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振林：六十四年前已經感動中國

２００５年３月２１日晚１１點１１分。

湖南省衡陽市１６９醫院。黑夜，狂風大作，春意蔥蘢的日子仿佛也預感到了悲傷?！袄茄郎轿鍓咽俊痹谑赖淖詈笠晃挥⑿邸鹫窳?，因病經多方搶救無效，在這里與世長辭。一位曾經叱咤風云的民族英雄，就這樣走過了他滄桑的８８個春秋，靜悄悄地告別了人世。

歷史浩蕩前進，個人，或者偉大，或者渺小。在前赴后繼的參與中，無論偉大，或者渺小，個人都將成為歷史的見證者。他們是歷史的一篇，一段，一句，甚或，一個標點。在那個呼喚英雄并產生英雄的時代，他們作為一個群體，讓今天的我們肅然起敬。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世事更迭，在今天繁榮著希望，催生著夢想的升平和諧時代，我們追思英雄，因為我們仍需要崇高。葛老英雄一生中那些輝煌的和平靜的日子，每一個章節都讓人擊節叫好。今天，我們追思英雄，匆匆中首先看到的是那幾個被歷史風沙掩蓋了的、擦拭后再看時仍十分醒目的細節……

遙憶勝利會上那支鉛筆

狼牙山五壯士葛振林的英雄業績，隨同當年其他四位戰友在狼牙山抗擊日寇、舍身跳崖的壯舉作為我軍寶貴的精神財富，已載入史冊，飲譽中外。

１９４１年８月，華北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調集１０萬余兵力，對晉察冀邊區北岳、平西根據地實行“大掃蕩”，而狼牙山是日軍“掃蕩”的一個重要目標。狼牙山是晉察冀邊區東大門，因其峰巒狀似狼牙而得名，遠遠望去，群峰突兀連綿，壁若刀劈斧鑿。它不僅在軍事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是抗日根據地的武器裝備庫。

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我軍將主力部隊調到邊區領導機關周圍擔任警衛任務。狼牙山地區只留下七連六班堅持斗爭，掩護部隊和群眾突圍。９月２４日，敵人開始行動了。兩架飛機狂轟濫炸，日軍螞蟻般往山上涌來。六班戰士將敵人引上狼牙山，并打退他們一次又一次的進攻。子彈打光了，大家就搬起一塊塊大石頭，舉過頭頂，狠狠地向最前面的鬼子砸去。鬼子立刻像被擊中的烏鴉，飄飄搖搖掉進了深谷。

敵人慢慢逼近了，而山頭能摔的石頭都扔完了。五壯士沒有絲毫畏懼，共同吐出一個聲音：“寧死不投降！”紛紛砸爛手中的槍，準備跳崖。后來葛老回憶說：“這是黨支部發揮的戰斗堡壘作用。”身為副班長的葛振林和班長馬寶玉交談幾句，馬寶玉便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本子，放在膝蓋上匆匆寫著，然后對大家說：“我和葛振林是共產黨員，以前我們倆對你們幫助不夠，沒有培養你們入黨，這次戰斗證明你們３個人都具備了一個光榮的共產黨員的條件，以后同志們能找到我的尸體，就會在我的衣袋里發現我和葛振林給你們寫的入黨介紹信?，F在，就讓我們用實際行動，表達我們對黨的無限忠誠吧！”馬寶玉說完，把小本裝進口袋，大步向懸崖走去，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縱身跳了下去。

其他四人也昂首挺胸，緊跟在他的后面，跳下懸崖。幸虧有樹枝的阻擋，葛振林與另一位戰士宋學義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后來，邊區召開了隆重的反“掃蕩”勝利大會，葛振林得了一個民族英雄獎章、一條手巾、一本日記本和一支鉛筆?！斑@在當時是最豐厚的獎品了。”葛老一提起這些往事，就感到十分自豪。

想念那個未留姓名的搭救人

１９４１年秋，河北易縣青年抗日救國會主任余藥夫，正在狼牙山附近的村寨宣傳如何搞好秋收秋種。９月２４日的夜里，一同開會的同志沒有分散，和衣而睡，到了次日拂曉時分，日寇３５００多人已把狼牙山周圍所有溝口圍得水泄不通。在轟隆的槍炮聲中，同志們決定往棋盤坨頂峰轉移。到了山腰石門時，敵軍越逼越近，幾十位同志在瘋狂掃射的機槍大炮封鎖下，漸漸分散撤離。硝煙彌漫中，余藥夫只身隱蔽到了山背面的崖縫之中。

９月２５日，跳崖后已摔成腦震蕩的葛振林與宋學義帶著渾身的血水，吃力地往主力部隊撤退的棋盤坨大廟方向爬去。天黑了，大廟仍然遙不可及。

餓了一天的余藥夫在這時也開始攀崖而上，在一個叫雙鞍嶺的地方遇到了行動已十分困難的兩位壯士。得知他們是八路軍后，余當即冒著坡陡路滑可能摔入深谷的危險為他們探路。探一段，就回頭來扶葛振林前進一段，再探一段再扶一段。終于到達大廟，余藥夫連忙讓兩位壯士躺下休息，自己卻不顧疲乏，主動到廟外放了一整夜的哨。

第二天，余藥夫沒有留下姓名就走了。

６０年代，狼牙山五壯士所在部隊駐守廣西貴縣（今貴港市）。１９６４年，這支部隊決定把一批退役的戰馬贈送給狼牙山老區。不久，部隊又在該區征集５名新兵入伍。葛、宋兩位英雄也應邀參加了狼牙山作戰紀念活動，并為５名新戰士授槍。當時正在廣西工作的余藥夫從報紙上得到消息，格外高興，連忙把報紙剪貼珍藏起來。

余藥夫很想與二人取得聯系，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擔心這個時候相認，會被人懷疑有別的企圖，還是保持沉默吧。

近在咫尺，他們卻失去了一次相認的機會。

十年浩劫，壯士蒙冤。一場歷時十年的浩劫令華夏大地災難深重。葛振林、宋學義兩位鐵骨錚錚的漢子，也不得不經歷另一種徹骨的悲哀。楊成武將軍被錯誤地打倒，為狼牙山五壯士樹碑成為他的一大罪狀，宋學義因此橫遭牽連。造反派別有用心地指出：真正的宋學義早已于１９４１年９月２５日在狼牙山跳崖身亡，如今的宋學義只是冒名頂替。造反派甚至指著樓上的窗口說：“你從這里跳下去，看你死不死。”重病在身的宋學義在這樣的打擊中過了一段日子，１９７１年便因病辭世。當然，葛振林所遭受的冷遇同樣是難以想象的，就連狼牙山五壯士紀念塔也被轟然摧毀。

１９８６年９月２５日，在紀念狼牙山作戰４５周年之際，五壯士的紀念塔終于在河北得以重建。余藥夫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狼牙山腳下的落成典禮現場。生活在湖南衡陽市警備區干休所的葛老正好也被邀前來，年近七旬的他在大會上激情滿懷地回顧４５年前血戰狼牙山、舍身跳崖的經過，然后深情地講出了４５年前幸遇“便衣同志”搭救的事情。全場頓時轟動了，余老更是心潮澎湃。當領導問葛老還能不能從人群中認出搭救英雄的義士時，余老終于默默走上前去，說了一聲：“老葛，還記得我嗎？”兩人的記憶頃刻間都跳躍到了那硝煙彌漫的一夜中去了……

“葛爺爺”從教科書里走出來

一束束康乃馨都是孩子們送來的。葛老來廣州休養的這一段時間里，幾乎每隔兩三天就有一群孩子來看望他，這些孩子們大都是廣州附近地區的中小學生，葛老擔任他們的校外輔導員已有許多個年頭了。

２０世紀５０年代末，葛振林從野戰部隊調往湖南駐軍，后又任衡陽警備區后勤部副部長。離休后，葛老卻閑不下來，奔波于全國近２００家中小學校，擔任校外輔導員，為他們作演講報告，進行國防教育和愛國主義教育。在河北，在河南，在湖北，在湖南，在廣東，祖國的大江南北，處處都留下葛老的足跡。據統計，僅１９８７年到１９９４年，葛振林就為各大中小學校作了報告６８場，直接聽眾近２萬人。

孩子們都很喜歡聽這位從教科書里走出來的英雄講故事，并且親切地稱他為“葛爺爺”。葛老是個有心人，每次作報告他都要提前做好準備，經常還撰寫好演講稿，為的就是讓孩子們聽得明白，記得清楚，在聽故事中將愛國意識入腦入心。葛老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要好好學習，珍惜現在的好條件，要知道祖國的江山打得不容易呀！”

葛老笑著告訴我們，他家里擺放著兩種證書，一種是軍隊的立功表彰證書，而另一種就是優秀校外輔導員的證書。目前，他家里的證書和紅領巾已經堆得像小山一樣了。

葛老的報告不僅凈化了孩子們的心靈，同時也深深地感染了大人的思想。就在一個星期前，在佛山某軍休所休養的南泥灣老模范、戰斗英雄翟尚志還專程帶著一群小學生來廣州看望葛老。廣東南海獅山的一位小學教師，自從６年前聽了葛老的演講后，每年春節都要打電話向葛老全家問聲好。

一心撲上社會公益事業

葛老雖說是一位戰功卓越的英雄，但他從不居功自傲，生活中處處表現出一個共產黨員應有的本色。

當年，葛老養好傷后，組織上把他送到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然后又隨軍南下。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葛老歷任過連長、參謀、警備區后勤部副部長、副司令員等職。當年與他同年入伍的戰友有的走上了正軍、大軍區領導崗位，而葛老在正團的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直到１９９３年，在他離休１２年后，葛老的待遇才被調整為正師職，但他從未有過絲毫怨言。葛老說：“對一個共產黨員來說，革命無大官小官之分，只有奉獻大小之別?！备鹄纤〉姆孔邮牵保梗罚材杲ǖ?，由于年代已久，時常透風漏雨，葛老總是自己帶著家人維修。凡是力所能及的活兒，葛老總是帶著自己的家人動手，從不麻煩別人。為了上街買菜方便，他還特地買了一個小推車。筆者采訪時看到，葛老的小院內種滿了瓜菜，養了許多雞鴨。

平時，葛老總是戴著黃軍帽。葛老的愛人王阿姨對葛老關懷得無微不至。筆者問她：“為什么葛老總是戴著黃軍帽，是因為喜歡嗎？”她心疼地說：“喜歡戴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因為他當年跳下懸崖受了重傷，所以只能戴帽子防風?！?/p>

葛老有４個兒子，一個兒子在廣州軍區某部當兵，三個兒子在工廠當工人，因廠里效益不好長期在家待業。有人對葛老說：“你是立過大功的抗日英雄，憑你的資力，向組織反映反映，一定能把孩子調到收入有保障的事業單位?！备鹄蠀s說：“從入黨那天起，我就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組織。自己是一個入黨多年的共產黨員，要帶頭執行黨的規定，不能因為自己立過功、當過英模就可以向組織要這求那的。”

葛老雖然已退休多年，但他仍堅持看報、看新聞，關心國家大事。他說：“以歷史為鑒，可以興邦。舊中國的人口和國土比日本大十幾倍，可為什么被日本帝國主義肆意蹂躪、殘殺，這是因為舊中國貧窮、落后，官吏腐敗，國力空虛，民不聊生。落后就要挨打！要使中華民族永遠告別被別人肆意蹂躪、殘殺的歷史，永遠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們就必須建設一個強大的中國，擁有一個強大的國防。這是符合中國國情的，順應了世界發展的大趨勢，是英明之舉?！?/p>

離休后，葛老先后擔任了衡陽市“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副會長和衡陽市幾十所中小學、工廠的義務校外輔導員，他講傳統，講英雄的故事……一場又一場的報告，打動了一個又一個孩子的心。幾十年來，他不顧高齡體弱，風里來雨里去地給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和革命人生觀教育，又先后到山西、河北、陜西等地參加抗戰勝利紀念活動，到沿途各院校、部隊做報告，講傳統。他常說，我雖年過八十，但我作為從血與火的歲月里成長起來的共產黨員，有義務讓更多的青年一代知道那段歷史，了解帝國主義給中國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和犯下的滔天大罪，使大家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把老一輩革命家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江山，一代代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