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有座山,名叫長白山,山下有個村,名叫善人屯。善人屯是個好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莽莽林海把小屯環圍。善人屯不大,滿打滿算也不過二百人。屯里的老少爺們一個姓,都姓善。屯里的大事小情一個人說了算,誰呢?當然是88歲的老族長善大題了。善人屯之所以叫善人屯,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屯里的人都是大善人,南來的北往的,不管是誰,只要到了善人屯,管保不會餓肚子。
這年夏天,屯里來了一個乞丐。這乞丐,看樣子不過二十郎當歲,瘦瘦的身板高高的個兒,渾身透著機靈勁兒,大概是因為他長得黑,像根又細又長的炮筒子,屯里人都叫他黑炮。黑炮只知道自己祖籍河南,姓啥名誰年高幾何一概不知,父母的樣子更是在印象中丁點不存。從小餓怕了的黑炮,自打到了善人屯,就忘了餓的滋味。該吃飯了,不管到誰家門口一站,總會有稀的稠的倒進他的大黑盆,末了主人不忘說一句,不夠說話。不過黑炮也從未說過不夠。從沒見過這么好的地方,這么好的人,黑炮就在屯子北邊的善家祠堂后搭了一個僅可容身的草棚,打算結束流浪生活。黑炮特有眼色,東家大嫂提水,他一看見,就上前幫忙,鍋不滿缸不平就決不停手;西家大哥拉車爬坡,他細腰一弓一氣給拱到坡頂。誰家要是有個嘛事主動招呼一聲,黑炮跑得準保比狗還快。慢慢地,對黑炮的安營扎寨頗有幾分微詞的人,也就不說什么了。
轉眼,黑炮在善人屯熬來了第二個冬天。
這天,黑炮正在街上溜達,突然聽有人叫他:“黑炮,過來!”
黑炮一看,是老族長善大題。
黑炮趕緊過去:“老族長,你叫我有事嗎?”
老族長說:“黑炮,雖說善人屯不差你一個肚子,可你老這樣兩眼一睜混天黑總不是個事,老大不小了也該成個家了。”
黑炮說:“老族長,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我憑跑兒沒跑兒,要咬兒沒咬兒,房無一間,地無一壟,娶媳婦的美夢白天也沒敢做過。”
老族長一聽樂了,說:“錢是人掙的,本事是人學的,媳婦丈母娘早就給你養大了,單等你長了出息去娶。你要是肯吃苦,我可以給你指條道兒。”
黑炮說:“你別逗我了,老族長,你就是給我指條金光大道,我身無分文還不是白搭?”
“錢好說,我可以給你。”
還有這么好的事?黑炮不信。
“你要信不過我,咱們可以找個中人作保。”
“不用,不用,我信不過別人還能信不過你老,你吩咐吧,讓我為你做什么,不給錢我也干!”
“不是為我做,而是為你!只要你敢身穿單衣在雪地凍一晚,我就給你50個現大洋。”老族長望著黑炮,見他半晌不言聲,又將他一軍:“你要怕冷就算了。”
黑炮倒不是怕冷,他那棲身的小草棚跟冰天雪地沒啥大區別,只是弄不清老族長平白無故的為啥要送他50個大洋。
“老族長,我聽你的。”
“不,主意還得你自己拿,萬一凍死了,你可別怨我。”
“中!”黑炮下了決心。
老族長選了一個大冷天,讓黑炮身穿單衣在雪地里待著,他在暖屋里燙了一壺老酒,不緊不慢地喝著,時不時透過窗戶看看黑炮。黑炮索性單衣也脫了,只穿一個小褲頭,一二一地練起了長跑。天一亮,老族長一把把大汗淋漓渾身冒熱氣兒的黑炮拉進了暖屋,說:“孩子,我相信你能混出個人樣,去吧,拿這100大洋到內蒙販馬,回來肯定賺錢。50塊是給你的,另外50塊是借你的,賺了錢再還我。”
黑炮拿著錢去了內蒙。內蒙那地方賊冷,可黑炮不怕,一路上對天氣挺能適應,很快就趕著馬回來,并且一下子就賺了不少錢。黑炮嘗到了甜頭,就又倒騰了幾個來回,發了。
黑炮拿著200塊大洋來謝老族長,老族長只留下50塊,說:“你能來還錢,我很高興。置個院子娶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吧。”
黑炮沒置院子,也沒娶女人,他去了縣城。縣城有個人牽著他的心。誰呢?黑姑。黑姑是柳全紅妓院的妓女,比黑炮大十來歲。一次黑炮販馬路過縣城,可能是吃壞了肚子,上吐下瀉發高燒,暈倒街頭,讓上街拉客的黑姑碰見了。黑姑面丑心善,見黑炮孤苦伶仃一個人,就動了惻隱之心,不但請醫抓藥盡心服侍,還讓黑炮平生第一次體驗了女人的溫存。臨別之際,黑炮指天發誓,說一旦自己翻了身,就來為黑姑贖身。
現如今黑炮發了,就上門來找黑姑兌現諾言。黑姑高興得不行,只盼早點跟黑炮跳出魔窟去過正常人的生活。和黑姑熱乎了兩天,黑炮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自己好歹也是有錢人了,越看黑姑越不般配,長得黑且不說,滿身骨頭沒幾兩肉,抱在懷里硌得生疼,那能跟這個紅兒那個翠兒比哩。黑炮壞了良心忘了本,第三天就跳進了別的妓女的熱被窩,全然不顧黑姑的好言相勸。
下館子,進賭場,依紅偎翠,花天酒地,黑炮那倆錢不到一年就折騰精光,只落了個滿身肥膘,一身臟病。沒辦法,黑炮只得重操舊業討起了飯。也許是黑炮肥頭大耳不像乞丐,或許是人們少了同情心,反正黑炮緊跑一天也混不了個半飽。黑炮只好厚著臉皮又回到善人屯。善人屯的人似乎也變了,走十家也討不到一碗稀飯,剛搭的草棚住了一晚就不知讓誰給扒了。走投無路的黑炮就去找老族長,想再弄100大洋東山再起。
老族長一聽黑炮說明來意,就一個勁兒地搖頭,說:“上回我救濟你,是看你小子是個可造之才,有決心有毅力,誰知你有了錢就吃喝嫖賭變了樣,我可不肯把錢扔給敗家子。”黑炮一聽,撲通一聲就給老族長跪下了:“老族長,你老就再成全我一回吧,這回我回來一定學好,蓋房子娶媳婦好好過日子。”說著,黑炮還鼻涕一把淚眼一把地哭了起來。老族長嘆了一口氣:“好了,你起來吧,我答應你,可以再給你50大洋,不過你還得在雪地凍一晚上,生死有命,可怨不得我。”黑炮心說,想當初,我瘦得一把骨頭還不怕凍,如今就憑這一身肥膘還不是小菜一碟,所以就毫不猶豫地說:“中!”
老族長選了一個大冷天,讓黑炮穿著棉衣在雪地里待著,自己蒙頭睡覺去了。開始,黑炮不停地跑,后來跑累了,就抄著手原地轉圈,還是覺得累,就想找地兒貓一會兒,可又怕老族長發現了不給錢。又堅持了一陣兒,聽著老族長屋里一點動靜也沒有,就從窗戶往里偷看,才知道老族長早就睡著了,黑炮嘿嘿一樂,鉆進個草堆也睡大覺去了。
天亮了,善人屯的老少爺們都起來看熱鬧,發現黑炮早凍成了冰棍兒。
“這小子咋就不禁凍了?”人們不解。
“活該!”老族長憤憤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