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的“隱痛”，伯母的柔情

伯父４７歲那年，因為事故腰部受了傷，多次治療都沒有效果，所以他失去了性能力。面對中年的妻子——我那身體健康生理正常的伯母，伯父垂頭無語。為了供養(yǎng)讀大學的兒子和孝敬年邁的老人，夫妻倆曾無怨無悔地擔起了雙重責任。如今，兒子已大學畢業(yè)，在天津立足成家，老人也先后去世，那種上有老下有小必須全力盡責的日子已走出了他倆的生活日程表，夫妻倆完全可以靜下心來品味和補償人生的快樂了，卻怎么也想不到，丈夫會患上這樣的病，讓夫妻倆痛惜無比。

為了減少夫妻倆生理和心理上的折磨，伯父幾乎包下了公司所有的外出任務，一走就是十天二十天，甚至一兩個月。伯母則調(diào)到了體力活兒最重的崗位，每天都在疲乏困倦下進入夢鄉(xiāng)。然而，疲乏也有失效的時候，漫漫長夜雨點敲打著窗玻璃，仿佛在撩撥著伯母的心弦。醒過來的伯母就坐起來，找不到更好的消磨時間、排遣煩躁的辦法，她就把毛衣拆掉，再織，時常這樣坐到天亮。為此她學會了織各種款式的毛衣，好多姐妹都向她請教新的針法。人前伯母滿臉是笑，細心給予指點，人后她卻默默流淚。誰知道她心中的那份“痛”呢?然而，在伯父面前，伯母卻從沒有過嘆息，也從不皺眉頭，總是和伯父嘮著她所見到的聽到的高興事兒，總是滿臉的笑容。有了什么不順心的事兒，伯母會強壓著自己，不和伯父吵嘴，她怕我的伯父那根擔心她瞧不起他而變得很脆弱的神經(jīng)，因為吵嘴“過敏”受到新的傷害。更為難得的是，伯母從沒有和他人說過伯父的“病”，從單位到親友，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那份“隱痛”。在人們的眼中，他們?nèi)允强炜鞓窐返囊粚χ心旰梅蚱蕖５搅思偃眨蚱迋z相伴出去旅游。春節(jié)時，兒子、媳婦、孫子回來過團圓年，一家人團團圍坐，其樂融融……

為了尋回昔日曾有過的快樂，伯父和伯母都做過很多次努力。不斷地找報紙、聽廣播、看電視，咨詢有關專家，時刻關注著這方面的醫(yī)療動態(tài)。為了治好伯父的病，伯母還四下尋找“偏方”。一次她去了千里外的一個小山村，花兩千塊錢買回三包據(jù)說治療這種病有特效的“藥”。結果，三天后那個令伯母深信會有奇跡發(fā)生的夜晚，仍然是在一片平靜中迎來了黎明。伯母流下了淚水，她不是為這一次又花去了無效的兩千塊錢而心疼，也不是為自己買這次“藥”往返千里奔波付出了太多的勞苦而后悔，而是為這個“偏方”仍無力助丈夫壯威深感自責，也為自己心中的夢今生難圓，不能在丈夫的這個生日送給他一份最珍貴的禮物而遺憾——黎明之際正是丈夫的出生時辰。

五年后，伯父因為公司的效益不好而辭職，去做服裝生意。時而賺錢時而賠錢，到后來連家里的積蓄都賠了進去。為了籌措做生意的本錢，在借不到錢的情況下，伯母快速賣掉了自己家的住房，成為年年租房住的“流浪族”。拿到賣房的１５萬元時，伯父反復對伯母說的一句話是：“我這輩子欠你的太多了，我一定要把賣掉的這套房加大倍數(shù)買回來……”伯母伸過手去，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她說：“什么都是次要的，只要你能勁頭十足地活著，比咱家買到再大的房子都重要。我知道，作為一個男人，你的心里有多苦。你放心，我這輩子就是要陪你吃這份苦。”說得伯父雙眼發(fā)潮。

伯父好喝酒，其實他以前并不是這樣的。因為自己患上了那樣一種病，他就常常借酒消愁。消愁只是一種心理折磨，而要是用到做生意上，有時就要造成很大的經(jīng)濟損失。這樣可怕的事情終于在伯父身上發(fā)生了。那是一個沒有星光和月色的夜晚，伯母和伯父“爆發(fā)”了自他患病以來的第一次激烈爭吵。因為一位“最鐵”的酒友騙了伯父，伯父一次損失了５萬塊錢。面對這個重大的打擊，伯母一時無法承受。她氣得把伯父所有的酒具都扔進了垃圾箱，逼著伯父給她寫下保證書，從今以后再也不喝酒。伯父卻堅決不肯屈服，他沖伯母大吼大叫：“你是誰，敢來管我，我愿咋喝就咋喝！”說著他拿起酒瓶子又喝。伯母沖過去搶酒瓶子，伯父瞪大了因為喝多了酒而變得發(fā)紅的眼睛，甩手朝伯母打過來。只聽一聲脆響，伯母的臉上烙下了鮮紅的五個手指印。那一刻，伯母愣了，伯父也愣了。“你真沒良心，打我耳光……”伯母氣得大哭。伯父用手指著伯母喊：“離婚，我們倆離婚，我再也不愿意看到你！”“好，這話是你說出口的，別怪我甩了你。”當夜伯母就去了妹妹家。誰知伯父不依不饒地緊跟過去，站在小姨子家門前，繼續(xù)沖伯母吼叫：“你想管我，沒門兒！告訴你，咱倆趁早辦個兩清，今后各走各的路。”鬧得小姨子家的好多鄰居都來看“景”兒。

也許是伯母傷透了心，她違背了不和任何人說她的家事的諾言。伴著顆顆淚珠，她向妹妹說出了這么多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妹妹簡直無法相信這些都是真的。“姐，這些年你是怎么過來的？我聽了心里都打顫。現(xiàn)在他居然還要和你離婚，這樣的人你有必要為他做出這么多的犧牲嗎?”妹妹為姐姐鳴不平，“過去你沒有離開他，現(xiàn)在你還企盼什么？他那種病已經(jīng)沒有了治好的希望，你這輩子難道就這樣認了嗎？再說，他現(xiàn)在對你這個樣子，你還有什么可留戀的？這次又是他提出離婚的，機會難得呀……”妹妹苦口婆心地勸著姐姐。也是這一夜，伯父沒有合眼。他想起了夫妻倆共同走過的一年年一天天，想著妻子給他的每一分愛。此時，他的心情格外煩亂。對于一個正當壯年的男子漢來說，得了那樣的一種病意味著什么？不僅是一種恥辱，還有一種讓男人痛徹心肺的愧疚和自責。因而妻子越對他好，他這種愧疚、自責感就越重。如果說剛患病那幾年，他還心存一絲希望，相信隨著醫(yī)學的發(fā)展，也許有一天他的病還能夠治好，讓他找回昨日的雄風，給妻子以深厚回報的話，那么這些年他不斷治療，不斷失敗，已經(jīng)讓他徹底失去了信心。他不斷地尋找自我解脫的方式，卻一直找不到。這次做生意因為聽信了那個“鐵哥們兒”的話而上當受騙，所以損失了那么多賣房的錢，他早已痛悔不已，感到無法面對自己的妻子。如果妻子再和他一起生活下去，說不定要吃更多的苦頭……于是，他有意變得瘋狂和缺少人性，發(fā)生了“打妻”那一幕。他想讓妻子傷心，絕望，恨他，然后離開他，去尋找屬于她的那份幸福。他認為這樣可以“回報”妻子，同時也是對自己的一種無奈的解脫。

次日，伯母的妹妹要姐姐和她一起去找她認識的一位律師，請這位律師做姐姐的代理人打離婚官司。伯母不肯去。妹妹說不去也行，她可以把律師請到家里來商量這件事。等她把律師請來，卻不見了姐姐的身影。電話機旁放著一張紙，上面寫著：妹妹，等你找來律師，姐姐已經(jīng)回家去了。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況我和你姐夫共同生活了近３０年呢！他給過我許許多多的真情，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現(xiàn)在他是這樣的一個處境，我絕不可能離開他。說句實話，這么多年我是忍受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換一個角度看，我也有了許許多多的不同于一般的收獲。有時我就想，困境中相守的夫妻最有意思，誰對誰有一丁點兒好就都能用心體味得透，那是一種心貼著心的感覺。現(xiàn)在，我們倆即便是沒了愛情，沒了男人女人間的那種事兒，可我倆還有扯不斷的親情。也許你家的日子都是順水順風，不知道在一個家庭中親情的重要性。親情，就是骨肉永遠相連的那種感覺，有心里邊什么時候都摳不出去的影子。就在昨天夜里我還夢見了你姐夫……

兩年后的春天，我的伯母用輪椅推著我的伯父，在居民小區(qū)里散步。一次外出伯父遭遇了車禍，高位截癱，要在輪椅上度過后半生。不幸的伯父，真的是雪上加霜。伯母依然無怨無悔地守在他的身邊。伯母對我說：“這么多年我都陪著他了，現(xiàn)在我更不能離開他。只要我活著，你伯父就會有一個完整的家。”我看到伯父雙眼滿是熱淚，嘴唇抖動著，卻說不出話來。

[編后語]人生，有時會有意想不到的痛苦和磨難，在這種時候，維系家庭的往往就是親情。“親情家庭”是中年人婚姻的一個特點。在浪漫中淘洗愛情，在碰撞中磨煉真情，在堅守中升華親情，幾乎是每一對夫妻的情感歷程。所以說，親情也是婚姻的一塊堅強基石。這是被許多的事實所反復驗證了的一個正確理念。有人曾做過這樣一次抽樣調(diào)查：在１００個中年人的家庭里，有１６％是靠親情托舉著的，還有８％左右的家庭在向這個方面“傾斜”。因此，中年夫婦一定要格外珍惜這份寶貴的親情。親情不是“家”的觀念的淡化，而是一種更純的真情的濃縮和升華。正是因為擁有了這樣一份親情，才讓好多個中年人的家庭在磨難中不散，夫妻雙方“癡心不改”，在艱難中繼續(xù)響著爽心的笑聲。親情，是家庭戰(zhàn)勝苦難的一種最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