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一尊雕像
2002年3月,龍杰是西北大學9號宿舍樓下的一尊雕像,不過這尊雕像是能動的,偶爾抱著肩,偶爾靠著樹,他的眼神是專注的,看著樓下那些人打乒乓球。
可是姚小遙一出現,他立刻能感覺到,即使他是背向著她的。他伸開手迎接她,她像一只快樂的小鹿躥進他的臂彎,嘟著小嘴:“對不起,親愛的,我忘了咱們約會的時間。”龍杰就稍稍使勁握她的手,笑容特別不計前嫌,不理會她的遲到和忘記。
這樣的事情發生多了,姚小遙就不在乎他是否等在樓下了,有時候她在陽臺看見他,只是沖他微笑一下,揚揚手,然后繼續回去不緊不慢地梳頭發、涂唇彩。宿舍的姐妹見龍杰可憐,有時候就催姚小遙下去,也有時候大家心情不好,打趣龍杰,大聲地叫著:“哎!妹夫!快回去洗衣服吧,都落了一層灰了。”
這時候龍杰會很羞赧,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等姚小遙小鹿一樣地跑下來,他所有的氣就沒有了,他伸出他的大手接住她,她已經習慣不和他說對不起,他也習慣不由自主地等待她。
這樣對待龍杰不是沒有原因的。姚小遙的媽媽是一個很強悍的女人,爸爸是那種軟弱到了不可救藥的男人。那時候她年紀小,家里窮,許多小孩子欺負她,扯她小辮子吐她口水,媽媽看見了,操起斧子要砍他們,可是爸爸只是看著,事后還說,把人家打壞了怎么辦,要花多少醫療費。孩子小的時候最容易記住傷害,比如姚小遙,她就一直記得,媽媽的斧頭和爸爸的沉默,這些是她記憶的最底層的東西。
龍杰這樣的男人不是姚小遙的夢想,夢想中的男人是和爸爸絕對相反的人,至少身高1米80,體魄健壯。她面對著他,他會給她絕對的安全感,天塌下來他撐著,地陷下去,他堵上。他擋在她的身邊,她就是一棵草,一棵林妹妹樣的絳珠草,柔弱得可以滴下水一般的溫柔來。
2003年被珍愛的歲月
姚小遙心情不好的時候,是龍杰最郁悶的日子,潛意識里她把埋藏在心底的對爸爸這么多年的不滿發泄到他身上,她要他背著她,要他去買要走兩條街的好吃的冰淇淋,她還會撅起小嘴撒嬌說:“我好郁悶啊!郁悶得想打人。”他就笑,打我吧。然后把胸肌挺得硬硬的,她就揮起小拳頭,在上面使勁地鑿兩下。
2003年是多事的一年,他和她被鎖在學校的鐵門里,可惡的非典限制著他們的自由。全校的人都陷入一種混亂的恐慌的時候,龍杰想的卻是另一件事情,他在想,她頭一天想買一件胸衣,現在買不成了,會不會沒有衣服穿。當然她沒有對他、對一個男孩子說要買胸衣的事情,他是不經意聽她對一個好友說的。然而第二天,姚小遙就收到了他的禮物,他臉色紅紅地把一個大大的用彩色的帶子扎著的黑袋子遞給她,里面竟然裝著A、B、C、D號碼的胸衣各一條。粗心的他,當然不知道她的尺寸,所以各個尺碼全部買來,連腦子都沒有用一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沒有厲害到穿C、D的號碼的啊。不過姚小遙還是被感動了,她拿著這些漂亮的胸衣,眼淚悄悄地流得滿臉都是。潛意識里她明白自己在美好的年華里碰見了最愛她的人,即使以后她再能遇見任他是誰也不會這樣的對她好了。
這些胸衣她沒有穿,仔細地收藏好,放在箱子的最底下,像是保存著一種被珍愛的歲月。在她心里,他的位置就是被珍藏的吧,雖然現在她的名分是他的女朋友。
2004年的梧桐花
沒有愛情的女子永遠是蠶蛹,再是理性再是任性都是因為沒有遇見她命運中的愛情。愛情來了,所有的高貴姿態就到了盡頭了,即使成蝶也是繞火的蝴蝶,一種撲火的姿勢。
她終于還是走了,和一個她夢想的男子,能給她絕對的安全感和男性的威懾,天塌下來他撐著,地陷下去,他堵上。他擋在她的身前,她就是一棵草,一棵林妹妹樣的絳珠草,柔弱得可以滴下水一般的溫柔來。
他們最后一次見面是這樣的,那天她約他出來,她第一次站在路邊的梧桐樹下等待著他,而不是被他等待,她躲在路邊的陰暗里,正是梧桐樹開花的季節,樹上的花瓣輕輕地跌落在她的頭上,然后她看見他走過來。
他沒有看見她,或者說他根本就習慣了她不那么準時的下來,他于是站在4月的陽光下,像一尊塑像,偶爾抱著肩,偶爾靠著樹,他的眼神是專注的,看著樓下那些人打乒乓球,可是一有女生從9號樓走出來,他就回頭去看,然后又專注地看別人打球。她的眼淚流下來。
她換了手機和信箱,辦理了提前結業,和她愛的男人去南方,可是沒有和他告別。她明白即使她說分手,他也會原諒的,他是這樣地愛著她啊,愛到沒有她珍視的脾氣和尊嚴,可是她說不出口。
2004年冬天,姚小遙對媽媽哭:“我愛的男子會那么霸道,他要天我就給他天,他要地我就給他地,但為什么他什么也不愿意給我。”媽媽微笑,說:“孩子,在你年輕的時候,你愛上一個人,他要天你就給他天吧,他要地你就給他地吧,過了這個年紀,你想給也給不了了。”此刻的媽媽因為跌了一跤摔壞了骨頭,每天必須待在床上,以前拿著斧子砍人的銳利之氣早被磨去,相反對著每天仔細照顧著她的爸爸常常會討好地笑,爸爸在外面受了氣,媽媽也是軟言細語地安慰。
因為媽媽的病,姚小遙經常要回來看她,偶爾會碰見爸爸小心地給媽媽擦拭大小便。小遙的心里忽然間會很疼,爸爸很老了,脊背有一些微微的佝僂,可是不經意的總把他和龍杰聯系在一起。這個懦弱的男人,拿著便盆的背影給了她那么強烈的觸動。
不過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很快她就把所有的愛傾瀉到她現在熱愛的男人的身上。她跑兩條街的路程買他愛吃的蜂蜜粽子,殫精竭慮地在網上查找他熱愛的吉他譜,幫他處理好昨天晚上換下的衣服和鞋子。在他的不滿的脾氣前小心地躲避和安慰。
她一直相信媽媽的話,在年輕的時候,你愛上一個人,他要天你就給他天吧,他要地你就給他地吧!不然過了這個時候就給不了了。
2005年你為何不在原地等我
2005年,媽媽的腿好起來了,又開始為了這個家庭奔走。50多歲的老太太了,依然姿態高雅颯爽英姿。爸爸的卑微又被襯托了出來,不過他很高興,臉上笑成一朵雛菊。
姚小遙忽然覺得自己看懂了爸爸媽媽的愛情,兩個人在一起,其中一個人是要讓步的,尤其是他的角色不占主流地位的時候,比如在媽媽生病的日子,爸爸的地位就高了,因為她覺得累爸爸了,而他覺得他必須站起來保護她。
那么說,爸爸這輩子都是有這樣的想法的了,在忍讓里悄悄地愛強烈地愛。唉!原來,是愛!姚小遙和那個男人分手了,她越來越發現自己給不起了,他的天是她給的,他的地是她給的,那么她的天她的地由誰來給?也許真是老了,愛不動了,想找一個人來愛她了。龍杰的模樣理所應當地浮出了水面,她這么多地想起他,他雕像一樣抱著肩,靠著樹;他把胸肌挺得硬硬的,讓她揮起小拳頭使勁地鑿這么多的他,出現在她的腦海……
姚小遙第一次進校友錄給龍杰留言約他見面,然后立刻下線。她不敢等待他的裁決,太多的愧疚壓著她,不敢面對。她想,他要是還愛她,該來見她的吧。
2005年5月20日,姚小遙花朵一樣站在母校的梧桐樹下等待龍杰的出現,9點整,是她約定的時間,她四下里望望,他沒有來,9點5分,她被沮喪抓住了,蹲在了路邊,9點20,她慢慢地坐在了干凈的石板路上……9點30了,姚小遙霍地站起來,強忍著淚水頭也不回地離去。
姚小遙決定以后再也不進校友錄了。
龍杰是9點40的時候到的,他來到姚小遙剛才站立的地方,忽然覺得時光倒轉到三年前,那時他是這里的一尊雕像,偶爾抱著肩,偶爾靠著樹,可是姚小遙一出現,他立刻能感覺到,他伸開手迎接她,她像一只快樂的小鹿躥進他的臂彎。
他不是故意遲到的,只是他等慣了,一般情況下她約會他,他遲到40分鐘到,然后再等40分鐘她才能出來。他就這樣等啊等啊,10點了,11點了,直到夏天的太陽明晃晃地照射下來,直到他站成了一尊流著汗的塑像,直到以前所有的年華都流成了水……他還在等著。
(陳軍薦自《新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