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9年12月8日(注1),四川省成都市處在新春前的一片寒冷之中。
在北風呼嘯的成都飛機場上,一群驚慌失措的國民黨政府官員麇集在飛機舷梯前,你擁他搶,爭先恐后,硬是往上擠。遠處傳來的火炮聲,更給這群若喪家之犬的人們,增添了慌亂與急切,猶如炮聲就爆響在身邊似的,一個個心驚肉跳,狂呼亂叫,擁擠得更厲害了。
搶先登機的閻錫山,坐立不寧,面帶憂懼之色。他回望一眼機艙,艙里已涌進了很多人;透過舷窗往外望,只見舷梯上舷梯下人若密集的烏鴉,黑壓壓一片。他深知挺進中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離成都越來越近了,那秋風卷落葉的雄壯氣勢,那勢如破竹的凌厲進攻,那疾如颶風的進軍速度,他是領教過的。此刻,對他和他的“戰斗內閣”成員來說,遲滯就意味著危險,晚升空幾分鐘就有可能變為俘虜。他愈來愈沉不住氣了,愈來愈焦躁不安了,眼睛里噴出惶恐和兇狠的光亮,以行政院長兼國防部長的身份發出命令:撤離舷梯,盡快升空!
座機像受驚了的一只大鳥,幾聲嘶鳴之后,便搖搖晃晃竄上了高空。閻錫山當然聽不到滯留在機場想逃命的人們的叫罵,當看到機下的城市、村莊、山川、河流越變越小,越來越模糊的時候,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感覺到離危險越來越遠了。
說到危險,這一年來他哪一刻不是在危險和煩躁中度過的?隨著中國人民解放步伐的加快,閻錫山時時感到自己是坐在火山之頂,處在汪洋大海之中,隨時都有被人掀翻在地的危險,隨時都有滅頂之災!
3月29日,他借奉李宗仁電召、赴南京商討國共和談問題之名,飛離已陷入人民解放軍強大圍攻的太原這座“孤島”。之后不久,4月24日,太原便徹底陷落,回到人民之手,閻錫山為自己僥幸出逃成功,感到喜憂參半。
4月23日晚,國民黨首都南京解放。機智狡滑的閻錫山于解放前一天即4月22日下午乘專機逃離南京,飛到上海,雖然他為自己又一次出逃感到慶幸,卻又為國民黨政權的覆沒感到悲哀和難以忍受。
4月26日,閻錫山應廣州國民黨執監委之電邀飛赴廣州,6月13日經李宗仁提名,立法院同意,在廣州就任行政院長兼國防部長,可謂權力大矣!然而,因解放軍進軍神速,加之國民黨政出多門,多方掣肘,他雖盡心竭力,卻對挽救時局無一補益。
10月14日(注2),閻錫山奉李宗仁要“政府”自15日起在重慶辦公的命令,是日飛到重慶。不料解放軍從11月初開始,發起解放大西南戰役,第二野戰軍主力迅速從湘黔邊出貴州,進占川東、川南,威迫重慶,閻錫山不得已于11月26日(注3)率其“國民政府”撤離重慶,遷到成都。撤離不久,11月30日重慶解放,閻錫山心里暗叫:“好險呀!”
11月26日,閻錫山飛到成都,此地也瀕臨絕境。位于陜甘的寶雞、天水地區解放軍第十八兵團等部,正大踏步入川,攻占川北,胡宗南的3個兵團完全被解放軍包圍。云南的盧漢,川康的劉文輝、鄧錫侯、潘文華正醞釀著起義,閻錫山只好奉命撤離成都,飛往臺灣。
在這1949年之內,閻錫山真是時運不佳,處處倒霉。年初,雖為一省之主,卻握有重兵,在山西彈丸之地,苦思竭慮,竟不能有所作為,結果鬧得一敗涂地。年中,平步青云,身兼行政院長和國防部長二職,且有沿海諸省和大西南廣闊地域,本想大干一番,成為國民黨統治的中興之臣,不料政務無財力扶持,黃金通貨被蔣介石劫運到臺灣,不能動用,軍務無調兵之權,百余萬軍隊或由蔣介石、或由李宗仁分割指揮,自己的晉軍在太原之役中全部覆滅,“國防部長”實為一個風光嚇人的空頭銜,自己發布的“戰時施政方針”,擬定的《扭轉時局方案》和《保衛華南西北大陸作戰方略案》等,也都成了一紙空文。
飛機在空中急匆匆地飛行,大陸之上的山峰、城鎮、河川、湖泊疾速地向機后遠去。閻錫山從舷窗俯望機下那大片河山,心中無限悲愴。他自視為政治家,將永遠不能在這片土地上實施統治之策了;他自視為軍事家,也將永遠不能在這塊大陸上施用馭兵謀略了。當蔚藍蔚藍的大海出現在眼前的時候,閻錫山精神為之一振,有一種終于脫離險境的莫大欣喜。可是,這次離開大陸意味著什么?他想到了,或許沒有想到:
——這既是閻錫山政治生涯的終結,也是他軍事生涯的終結!
注1:中共中央黨校編寫組《閻錫山評傳》,山西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閻錫山統治山西史實》認定閻離成都為此日,而夏風《閻錫山在廣州》、喬希章《閻錫山》卻寫為1950年2月8日。采用前說。
注2:李蓼源《閻錫山離晉去臺始末》為此日,中共中央黨校編寫組《閻錫山評傳》為10月15日。采用前說。
注3:中共中央黨校編寫組《閻錫山評傳》為此日,山西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閻錫山統治山西史實》為11月28日。采用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