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草書法（小小說）

Ｙ一當上局長，就去拜訪老領導。Ｙ心里清楚：這次能順利當上領導，與老領導的栽培和關照是分不開的。

放下禮物，Ｙ就開始飽含真情地向老領導鞠躬：“感謝，感謝，萬分感謝。”

老領導擺擺手：“喝茶，喝茶。”

落座后，老領導指著對面墻壁問：“你認識那些字嗎？”

Ｙ抬頭望去，只見那墻上掛著一幅裝裱精致的條幅，條幅上面爬滿了字。那些字彎彎曲曲，看上去很美，但他卻一個也認不出來。

Ｙ有點驚訝：沒有多少文化的老領導，何以有如此雅興？更讓他驚訝的是，當他幾經嘗試，最終紅著臉承認一個字也不認識的時候，老領導竟然抑揚頓挫地朗讀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讀罷，老領導語重心長地說：“你現在也是當領導的人啦，身份不同了，不能只顧干工作，還要重視修身養性，琴棋書畫，都要懂一點。這樣，別人才不敢輕看你呀……”

從老領導那里回來后，Ｙ立即上市內最大的書畫店，買了幅狂草書法條幅，條幅與老領導那幅一模一樣。

作為領導，Ｙ家里經常有客人造訪。與客人談完正事后，Ｙ總要興致勃勃地指著墻壁問道：“你認識那些字嗎？”

客人盯著條幅端詳半天，總是無奈地搖搖頭。這時，Ｙ便爽朗地一笑，抑揚頓挫地吟誦道：“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而后，Ｙ總是語重心長地對客人說：“人要活得有品位，就得注意修身養性，琴棋書畫，都要懂一點。這樣，別人才不敢輕看你呀……”

漸漸地，他每次與客人談話，都少不了這個程序。在Ｙ的心里，這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情，是無可替代的樂趣和享受。當他看到客人們在那個條幅面前眉峰緊鎖、面紅耳赤的難堪模樣時，當他雙目微閉、搖頭晃腦地朗讀著條幅上的唐詩時，真有一種奇妙的滿足和快感。

半年之后的一天晚上，一位即將畢業正在找工作的中文系學生來到Ｙ家，隨身帶著一封系主任寫給Ｙ的推薦信。由于系主任是Ｙ的遠房表哥，加之推薦信里對這名學生評價不俗，因而Ｙ的態度非常熱情。

在詳細了解這名學生的各種情況后，Ｙ已產生了幾分好感。按照習慣，Ｙ隨手往墻上一指，問：“你認識那些字嗎？”

中文系畢業生微微一笑，以充滿自信的口氣說道：“條幅上寫的是唐代大詩人李白的《朝發白帝城》。”然后，他搖頭晃腦地朗誦起來，“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Ｙ怔住了。

畢業生見他臉色突變，不知發生了什么事，忙問：“Ｙ局，您怎么了？”

Ｙ局虛弱地問：“你敢肯定那上面寫的是《朝發白帝城》？”

畢業生一聽，笑了：“這還有錯？我父親愛好書法，我打小被他培養，狂草字雖寫得不好，但還是認得的。”

畢業生很得意，以為憑相同的志趣，局長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了。沒想到局長揮了揮手，讓他走了。

次日，系主任打來電話，詢問Ｙ對畢業生的印象。

Ｙ冷冰冰地說：“不怎么樣。”

系主任疑惑地問：“不會吧，他是我們學校的優秀生啊？”

Ｙ一字一頓地說：“這個年輕人……不大謙虛，嗯……很不謙虛！”

在Ｙ局家那面原來懸掛條幅的墻壁上，掛上了一幅巨大的山水畫。

那幅狂草書法作品，Ｙ局再沒拿出來示人。但他一直想弄清楚：是自己買的這幅狂草書法作品跟老領導的那幅不一樣呢，還是老領導也一直讀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