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12月15日,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法院對一起奇特的重婚罪作出一審判決,判處宣告丈夫死亡與他人結婚并懷孕的被告人王媛(化名)拘役6個月,緩刑1年。
本案的原告是被王媛“宣告死亡”的“丈夫”楊京山(化名)。今年38歲的楊京山為了滿足妻子王媛“過上好日子”的愿望,在公派赴日研修期間滯留日本打工9年,賺取了800多萬日元交給王媛。但就在他登上飛機準備回國與妻子團聚時,王媛向法院申請宣告楊京山死亡的判決書已經生效,王媛也已經與他人結婚并懷孕。2004年5月18日,憤怒不已的楊京山將背叛他的妻子告上了法庭。
青年骨干赴日留學,妻子勸說丈夫滯留日本賺大錢
容貌俏麗的王媛是楊京山在技校讀書時候的師妹,上世紀90年代初,她畢業分配到北京一家大型企業時,楊京山已經是廠里的青年技術骨干。在工作接觸中,楊京山喜歡上了這個懂事的小師妹,王媛也對能干的師兄心生愛慕,兩個年輕人漸漸走到了一起,愛情的種子發芽了。
當他們沉浸在愛情的甜蜜中時,喜事也接踵而至。1993年夏,由于楊京山工作出色、技術過硬,被廠里提拔為車間副主任,同時確定其參加北京市技術干部赴日本的研修選拔。
1993年11月1日,為了讓楊京山安心到日本進修,這對戀人牽手走上紅地毯,幸福地結合了。度完蜜月后,楊京山揮別了新婚妻子漂洋過海,來到日本東京大田區工業協同會學習一年。
楊京山在日本的學習很緊張,最初由于語言不通,生活也略顯單調。王媛每月的來信成為楊京山最大的安慰,借助書信談談彼此的工作和生活是楊京山感到最快樂的事情。每周六晚上9點,楊京山會準時給王媛打電話,兩個人在電話中互訴思念之苦。
伴著鴻雁傳書,楊京山逐漸適應了日本的生活,一年時間很快過去了。正當楊京山準備回國與妻子團聚時,他卻意外地接到通知,由于他工作和學習成績突出,日方決定延長其研修期一年。對于這件在別人眼里的好事,楊京山卻高興不起來。他是個戀家的男人,但他又不能不服從組織的決定。
1995年5月1日,楊京山獲準回國探親10天?;氐奖本┑募依?,擁抱著久別的妻子,重逢的喜悅使楊京山眼里閃出了激動的淚花。楊京山對王媛說:“小媛,我在日本攢了9000美元,這次都帶回來了,你收著吧。這次回去再有半年,我就可以期滿回國了。我們再也不分開,生個孩子好好過一輩子。”王媛甜甜地說:“京山,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你媽,家里不用擔心?!奔倨诶铮瑑蓚€人如膠似漆,但10天很快過去了,楊京山依依不舍地再次踏上了赴日的航班。
回到日本不久,王媛來信了。楊京山看后不禁大吃一驚,在信中,王媛勸說他研修期滿后繼續留在日本工作,多賺些錢,開創新的生活。這是楊京山萬萬沒有想到的,他一直企盼早日回國過上平靜的家庭生活。楊京山深知,滯留日本不但觸犯法律,而且很危險,更重要的是如果私自滯留日本將會斷送自己在國內的大好前程。楊京山馬上給王媛打電話,問清楚妻子讓他滯留日本的原因。
這次通話,是楊京山最痛苦的一次。他堅持按期回國,而王媛卻執意讓他留在日本。王媛認為他們還都年輕,堅持讓楊京山在日本創業。兩人在電話中激烈爭吵后不歡而散。幾周后,王媛又來信了。她在信中告訴楊京山,企業目前很不景氣,楊京山的職務已經讓他人擔任,即使楊京山回國也是前途暗淡。她再次勸說楊京山一定要在日本謀求新的發展,并提出自己也想到日本,一邊陪伴丈夫一邊讀書。經過長時間的思考,想到心愛的妻子態度堅決,楊京山終于狠下心來,決定鋌而走險留在日本。
受盡屈辱打工9年,800萬日元陸續寄給國內嬌妻
1995年10月25日,是楊京山一生銘記的日子。眼看回國的日期馬上到了,他給日方研修單位和同來的伙伴留下一封信,背上行囊匆匆離開了東京,從此走上了辛酸的漂泊打工路。
楊京山來到了名古屋,在一位馬來西亞華裔的介紹下,找到了一份為大型超市屋頂停車場做建筑防水的工作。這是高強度的體力勞動,打工生活使長期從事技術工作的楊京山苦不堪言,但為了將來與妻子的幸福生活,楊京山默默忍受下來。王媛也來信鼓勵他努力奮斗。很快,半年緊張繁忙的日子過去了。
1996年6月,楊京山從王媛的來信中得知,由于他滯留日本不歸,廠里已經把他開除了,分配給他的房子也收了回去。王媛在信中還提出,因為沒有房子住,她想在海淀區購買一套商品房,現在需要一筆錢交首付款。工廠的處理結果在楊京山的預料之中,但想到自己背叛了器重他的領導,原本大好的前程也隨之葬送,楊京山心中一陣酸楚。事已至此,他不愿再多想,趕緊托朋友給王媛帶回了55萬日元。
此后,王媛來信說父親做生意資金緊張需要周轉,楊京山又將省吃儉用攢下的190萬日元全部寄給了王媛。1998年,王媛說想再買一套商品房,楊京山堅決不同意,他建議把第一套房子賣了再購置新房??墒峭蹑赂嬖V他原來的房子沒有升值,賣掉不合適,新房定金已經交了,如果不買就不退定金。楊京山無奈,又把積攢了兩年的200萬日元匯給了王媛。
此時的楊京山再也不想繼續在日本漂泊流浪了。沒有正當身份使他受盡了屈辱和歧視,找工作、租房子都成了不小的難題。在長期的建筑工作中,楊京山的手和腳都受過傷,幾次危險作業還險些丟了性命。日本的梅雨季節潮氣很大,楊京山落下了腰痛病,一到刮風下雨痛得他直不起腰來。這一切,楊京山從來沒有向妻子提起過,他怕王媛擔心。
2000年下半年,楊京山給王媛寫信,講述自己在日本流浪的痛楚,告訴妻子他想結束打工生涯回國與王媛團聚。但王媛回信希望楊京山戰勝眼前的挫折,并說自己也正在托人辦理到日本留學的手續,需要一大筆保證金。楊京山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正當身份,王媛不能借助他的力量辦理赴日簽證,惟一可能嘗試的途徑是辦理自保留學,這樣又需要一大筆自保金。楊京山實在拿不出那么多錢,但想到王媛如果能到日本,夫妻二人也可以早日團聚,他在日本第一次向朋友張口借了50萬日元,東拼西湊了255萬日元又一次寄給了王媛。
但楊京山寄錢后兩個月過去了,王媛卻遲遲沒有消息。楊京山坐立不安,他給家里打電話,電話總是無人接聽。兩個月后的一天,楊京山終于找到了王媛,不料王媛一改往日的溫聲軟語,惡狠狠地說:“你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你在日本,我在北京,我們各走各的路!”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楊京山摸不著頭腦,他想不通往日柔情似水的妻子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在日本流浪的艱辛摧殘著楊京山的身體,而妻子的驟然轉變更使他心如刀絞。沒有身份沒有簽證,朋友的借款一下子還不上,楊京山連當面質問妻子的機會都沒有。他開始借酒澆愁,每天下班回來總是喝得酩酊大醉,只有這樣才能得到暫時的解脫。
一天,楊京山在酒館里喝完酒回去時,滿嘴酒氣的他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一位警察盤查楊京山的身份證時,萬念俱灰的楊京山告訴警方說自己簽證過期,他在日本打工多年,現在只想回國。
一副冰冷的手銬銬在了楊京山的手腕上,他被日本警方以非法滯留的罪名起訴了。從拘留的那一刻起,楊京山反倒覺得釋然了:再不用躲躲閃閃四處流浪,再不用擔心拿不到簽證。在日本入國管理中心他給王媛寫信,告訴她自己就要回國了,但王媛一直沒有回信。4個月后,楊京山被日方遣送回國。
回國求團圓,方知妻子宣布自己死亡又與他人結婚
2002年12月20日,楊京山終于踏上了祖國的土地。回北京的當天晚上,他就去找王媛,可是王媛的父母說她加班不在家。一連幾天,楊京山不是打電話就是去家里找,可王媛就是避而不見。半個月后的一天,楊京山終于等來了王媛的電話,王媛說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楊京山一聽心都碎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長年在國外,夫妻感情受到了影響,只要自己回來兩個人溝通溝通,感情的裂縫就能夠彌合。楊京山心中一直惦記著王媛,而今他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辛辛苦苦近十年,他一直企盼著團聚的一天,而這一天永遠不會來了。
2003年3月,楊京山無奈之下向豐臺區人民法院提起了離婚訴訟。在法庭上,楊京山才與王媛真正見了面。但楊京山沒有想到,當法官詢問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時,王媛一口咬定她從1996年就跟楊京山失去了聯系,也從來沒有收到過他寄來的錢,并讓楊京山賠償她青春損失費30萬元。
看著這個無情的女人,楊京山在法庭上流著眼淚拿出了他精心保存的王媛的信件和匯款單據,朋友也出庭作證曾為楊京山帶錢給王媛。而王媛此時又稱她確實收到了一些錢,但按照楊京山的工作情況和寄錢的數額,他還應該有積蓄640萬日元,折合人民幣44.8萬元,如果夫妻平均分配,王媛應該得到22.4萬元。楊京山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變得如此貪婪,他向法官陳述他被日方遣送回國,剛剛還完朋友的借款,已身無分文的現狀。在法庭辯論中,楊京山不想再多說什么,他覺得一切都毫無意義。
一個月后,楊京山拿到了法院的判決,法官依據事實和證據,判令楊京山與王媛離婚,婚前財產歸楊京山所有,王媛給付楊京山人民幣23萬元。拿到判決書,楊京山輕輕地舒了一口氣,他感到碎片般的心得到了一絲慰藉。但他沒有想到,這遠遠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2003年4月,王媛不服豐臺區法院的離婚判決,向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在上訴書中,王媛令人吃驚地提到她已于2001年11月以楊京山出國后杳無音信、去向不明為由,向法院申請宣告楊京山死亡。法院發出一年的尋人公告沒有下落后,已經于2002年12月判決宣告楊京山死亡。王媛依此訴請北京市二中院裁定一審判決無效。
楊京山被法院宣告死亡的日子,恰恰是楊京山回國的日子。楊京山怎么也想不到,他深愛的妻子竟然隱瞞了他們所有的通信和電話聯系,說他生死不明向法院提出宣告自己死亡。更令楊京山震驚的是,在楊京山“死亡”后不久,王媛又和一個叫趙小鵬的人結婚了。
這一切,楊京山都毫不知情。趙小鵬是何許人也?王媛怎么會和他在一起?一連串的疑問壓得楊京山喘不過氣來。經過多方打聽,楊京山才知道,原來他出國幾年后,王媛也從工廠辭職了,和別人一起開了一家餐館。在經營中,王媛和另一個開餐館的老板趙小鵬相識并同居。
狀告妻子重婚,“復活”丈夫一怒上法庭
楊京山怎么也想不到背叛他的妻子會采用如此惡毒的手段,隱瞞真相,欺騙眾人,宣告丈夫死亡,又與別人結婚。而他這個“死人”還陸續寄了800萬日元給妻子買房,幻想兩個人過上幸福日子。
楊京山震驚之余,不能不憤怒了。楊京山來到法院,親自向法院申請撤銷了自己的死亡宣告。
但在離婚訴訟二審期間,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認為,由于王媛已經和趙小鵬結婚,根據法律規定,即使撤銷了楊京山的死亡宣告,他與王媛的婚姻關系也不能自行恢復,法院終審裁決駁回了楊京山的離婚訴訟。
楊京山翻遍了法律條文,多方咨詢自己“離奇”的經歷,楊京山認為自己與王媛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王媛故意隱瞞事實真相,惡意宣告他死亡以達到重婚目的已涉嫌犯罪。
2004年5月,楊京山以重婚罪起訴到石景山區人民法院,要求追究王媛的刑事責任,并賠償經濟損失10萬元。石景山法院受理此案后,關于王媛是否構成重婚罪,在法律界引起了爭論。有學者認為,王媛故意隱瞞楊京山與她聯系并多次匯款的事實真相,用謊言欺騙司法機關,以宣告死亡的合法形式掩蓋其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再婚的非法目的,這種申請宣告死亡的行為自開始就無效。宣告楊京山死亡的行為無效,王媛就同時擁有了兩個丈夫楊京山和趙小鵬,這必將把她送上重婚罪的被告席。
而另一種觀點認為,王媛的行為就是鉆法律漏洞。在我國《民法通則》宣告失蹤和死亡一節中,沒有規定宣告死亡無效的情形。只是規定了如被宣告死亡人重新出現,經過本人申請可以撤銷死亡宣告。但死亡宣告撤銷后,如果他的配偶已經再次結婚,即使再婚后又離婚也不能恢復原來的夫妻關系。就此案而言,楊京山無法以配偶的身份起訴王媛離婚,王媛再婚的行為也不構成重婚罪。
不過,讓楊京山感到慰藉的是,2004年12月15日,石景山區人民法院以王媛“已構成重婚罪”作出如下判決:一、被告人王媛犯重婚罪,判處拘役6個月緩刑1年(緩刑考驗期限自判決之日起計算)。二、被告人與趙小鵬的婚姻無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