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4月1日,他在網上遇見了她,那時他剛好經過一個論壇,論壇上一個個彩色的ID在跳動:尋找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他本來很煩這種交友的幌子,鼠標一點準備離開,如果他的動作再快0.01秒,那么他和她以后那么多的故事就消失在這空白的桌面上。但就是那0.01秒,一行字從屏幕最下端浮了上來:1979年1月1日。他的手停了下來,這也是他的生日。自從離開家鄉后就再沒誰記住的生日,每年都是和同事在新年的狂歡中沒頭沒腦的忽略掉了。其實他只想在那一晚上有人安靜地陪他吃一碗加了兩個雞蛋的長壽面罷了。1979年1月1日后面那個娃娃頭像沖他眨眨眼睛,扎著兩個小辮,是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頭像。于是他給她發了郵件,但是五分鐘后,想起今天是愚人節,他又后悔,怕只是個玩笑。晚上收到一條短信,陌生的號碼,有人對他說:“HI?!边@就算認識了。
那時她還在一所遙遠的大學,那里的人說著他聽不懂的川音。開始電話聯系的時候,她的普通話怪怪的,全是平舌音,她笑他的不習慣,夸耀到這就是有名的“椒鹽普通話”,全世界只有四川才有。他就耐心地給她區分Z和ZH,C和CH的不同,電話里半天沒有聲響,然后她笑:你的聲音真好聽。在擁擠的辦公室里,在重重疊疊的電腦后面,他的臉貼著話筒,轟的紅了,就聽見她的笑聲咯咯咯的如清泉般響起,她好像看見他臉紅了。
那段時間真是著了魔,充值卡都是幾張幾張的買。計算著她下課的時間,還不能耽誤了她吃飯和午休——然后給她打電話。最夸張的一次就是從北京夕陽西下一直聊到夜半星空極其清楚地看到了南天十字星座。他的話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聽她操著椒鹽普通話天南海北地說,其實什么也沒聽清,他只是沉迷于她的笑聲。女人的美麗可以在于她的頭發、肌膚和體態。可是他從未想過笑聲也會如此美麗,好像山澗一朵朵白色蘭花開。
他一邊聽她笑,一邊用鼠標點擊著網上的美女圖庫,想象著她會不會有這個形狀的嘴唇,這個形狀的下頜,這個形狀的脖頸。
就這樣,不知不覺,快過去一年了,身邊的許多朋友分了手,他和她,隔著千里萬里,從未謀面,還在一起。
又是新年,他謝絕了所有的活動,回家煮了一鍋長壽面,分做兩碗,又煎了四只雞蛋,一個碗里攤上兩只。然后晚上七點,電話響起,倒像是她準時來吃飯一般,她在電話那端端著一碗同樣攤著兩個煎蛋的長壽面,陪著他一口一口吃完,互相祝長命百歲呵,萬事如意,好像她就坐在他旁邊般溫暖和貼心。
讓他最終下定決心是因為一次他被公司派駐外地出差,才上火車就掉了手機,有那么短短的幾天,他們沒了聯系,回到家里他第一反應是打開電腦,郵箱里、QQ里,全是她的留言,電話里的來電顯示也全是她的。電話打過去,她一接電話,竟然沒了聲息,她在電話那端暈倒了,幾日幾夜的擔心,他是病了,出了意外,還是她做錯了什么事而讓他生氣了。她千般猜測,神情恍惚。那天的電話,真是打得??菔癄€,到了深夜,他的電話都打爆卡了,他些許欣慰地想,她也該早些休息。然后電話鈴那么大聲地響起,是她,為了給他打電話,跑到校外的電話亭,校門已經關了,她說,外面下起雨來,她卷在電話亭里,無袖T恤外竟然來不及披上一層單衣。他的心牽牽地痛,整整一個晚上都揪心揪肺地牽掛著千萬里外某個雨中的電話亭里那個素未謀面的她。直到她沉沉睡去,,他還抱著電話柔聲地哄她,告訴她現在他正抱著她,他的肩膀很寬,手臂很暖。天亮時他作了個決定,辭職去四川找她,他要和她在一起,讓她再也不用為了和他說一句話而整夜呆在雨地里,哪怕他一句也聽不懂四川話。
再次接到他的電話,她還在發燒,幾天吃不下一口飯卻本能地接起了電話,電話里的她并沒有他預想的那么興奮。她是有男友的,屬于事業有成的那一種,認識了多年,雖然談不上有什么感情,她告訴他,但兩家父母是世交,她一畢業就結婚,一生早被安排穩妥,無力反抗。只是不甘心,從來沒有好好地愛過一場。
于是選上了我,他想。然后說,我只問你一句話,你對我真心過嗎?
她在那邊靜默半晌,“真的?!比缓鬁I如泉涌。
他掛斷了電話,擰著旅行袋在人潮洶涌的成都火車站,在離她有半個小時車程的地方,轉身、買返程車票、上車。
(黎礫薦自《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