彩云,輕輕飄在他們之間。我將咖啡送到女人面前時,就這么一眼,我心里禁不住地在笑,她會是他的妻嗎?她穿的是一件舊舊的棕色唐裝棉襖,最上面的那顆扣子張開著,而她眼角上已出現很多的魚尾紋,色斑布滿了她的臉龐,而且發梢里微微帶著白絲,她在對我說謝謝時,我聽出她有比我還嚴重的緊張,她不安地坐在沙發上連眼睛都不敢直視我,倒是我,從容不迫地將咖啡端給男人,送給男人一個絢麗的微笑。
我看了看坐在沙發一角的女人,她局促地低著頭,雙手壓著沙發,甚至我已感覺到她那不均勻的呼吸。而借此機會,我更進一步地靠近男人,輕聲燕語般地問:“總經理,下午開會要通知哪些部門?”男人正欲回答,沙發上的女人突然站起來,吞吞吐吐地說:“你們——你們忙吧,我——我走了。”
我像一個高傲的公主看著落荒而逃的女仆一般,神情格外飛揚。男人的眉心擰在一起,站起身來說:“我送你回家吧?”女人已跨至門口,說:“不用不用。”而我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兒,不離開也不跟她說再見,女人跟我微笑點頭告別時我也送給她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勝利般的微笑,這樣一個老女人,她有什么力量守得住他呢?
“等一下!”男人的聲音急促而響亮,我和女人同時被他驚住。而他疾步走出老板桌,從我跟前穿過。
女人驚愕地站在門口處。“你上衣的扣子開了。”男人輕輕說了一句話。女人來不及躲閃之時男人的雙手已抬至她的頦下,女人的臉有些尷尬,一只手去推他的手時,男人的眼神傳出責怪來,那樣輕的聲音卻像雷一樣敲打著我的耳膜:“別動,老婆。”我傻傻地愣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旁若無人地站在她的對面,那樣近,近得幾乎就要碰到她的臉,他的手輕盈地系著那顆松開的扣子,小心翼翼地侍弄著,惟恐傷了她的皮膚,認真的神情蕩漾在他的臉上。女人從掙扎變成順從,從推辭變成默認,然后一點一點的紅暈泛上她的臉。這一刻,空氣里只有三個人的呼吸聲,而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呼吸困難。眼前我愛的這個男人,他細心地溫柔地為他的妻系著那顆扣子,任何外界的聲音都無法干擾他的認真,然后,他后退一步,看了看說:“好了,走吧。”
男人送走了妻子,回頭問我:“下午的會議方案擬訂出來了嗎?”平靜的聲音讓我從高山跌到了低谷,剛才還是積極高漲的心情卻被眼前的一幕敷上冰霜。
我不甘心,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卻問:“剛才這位是你的夫人?”
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呀,有什么好奇的嗎?”
我很尷尬,卻擠出笑容,說:“看上去她——”我的話還沒說完,他笑了,然后說:“很不像是嗎?很多人都這么說,她更像我姐姐,瞧,連板藍根都給放杯里了。”
他舉著那放了板藍根顆粒的杯子,眼睛盯著水杯,那種心滿意足的微笑又掛在他臉上,而我已在這個時候悄悄地退出了他的房間。
后來,我才知道,他的妻比他大了五歲并且沒有文化,他們卻一直是恩愛相伴。在他們恩愛的生活里,也沒人知道,他們不經意的動作已捍衛了他們的婚姻。而那年那月的我,是如何地愛他,卻被那個細節擊敗,一個人的戰場上我輸得稀里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