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

我的父親很疼我，但是他管教我很嚴很嚴很嚴。有一件事我永遠忘不了。

我一年級的時候，有早晨賴在床上不起來的毛病。

有一天，從早晨起就下大雨。我醒來就知道不早了，因為爸爸已經在吃早點。我聽著不停的大雨，心里愁得不得了。我上學不但要遲到了，而且在這夏天的時候，還要被媽媽打扮得穿著肥大的夾襖，拖著不合腳的大油鞋，舉著一把大油紙傘，一路走到學校去。想到這么不舒服地去上學，我竟很勇敢地賴在床上不起來了。

等一下，媽媽進來了。她看我還沒有起來，嚇了一跳。催促著我，但是我皺緊了眉頭，低聲向媽哀求說：“媽，今天已經晚了，我就不要去上學了吧？”

媽媽就是作不了爸爸的主，當她剛轉身出去，爸爸就進來了。他瘦瘦高高的，站到床前來，瞪著我：

“怎么還不起來？快起！快起！”

“晚了，爸！”我硬著頭皮說。

“晚也得去，怎么可以逃學呢？起！”

一個字的命令最可怕，但是我怎么啦？居然有勇氣不挪動。

爸爸把我從床頭打到床尾，外面的雨聲混合著我的哭聲。我哭號、躲閃，最后還是冒著大雨上學去了。我像是一只狼狽的小狗，被媽媽抱上了洋車。第一次花了5枚銅板坐車上學。

我坐在放下雨篷的洋車里，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一邊撩起褲腳來檢查我的傷痕。那一條條鼓起的鞭痕，紅腫的、而且發著熱。我把褲腳向下拉了拉，遮蓋住最下面的一條，我怕同學看見了要恥笑我。

雖然遲到了，但是，老師并沒有罰我站，這是因為下雨天可以原諒的緣故。

老師叫我們先靜默再讀書。坐直身子、手背在身后、閉上眼睛、靜靜地想5分鐘。老師說：想想看，你是不是聽爸媽和老師的話？昨天留的功課有沒有做好？功課帶來了沒有？早晨跟爸媽有禮貌地道別了嗎？……我聽到這兒，鼻子不禁抽搭了一大下，幸好我的眼睛是閉著的，淚水不至于流出來。

正在靜默的時候，有人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急忙睜開了眼，原來是老師站在我的位子邊。他用眼勢告訴我，讓我向教室的窗外看去。我猛一回頭，是爸爸那瘦高的影子！

我剛安靜下來的心，又害怕起來了！爸爸為什么追到學校來？爸爸點頭招我出去，我看看老師，征求他的同意，老師微笑地點頭，表示答應我出去。

我走出了教室，站在爸爸面前。爸沒說什么，打開了手中的包袱，拿出來的是我的花夾襖。他遞給我，看著我穿上，又拿出兩個銅板遞給我。

后來怎么樣了，我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從那以后，每天早晨我都是站在學校門口，等待著校工開大鐵柵門的一個學生。冬天的早晨，站在校門前，戴著露出5個手指的那種手套，拿著一塊熱乎乎的烤白薯吃著。夏天的早晨，站在校門前，手上拿著從家里荷花池里摘下來的玉蘭花，預備送給親愛的韓老師，她教我學跳舞。

（黃新江薦自《中國現當代文學名篇佳作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