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國民黨在泰和縣馬家洲松山村設立了一所關押共產黨人和愛國進步人士的秘密監獄——“江西省青年留訓所”,即馬家洲集中營。中共南方工作委員會領導人廖承志,1942年5月底不幸被捕后,被秘密囚禁在這里。
開始,特務頭子懾于廖承志父母廖仲愷、何香凝的地位和威望,對廖承志還算“客氣”,不敢對他怎么樣。同時,為了邀功請賞,都千方百計誘勸這位共產黨員“轉變”,生活上也給予“關照”,住單人間,伙食也較優待。廖承志看穿了國民黨的把戲,不為所動,用石灰在牢房的墻上畫了一幅《黃鼠狼向雞請安》的漫畫,揭露特務們的這些所作所為是想誘自己變節,沒安好心,挫敗了敵人的誘降陰謀。
廖承志喜歡繪畫、泥塑、唱歌。監獄特務頭子馮琦與廖承志有過交往,知道他的這些愛好。為了達到誘降的目的,他有意“討好”廖承志,不僅不限制,還特地為廖承志送來文房四寶。有一天,他十分恭維地說:“廖先生國畫造詣很深,可否贈我一幅?”廖承志冷眼一掃,也不答話,稍一沉思,就揮筆作了一幅《枯樹、餓鷹、惡狗》圖,嘲諷國民黨的反動統治猶如枯木朽株,日暮途窮,馮琦等國民黨爪牙似餓鷹,如惡狗,不會有好下場。畫完擲筆道:“畫得不好,送給你作個紀念吧。”弄得馮琦面紅耳赤,非常尷尬。
有一次,國民黨江西省政府主席曹浩森親自找廖承志談話,表示:“你出去可以不辦什么手續,只希望你不再搞共產黨的活動,到國民黨來盡力,幫政府做事,是有前途的。”廖承志嚴詞拒絕:“我生是共產黨的人,死是共產黨的鬼。你們想干就把我干掉吧!不過,請不要忘記把我的骨頭撿幾根給我娘?!碧貏疹^子們聽了,都說他“太不識時務”。事后,廖承志作了一幅《文天祥戴枷》圖,并題“只因當年不識時務,方為千古第一男兒”,以文天祥自喻,表達自己要像文天祥那樣,不怕坐牢,不怕殺頭,要為理想、信念戰斗到底的決心。敵人的誘降陰謀又一次失敗了。
特務們對關押的“犯人”審了很長一段時間,仍得不到任何結果,就使出了一個毒招——在監獄里面安插一些“政治犯”(特務),充當耳目,刺探“犯人”們的情況。有正義感的看守姚寶山把這秘密告訴了廖承志,廖承志立即警覺,作了一幅《宮女、鸚鵡》圖,囑姚寶山利用送飯之便,密遞可靠同志的手中。這幅圖畫一個宮女低首皺眉,默默無言地佇立在殿中,似乎窺視掛在檐角的鸚鵡,又像在思考著什么,暗含了“鸚鵡前不敢言”的隱語,暗示獄中的同志們要警惕反動派爪牙的耳目和叛徒,提高對敵斗爭藝術。
廖承志不僅以畫開展對敵斗爭,而且他還以這一獨特的方式教育和鼓勵獄中同志,堅持斗爭。他作過一幅《披甲躍馬古代武將》圖,托姚寶山秘密在獄中傳觀。這幅畫,畫了一員身負重傷的古代武將,披甲躍馬背對已拉起吊橋的城壕,用左手揮舞著被敵人砍斷的右手作武器,背水作戰,英勇不屈的形象。它教育獄中的同志: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和軍隊,在國民黨掀起反共浪潮的逆境中,在日寇進攻下,雖陷于腹背受敵的險惡境地,仍具有孤軍作戰,堅持抗日的民族正氣和革命精神。
地獄般的監獄生活,使個別人經不住考驗,變節了。為鼓舞同志們的斗志,阻止這種情況繼續發生,廖承志畫了一幅《松竹梅歲寒不凋》的水墨畫。春節時,他又畫了一幅《向獄中同志拜年》圖,并題詩一首。詩的末了兩句借用了一位外國詩人的名句:“冬天已經來到,春天還會遠嗎?”這兩幅畫使同志們深受教育和鼓舞,在困難的時候,看到了光明,進一步堅定了斗爭意志。
在廖承志的教育下,看守姚寶山決定以請假回家為名,去秘密尋找廖承志的母親何香凝。廖承志寫了一個紙條,畫了一組《胖子自像》畫,交給姚寶山?!芭肿印笔橇纬兄镜耐馓?,母親愛稱他“肥仔”。這組畫共有四幅:第一幅,畫了一個大胖子在獄中吃飯,破碗中裝著一點點菜,旁邊放著一小碟飯,從飯里揀出一堆砂子和一只蟑螂(第二幅,畫了個大胖子蹲在監獄馬桶上拉稀,幾只大蚊子叮在屁股上。這兩幅畫揭露了敵人對堅貞不屈的廖承志從生活上折磨,身體上推殘的罪行。第三幅,畫了一個大胖子笑容滿面,用一個小木盆裝水擦澡,告訴親人他在講究衛生,以保護身體,好堅持斗爭,堅持抗戰。第四幅,畫了一個胖子在獄中睡覺,臉上露出微笑,做著甜蜜的美夢—他已出獄,正與同志們一道戰斗,以致幾只老鼠吱吱喳喳地嬉戲,也全然不知。這兩幅畫表現了廖承志渴望早日出獄,到抗戰第一線去的強烈愿望,以及大無畏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當在重慶的周恩來、董必武和八路軍駐重慶辦事處的工作人員看到這組漫畫后,都對國民黨的卑劣行徑表示極大的憤慨,對廖承志的堅定立場和大無畏革命精神表示敬佩。
1944年11月的一天,廖承志上廁所時,用英語和大監獄的漆裕元老師交流。漆裕元老師知道廖承志能看到報紙和雜志,最近又見到了蔣經國,于是,要求他寫一點抗戰形勢分析的文字,鼓勵監獄的同志們。廖承志就畫了一幅古人戰斗場面:三位將領,率領千軍萬馬正在渡江作戰。當三將領快要沖到橋頭時,敵人把橋板抽走了。他們正沿著獨木橋,面帶勝利的微笑沖過去,后面將士奮不顧身正淌水過河,一切勝利在望,勇敢前進吧!堅持就能勝利!畫的上面題了一對聯:男兒自古誰無死,留得芳名照汗青。這幅畫,漆裕元一直珍藏著。新中國成立后,漆老師找出了這幅畫,廖承志又高興地在此畫上題:解放戰爭勝利之年贈裕元同志紀念。
1943年元宵節的那天,叛徒莊祖方又來看望廖承志。一進門,只見廖承志正在觀看掛在墻壁上的五幅國畫。莊祖方笑臉迎上去,說:“小廖先生,你何時畫了這么多畫呀?怎么畫得這么好!”
“這里有你的功勞呀,都是在你的啟發下作成的?!绷纬兄拘χf。
“不會吧,我還能啟發你嗎?”莊祖方不相信。
“真是這樣?!绷纬兄臼挚隙ā?/p>
事情原來是這樣:
1942年7月中旬,大暑時節,也就是在廖承志關進馬家洲集中營不久,莊祖方帶上泰和有名的竹葉青酒和一些餅干、花生米之類的東西,從泰和城區,驅車來到馬家洲集中營,看望廖承志。他一進門,就親切地喊:“小廖先生,我來看你了!”
“謝謝你!”廖承志正在畫畫,他停下筆,接待莊祖方。
莊拉著廖,坐在床上,扯談起來,先問了問近來飲食、睡眠、身體怎么樣,接著便進入主題,問:“小廖先生,近來考慮得怎么樣?為自己作何打算?”
“哈哈哈……”突然,廖承志站起來,答非所問地說:“沒有什么!”接著臉上透出一股嚴峻之氣,雙眼咄咄逼視莊祖方。莊祖方見狀,不知如何措詞下臺,只好說:“小廖先生,我是一片好心,我看就不要這么一條路走到底吧!長期這樣坐下去,對你沒有好處!”說完,莊祖方就告退了。
天氣十分悶熱,廖承志在牢里打著莆扇,轉圈子,思考著莊祖方的話……突然,靈感來了,他放下扇子,鋪開宣紙,提起筆來,在紙上慢慢涂著,一會兒,一幅國畫出來了:
在青翠的崇山峻嶺之中,一條瀑布傾瀉而下,溪流奔騰,激流經石;一位老翁坐在岸邊,手執鵝扇,身后一個爐子正在煮茶;一碗清茶下肚后,老翁神態自若,靜觀瀑流,似乎從中看到了什么。畫的左上角題著一首詩:倒懸練千尺,奔騰永不息。激怒可崩山,靜流濯頑石。這首詩似乎表達了他要把牢底坐穿的決心。
又過了一段時間,已經是白露季節,莊祖方聽說廖承志生病了,認為時機來了,看能否趁機“轉化”他。莊祖方仍然帶上酒餅、水果之類的東西,去看望他。
莊祖方說:“小廖先生,你時常鬧病,不宜在這里久住,你應該想辦法離開才好?!?/p>
廖承志厲聲反問:“你看怎么辦?”
莊祖方見時機來了,繼續說:“你家的關系與別人大不一樣,只要你表示愿意轉到國民黨這邊來,跟老太太在一起,就可以獲得自由。”
“哼!”廖承志猛喝一聲,滿臉怒氣。
莊祖方嚇得不敢再說什么,只好扯問一些生活情況,要他注意不要著涼。離開的時候,莊祖方還說:“小廖先生,我們可是有時間,你可熬不起??!”
廖承志十分氣憤,提起畫筆,傾訴心聲:
在田田荷葉的池塘邊,垂柳拂水,露水晶瑩;樓閣就水而立,一位男士,抱著雙手,憑欄遠望,病弱神態,愁容滿臉,無人可訴說。畫的左上角題了一首詩:枝葉滿甘露,惟獨心內苦。甘露灑向人,苦心將誰訴。
深秋來了,寒風陣陣。莊祖方又來看望廖承志。在幾次接觸中,莊祖方發現,只要不與他談政治,他就態度隨和,與人說說笑笑。莊祖方注意迎合他,講些笑料給他聽。有一次,他聽得高興時,還拍著莊的肩膀,笑著說:“你好哇!”莊祖方趁機向他講起郭潛自首的經過,以及跟中統配合的情況。他裝著什么也沒有聽見。莊又扯起余飛、馮琦等被捕自首的情況。廖承志聽了,不耐煩地站起身來,在床前打轉轉。
莊祖方以為他正在認真思考,于是滿臉自得,繼續提高嗓子,說了一句:“這些都不是偶然的,很值得人們深思……”
“哈哈哈……”廖承志一陣大笑之后,突然,向莊祖方問道:“你吃過飯嗎?”
莊祖方毫不介意地說:“吃過飯。”
廖承志卻露出一副譏諷的神色,不再說話。
莊祖方不免心虛起來,感到面孔發燒,揣摩其意是斥責他不像不吃飯的人,連基本人格都沒有,于是訕訕告別。
廖承志提起畫筆,又畫了一幅畫:
一棵高大而古老的松樹下面,一群楓樹隨風擺動;一座竹籬的院中,一位老頭從茅屋中站出來,打掃落楓。這幅畫,很明顯是在贊揚松樹的風格,并寓意做人得有人格。
在馬家洲集中營,廖承志對待“服務員”的態度一貫和藹,而對那些神氣活現的所長、管理員等,每每側目而視,因而,遭到所長彭剛夫的忌恨。彭剛夫一再向莊祖方說:“廖承志這人很麻煩,不聽話,不守監規。放風、上廁所時,老是東張西望,多言多語。遇上其他上廁所的犯人,還擠眉弄眼,像有什么兜搭似的。”
彭剛夫想對廖承志從嚴管制,要求莊祖方和馮琦同意。莊祖方說:“你們不能刺激他,把他搞病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還是耐心點,對他不能怕麻煩。”
莊祖方擔心出事,因此,特來向廖承志警告:“在這里,總得遵守規則,你不增加彭所長他們的麻煩,他們會對你照顧好些;如果你一再犯規,他們就會給你難堪。你白吃眼前虧,我們也不便為你講話……”
“那就任他來吧!”廖承志輕蔑地說。
莊祖方始終不忘自己的“使命”,又說:“當然,還是想定主意,早些取得釋放為好?!?/p>
廖承志猛地把頭一偏。莊祖方知趣地離開了。
大雪時節,北風呼呼,雪花飄飄。廖承志觸景生情,提起筆來,又畫了一幅畫:
白皚皚的大山腳下,一簇竹子上堆積著團團的雪花。一位老翁,在厚厚的雪地里,拄著拐棍,在艱難地行走。畫的左上角題了一道詩:長青勁節身,霜雪任侵凌。借問人間叟,如我有幾個?
這幅畫,大概是借竹自喻吧。
1943年春節的一天,莊祖方去向廖承志拜年,剛進集中營,彭剛夫又來告狀了:“廖承志在上廁所的時候,老是自言自語地似乎向大宿舍(食、宿、聽課在一起的牢獄)的人暗通消息,可能會出事的?!?/p>
于是,在看望廖承志的時候,莊祖方威脅說:“如果發現你有什么活動,管理員就可以按照例規,給你帶上腳鐐手銬?!?/p>
廖承志沒有半點反應,像是沒有聽見。
莊祖方又說:“小廖先生!只要你不犯監規,決無生命危險?!?/p>
廖承志慢慢抬起頭,盯著莊祖方問:“你說什么?”
莊祖方重復說:“要是你不犯監規的話,絕對不會有生命危險。”
廖承志點點頭,似笑非笑地說:“噢,我等待!”
莊祖方一離開,廖承志又畫了一幅畫:
在一個山環水抱的坪地上,兩顆正在長葉的古樹下面,有一個胖胖的武將,把劍插在一個墓前,右腳跪在地,正在凝神祭祀。
這幅畫沒有題詩,大概是他作好了犧牲的準備,提前為自己祭祀。
莊祖方認為廖承志這個人太固執了,太死心眼了,太令人絕望了。于是,莊祖方下定決心,不再去勸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