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手搟面

結婚后，他們像所有的夫妻一樣，過著飲食男女的平凡生活。

他喜歡吃面，卻不喜歡吃掛面，只愛吃手搟面。如今的女孩兒，即便是在北方，也很少有會做手搟面的。就連她，結婚前也只會做清湯掛面。結婚后，在他的影響和母親的調教下，她竟然也能搟得一手好面了。她做的面頗得母親真傳，搟出的面條光滑柔韌，切得細細的，下到鍋里隨著滾開的水花團團轉，盛到碗里晶瑩透亮，吃到嘴里根根爽滑，絲絲順口。他吃著她親手做的面，看著這個肯會為他做手搟面的女人，幸福得一塌糊涂。

日子繁密如樹葉，她做的面條也隨著變化的日子花樣翻新：香菇雞絲面、青菜雞蛋面、榨菜肉絲面，涼拌面、熱干面、雜醬面……普普通通的面條，經過她的手，就有了各種各樣的味道。每次吃完飯，他總是握著她的纖纖玉手，心疼地說:“瞧，搟面把手都變粗糙了！”她便笑著說:“哪天我要是下崗了，就開飯館賣手搟面去！”

再好吃的東西，吃多了也會變得淡然，感情也是一樣。也不過是5年的時間，他由一個普通的職員變成公司的老總，工作越來越忙，應酬越來越多，經常是一連幾天不回來吃飯。5年的時間，她從一個美麗的少婦變成普通的家庭主婦，除了廚藝大有長進外，其它的似乎都是靜止的。他不常回家吃飯，她一個人也懶得燒，總是應付著吃一頓。

慢慢地他便忘了她做面的味道。

像那些俗套的故事一樣，當婚姻的激情不再，他們越來越少有時間坐在一起吃頓飯的時候，新歡便及時地出現了。女孩兒是他公司的下屬，年輕、新鮮、充滿了活力，很會享受生活。她帶他去以前從不敢去的地方，瘋狂地玩樂，不斷的新鮮刺激使他年輕了很多，他覺得自己活了這么多年，現在才體會到生活真正的滋味。

他們的離婚沒有爭吵，沒有眼淚，沒有糾纏，很平靜地離了。出了民政局要分手的時候，她忽然對他說:“你的胃不好，不要老吃海鮮，面條要軟一些，太硬了消化不好。”他心里一酸，勉強笑了一下，轉身離開。

從此和新歡長相廝守，生活新鮮而美好。新歡樣樣都好，卻從不肯為他下廚做飯。有一次他提到自己最愛吃手搟面的時候，女孩兒舉著自己白嫩的手撒嬌:“我這手，也能搟面嗎？”隨后又不屑地笑了：“現在誰還做手搟面啊，想吃，叫外賣吧！”

他不得不常常去外面吃飯。酒店大餐，特色小吃，漸漸地他開始有一些明白，她做的飯和餐廳大廚師的手藝的不同之處——愛，真是一種奇妙的調味品，有它，很平常的食物吃完后也會口齒留香;缺少了愛，山珍海味吃進嘴里，不但沒有滋味，還會反胃。他的胃被那些亂七八糟的食物填充得越來越難受，便越發開始想念那熨帖的手搟面了。

一天，朋友介紹了一家新開的手搟面面館，他循著地址去了，打開菜譜，香菇雞絲面、青菜雞蛋面、榨菜肉絲面，涼拌面、熱干面、雜醬面，每種面都是他的最愛，他恨不能一次點完，好好滿足一下許久沒有被寵過的胃。

他點了以前最愛吃的香菇雞絲面，不大功夫，面就上來了，細細的面條潔白晶瑩，上面是切得細細的香菇絲，綠瑩瑩的香菜和蔥花，飄著一層紅紅的辣椒油，撲鼻而來的，是雞湯的鮮香。他看著那碗面，整個人就呆住了。他扔下筷子跑到后面的廚房——正是她，圍著白底碎花的圍裙，長發高高挽起，背對著他，肩膀一聳一聳地抖動著——她在哭。

吃了5年的面，看了她無數次系著圍裙忙碌的背影，他第一次看到這個被他辜負了的女人流淚。他想起她第一次下廚為他搟面的情景，費了好大勁才把面粉揉成一團，可是面太硬，搟不開。加了水，又太軟。他笑她笨拙，她惡狠狠地用面粉抹了他一臉。剛結婚的時候他們經濟條件不好，他們最常吃的就是青菜雞蛋面，細細的面絲，嫩綠的青菜，蔥花、姜絲點綴，底下臥著一個白嫩的荷包蛋，如果再灑上些香油，他總是饞得流口水。每次吃到最后，他總會把雞蛋黃留給她吃，因為他覺得蛋黃有營養。公司剛起步的時候，他整天忙得人仰馬翻，常常顧不上吃飯。每天中午，她總是做好了香菇雞絲面，用保溫飯盒盛上，坐公交車給他送來，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吃得滿頭大汗的樣子，她的臉便笑成了一朵花。所謂幸福，不就是看著心愛的人吃自己親手做的飯嗎。

想到這里，他的心，生生地疼。他終于明白，是因為愛，她才肯為他做手搟面;也是因為愛，她才能把普通的面條做出百種滋味來；而愛被辜負之后，竟是如此痛苦的滋味。

他走過去，扶住她顫抖的肩，顫聲說：“搟這么多的面，真把手磨粗糙了……”

“沒有粗糙的手，哪能呵護出舒適的胃？”她轉回身，眼里含著晶瑩的淚花。

選自《新青年·朋友》2005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