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將以身殉國家,愿拼熱血衛吾華。太行浩氣傳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這是共和國元帥朱德的詩作《悼左權同志》(原詩贈左權夫人劉志蘭),現鐫刻在河北省邯鄲市晉冀魯豫烈士陵園中的左權墓碑上,該詩高度評價了這位在八年抗戰中犧牲的級別最高的八路軍將領。
一
左權,原名左紀權,幼名自林,號叔仁,1905年3月13日出生于湖南醴陵黃貓嶺左家屋場,幼年喪父,家境貧寒,深受母親堅強、勤勞品質的影響,形成了剛毅倔強的性格。他自幼聰慧過人,8歲讀私塾,10歲便能寫詩作對,14歲轉入當地“北聯高小”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1915年5月7日袁世凱簽訂喪權辱國的“二十一條”時,剛剛10歲的左權身背“毋忘‘五七’國恥”標語,在村里譴責其賣國罪行。升入醴陵中學后,他在宋時輪的介紹下參加了“社會科學研究社”,開始接觸“真正的社會科學”馬克思主義。在“五四”運動的影響下,他決心外出追求進步。
1924年3月,左權進入孫中山的建國陸海軍大元帥府軍政部創辦的廣州陸軍講武學堂學習,期間參加了平定廣州商團叛亂的戰斗,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實際戰斗,周恩來曾說:“左權同志的革命信念,便由此起。”同年11月,廣州陸軍講武學堂和黃埔軍校合并,左權就成為了黃埔一期生。
在黃埔學習期間,經同學陳賡的引見,左權結識了時任黃埔軍校政治部主任的周恩來。1925年2月,在周恩來等共產黨人的積極引導下,追求光明的左權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入黨后,他積極參與組織和領導由國民黨左派(包括共產黨人)軍官組成的“青年軍人聯合會”并創辦相應刊物,一時間風頭甚勁。其后,在東征軍閥陳炯明的幾次戰役中,左權均有突出的軍事業績,時人譽之為“黃埔新星”。
1925年12月,左權被國共兩黨共同選派到蘇聯學習,和劉伯承、鄧小平等同志先后到莫斯科中山大學、莫斯科高級步兵學校、伏龍芝軍事學院學習。在那里,他與劉伯承相識、相知并共同探討革命問題和軍事理論,結下了深厚的友誼。留蘇四年期間,左權博聞強識,掌握了豐富的軍事理論,成為一名訓練有素的軍事指揮員。在莫斯科學習期間,左權因不滿王明等人一些過“左”的主張,被王明左右的人誣蔑有“托派”傾向
1930年6月,左權回國參加土地革命。在上海等待分配工作期間,他與劉伯承一起翻譯過《蘇聯紅軍新的步兵戰斗條令》,這本《戰斗條令》成為人民軍隊戰斗條令的范本。隨后,左權被派往中央蘇區的閩西革命根據地,先后擔任中國工農紅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校長、新十二軍軍長。
1931年5月,左權調任紅一方面軍總前委參謀處處長,直接協助朱德、毛澤東、彭德懷同志工作。1932年1月,先后出任紅五軍團第十五軍政委、軍長,率部參加過漳州戰役。
1932年6月,在中央蘇區的“肅反”運動中,左權因所謂“托派”嫌疑被專案審查。當時,由項英在烏石垅主持專案會議,進行了三天突擊審查。期間,左權反復聲明:“我沒有與托洛茨基接觸過一次,也沒有說過一句對黨不滿的話,更沒有做過對黨不利的事。”但是,“左”傾領導人仍不相信他。幸運的是,進入蘇區后,左權作戰一向勇敢,幾乎每戰皆捷,蘇區保衛局這才沒有把他捕殺,而是給了他一個“留黨察看八個月”的錯誤處分,并把他降職為中國工農紅軍中央軍事政治學校軍事教官。不久,又調他到紅軍總部當參謀。
1933年12月,在敵人“圍剿”重兵大舉壓境之際,“左”傾領導人被迫重新起用左權,任命他為紅一軍團參謀長,協助林彪指揮這支紅軍勁旅,在第四、第五次反“圍剿”中屢挫強敵。1934年10月,左權隨紅一軍團參加了長征,途中參與指揮了四渡赤水河和飛奪瀘定橋等戰斗,為紅軍北上“撕口子”。
1936年5月,毛澤東在陜北剛剛站穩腳跟,就從全民族抗日戰略高度出發,力主創辦了抗日紅軍大學,由林彪擔任校長。于是,由左權接替林彪代理紅一軍團長。其后,他和政委聶榮臻一起,率部參加了直羅鎮、東征、西征等著名戰役,曾指揮所部取得山城堡大捷。
二
1937年7月,全面抗戰爆發,國共合作抗日。同年8月25日,中共中央軍委發布改編命令,將中國工農紅軍一、二、四方面軍和陜北工農紅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朱德任總指揮,彭德懷任副總指揮,葉劍英任參謀長,左權任副參謀長,任弼時任政治部主任、鄧小平任副主任。下轄三個師,以原紅一方面軍為主改編成一一五師(師長林彪),以原紅二方面軍為主改編成一二O師(師長賀龍),以原紅四方面軍為主改編成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由于葉劍英和國民黨談判長期未歸,左權實際上是八路軍參謀工作的最高領導人,主持參謀大計。
1937年9月,左權協助朱德、彭德懷指揮八路軍開赴華北抗日前線,開展游擊戰爭,創建敵后抗日根據地。斗爭中,他善于把握全局,考慮問題周密,成為朱、彭的“最佳智囊”。當時,在朱德、彭德懷共同負責八路軍前線工作大局時,黨中央、毛澤東給前線我軍的電報是“致朱、左”;在朱德回延安、彭德懷單獨負責八路軍前線工作大局時,黨中央、毛澤東給前線我軍的電報是“致彭、左”。在電報中,毛澤東可以“忽”彭而不“略”左,時刻不忘提到“能參善謀”的左權,可見左權在黨中央、毛澤東心目中的地位。
在朱、彭、左的統籌指揮下,在八路軍總部所在地晉東南活動的一二九師屢建奇功。1938年2月22日,一二九師在正太路東段包圍舊關村,設伏長生口,消滅了由井陘出援舊關之敵130余人。3月16日,明襲黎城,暗伏神頭嶺,迅速干脆地殲滅了由潞城出援之敵1500余人。3月31日,又在黎(城)涉(縣)間的響堂鋪布下伏兵,創毀敵汽車180輛、殲敵400余人的戰績。一二九師在晉東南開辟抗日根據地和在邯(鄲)長(治)公路上連續有力地打擊日軍的行動,對于華北日軍來說,是個嚴重的威脅,如芒在背,似鯁在喉,使他們日夜不安。1938年4月4日開始,為保障其后方的安全,日軍以華北方面軍一O八師團主力及十六、二十、一O九師團各一部共3萬余人,由同蒲、正太、平漢鐵路線及長治、屯留等地出動,分九路向晉東南地區大舉圍攻,企圖將一二九師主力和在這一地區的國民黨軍,圍殲在遼縣(今左權縣)、榆社、武鄉地區。為粉碎日軍的圍攻,左權和朱德、彭德懷群力群策,采取以一部兵力箝制其它各路日軍,集中主要兵力尋機殲滅日軍一路的作戰方針。根據朱、彭、左的命令,八路軍一二九師、一一五師第三四四旅和山西青年抗敵決死隊第一、第三縱隊等部,在部隊中進行了深入的政治動員,舉行了粉碎敵人圍攻的誓師大會,同時在群眾中進行了廣泛的反圍攻的宣傳和緊急動員,發動群眾控訴日軍的暴行。各村的群眾在八路軍的指導下,進行了“空室清野”,將牲口送進深山,糧食埋進地窖,水井也封了起來。使日軍到來時,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更沒有用的。
1938年4月7日,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政委鄧小平、副師長徐向前連夜草擬了一個反圍攻的作戰設想,報請朱、彭、左。8日上午10時,朱、彭、左復電劉、鄧、徐,贊同他們的作戰設想。當日晚上8時,朱、彭、左又具體劃分了各部隊的任務:一二九師及一一五師第三四四旅一部,由遼縣以南轉移到日軍合擊圈外的涉縣以北地區,隱蔽待機;留在內線的各部隊按預定的部署、任務,以游擊戰和運動防御戰消耗與疲憊敵人,阻止敵軍深入,為轉入外線的部隊創造戰機。與此同時,朱、彭、左又指令晉察冀軍區和一二O師各以一部兵力向平漢、正太、同蒲等鐵路出擊,箝制日軍,配合晉東南地區軍民的反圍攻作戰。

在朱、彭、左的統一指揮下,八路軍各參戰部隊、山西青年抗敵決死隊及駐晉東南地區的國民黨軍,內線、外線相配合,同日軍周旋在太行山上。4月11日,根據戰局的變化,朱、彭、左抓住有利時機,即令一二九師主力及一一五師第三四四旅主力由外線轉回內線,進至武鄉以北地區,尋機殲滅侵入武鄉的孤立之敵。4月15日,侵占武鄉縣城的日軍一O八師團第一一七聯隊及配屬的騎兵、炮兵、工兵、輜重兵等部共3000余人,北犯榆社撲空后,倉皇撤回武鄉。當日黃昏,他們又放棄武鄉,連夜沿濁漳河東撤。由于當地群眾早已實行“空室清野”,所以日軍處處撲空,連日來沒得吃,沒得喝,處于疲憊困頓之中。
為了尋找并把握殲滅敵人的機會,朱、彭、左及前線指揮員劉、鄧、徐,連續幾個晝夜輪流守在電話機旁,隨時聽取各部隊及偵察人員的報告,緊緊地掌握著敵軍的動向。當得知日軍放棄武鄉城而沿濁漳河東撤的消息后,他們立即果斷地作出了追殲敵人的決定:命令所部分為左、右兩個縱隊,沿濁漳河兩岸山地實施平行追擊;另以一部為后續梯隊,沿武鄉至襄垣大道尾追敵人。各部隊受領任務后,不顧連日行軍的疲乏,飛速向敵展開追擊。
4月16日早晨,一二九師在敵兩側實施平行追擊的部隊,在武鄉以東長樂村以西地區追上了向東撤退的日軍。此時,敵人的先頭部隊已過長樂村,其輜重及后衛部隊尚在馬家莊一帶,這是一個很好的殲敵時機。三四四旅旅長陳賡當機立斷,命令全旅向正在運動中的日軍發起攻擊。剎那間,槍彈、炮彈、手榴彈如疾風暴雨,傾瀉到敵群之中;槍聲、炮聲、手榴彈爆炸聲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在八路軍猛烈攻擊下,1500余名日軍被截為數段,困在狹窄的河谷里,有的日本兵鉆到車底下,有的日本兵趴在死馬后,還有的日本兵晃著旗子、端著刺刀向八路軍陣地反撲。在八路軍戰士們勇猛的沖殺下,除少數日本兵沒命地逃向山邊的窯洞外,其余的又被壓回河谷。幾天前,敵人還把我軍稱為“袋中鼠”,現在他們自己卻成了“甕中鱉”了。
4月16日下午3時,日軍一O四旅團旅團長苫米地四樓少將率其第一O五聯隊及炮兵、騎兵各一部由遼縣經蟠龍鎮趕來增援,企圖解長樂之危。這時,朱、彭、左妙計又生,利用日軍增援心切,設伏打援。為達戰果,左權親赴火線。當苫米地四樓少將率部進入我軍伏擊地域時,左權利用地形優勢,將有限的兵力分作三部分,利用地形布成口袋狀。待敵人全部進入口袋之后,左權一聲令下“打”,如長蛇般蠕動的日軍隊伍頓時被斬成數段。那些兇悍的日軍官兵拼死掙扎,最后被八路軍用火力和肉搏擊垮,苫米地四樓少將率殘部倉皇而逃。激戰兩小時后,八路軍發現遼縣方向又有1000余日軍趕來增援。為鞏固既得勝利,朱、彭、左決定,一二九師以一部兵力迷惑、箝制敵人,主力部隊則主動撤出戰斗,轉移至云安村、合壁村等地區隱蔽待機。
長樂村戰斗,八路軍共殲滅日軍2200余人,我方傷亡800余人。此次戰斗,重挫日軍銳氣,對粉碎敵之“九路圍攻”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得勝歸來,很少開玩笑的彭德懷也開起了玩笑:“老左,你很少發火,一發火就把人家(苫米地四樓)從四樓打到一樓!”
三
左權的軍事才能得到廣大指戰員的肯定,但不懷好意之人也隨之增多。在中共六屆六中全會期間,王明特意找到彭德懷,不懷好意地問:“左權是個‘托派’,你們怎么還讓他當副參謀長?”彭德懷不理他那一套,輕蔑地回答:“左權同志很有軍事才能,他當副參謀長當得很好啊!我不管他啥子托派,我只管他能參善謀,難道不成讓你這個‘左派’當副參謀長?”彭德懷話中有話,王明啞然失色。
1938年12月,左權出任八路軍前方總部參謀長,直接負責前線戰役的謀劃與指揮。期間,他主持召開過八路軍各部參謀長會議,制訂了各級司令部工作條例,健全了各級司令部的機構和工作制度。他要求各級司令部的干部戰士“既能武又能文”,使各級司令部的學習氣氛空前濃厚。左權學識淵博,善于總結作戰經驗,在軍事理論方面論著頗豐,發表了《論堅持華北抗戰》、《埋伏戰術》、《襲擊戰術》、《論軍事思想的原理》等文章40余篇。其中,《論軍事思想的原理》一文深刻闡述了黨領導的人民軍隊的軍事思想產生的條件、規律、現狀及特點,極大地豐富了毛澤東軍事思想。此外,左權的俄文非常扎實,這使他可以充分學習和借鑒蘇聯紅軍的建設和作戰經驗。當時,利用作戰間隙翻譯蘇聯紅軍有關教材的劉伯承常對人說:“我拜了兩位老師——中文請教小平同志,俄文請教左權同志。”
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左權將軍南征北戰,33歲還未結婚。朱德很是操心,主動當“紅娘”,搭鵲橋,介紹左權和中央巡視團的劉志蘭戀愛。1939年4月16日,左權和劉志蘭在潞城縣北村的八路軍總部駐地喜結良緣,婚禮既熱鬧又簡樸。朱德、楊尚昆、傅鐘、陸定一等八路軍總部首長都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彭德懷當時在冀南主持戰局,未能回來參加婚禮。左權結婚后,依舊忙得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白天,他忙于運籌帷幄,以求決勝千里;晚上,在燭光下研究戰略戰術,以指導當時的軍事實踐。婚后第四天,夫人劉志蘭就隨中央巡視團離開北村,去沁水、陽城、晉城等地巡視、慰問前線指戰員了。
1939年7月,八路軍總部從潞城縣北村遷至武鄉縣,朱、彭、左一行先后落腳在磚壁村、王家峪村。1940年2月,左權兼任八路軍第二縱隊司令員,直接指揮該部進行了反對國民黨頑固派的軍事斗爭。3月,他指揮八路軍第二縱隊在太行山南麓開展了磁(縣)武(安縣)涉(縣)林(縣)戰役,殲國民黨頑軍萬余人,從軍事上粉碎了國民黨的第一次反共高潮,鞏固了抗日根據地。
1940年5月,左權的愛女出生于八路軍總部醫院,他欣喜若狂地騎馬把劉志蘭和女兒接回八路軍總部當時的駐地磚壁村。一直沒有孩子的彭德懷為老戰友高興,并給孩子起名“左太北”——既點明孩子出生在太行山北麓,又寓意孩子的父親和戰友戰斗在太行山北麓。在磚壁村,左權和妻子、女兒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個月,也是一家三口唯一一次短暫的團聚。1940年8月,百團大戰拉開了序幕,左權送劉志蘭母女回延安。動身前,左權與妻子、女兒在磚壁村合影,這是一家三口唯一的一張合影。2002年4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左太北的紀念文章《爸爸,您的女兒回來了》,行文酸澀:“我是看著父母抱著我的全家福照片長大的。看著這幸福的家庭,誰又能想到,這竟是母親和我與父親永別的留念,也是我們一家唯一的合影。……我真切地感到,父親深深地愛著我們母女。如果沒有日本帝國主義發動侵略戰爭,我們將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啊!”
1940年8月至11月,左權配合彭德懷指揮八路軍105個團在華北敵后全線出擊,并將這次交通破襲戰命名為“百團大戰”,這是我軍抗戰史上最大規模的戰役,此役斃、傷、俘日軍達2萬多人,沉重地打擊了日軍的囂張氣焰。
與此同時,為貫徹我黨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關于“必須在大后方建立可靠的軍事工廠”的決議精神,左權親自組織領導了建設、保衛兵工廠的工作。黃崖洞地處山西黎城縣境內,壁立千仞,石如刀削,山道彎彎,蜿蜒起伏,既有泉水淙淙,又有綠樹叢叢,完全像一幅錯落有致的古典山水畫(現在我們在山門上看到的“黃崖洞”三個大字是由鄧小平同志題寫的)。在這懸崖峭壁之間,左權將軍建立了兵工廠,至今峰頂上還能隱隱看到當年的標語“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山腰間有一簡陋石屋是左權將軍臥室。從1939年3月到1942年5月,他為黃崖洞兵工廠傾注了大量的心血。一開始,他跋山涉水,親自勘察、選址,率領干部、戰士和民工,一起攀崖越嶺、擔土挑石、搬運機器,親臨工地指揮施工。僅用了半年時間,便將黃崖洞兵工廠建成八路軍在敵后最大的兵工基地,年產量可裝備16個團(年產七九步槍400多支,擲彈筒200多門,五零炮彈3000多發),有力地支援了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斗爭。

1941年11月9日,日軍糾集其號稱為“鋼鐵大隊”的三十六師團約5000余眾,分幾路進犯黃崖洞,妄圖摧毀我兵工廠。在左權將軍的指揮下,我八路軍總部特務團和敵人激戰八天八夜,殲滅日軍1000多人,取得了這場氣壯山河的保衛戰的勝利,被中央軍委譽為1941年反“掃蕩”以來最成功的模范戰斗。
但是,早年的所謂“托派”嫌疑和“留黨察看八個月”的錯誤處分,給他的身心帶來巨大創傷,他時刻想向黨表明心跡。1941年12月29日,為向黨表明心跡,左權在太行前線給中共中央寫了一封信,就留黨察看問題向中共中央申訴:“惟被托派陷害一事,痛感為我黨的生活中最大的恥辱,實不甘心。……雖是曾一再向黨聲明,亦無法為黨相信,故不能不忍受黨對我的處罰決定,在工作斗爭中去表白自己。……回溯我1925年2月在廣州入黨……直到現在已將近17年了,在這過程中,我未離黨一步,一貫受黨的教育與培養,在黨內生活,做黨的工作。”“其中沒有犯過有損于黨的過失,沒有在任何斗爭情況下動搖過,也沒有在艱難困苦面前低過頭。……雖由于我之能力低微,無所建樹,在工作中還有不少缺點,但自問對黨是真實的,對工作是負責的、積極的。……故向黨提出要求,請求將我的問題作出結論,洗滌這一不白之冤,取消對我留黨察看的處分。我再一次以坦白的布爾什維克的真誠坦白向黨聲明:我沒有參加過小組織活動,我與反革命托派無論在政治上、組織上均無任何相同之點與任何組織關系。我并且可以以我的全部政治生活向黨擔保,我是一個好的中國共產黨黨員。希中央討論答復。”
由于種種原因,左權致黨中央的信沒有得到答復,從而鑄成歷史的遺憾。1942年春起,敵后抗日根據地進入了十分艱難的時期。日本侵略者極力推行集軍事、政治、經濟、文化和特務為一體的“總體戰”,殘酷地實行“三光”政策,妄圖置敵后軍民于死地。其中,華北抗日根據地更是敵人“掃蕩”的重點地區。在左權給妻子的信中,我們可以想見日軍的殘酷:“敵人的政策是企圖變我根據地為一片焦土,見人便殺,見屋便燒,見糧食便毀,見牲畜便打,雖僻野山溝都遭受了損失,整個太北除冀西一角較好外,統均燒毀,其狀極慘。”當年5月19日,晉東南的日軍3萬多人,分多路向太行抗日根據地一分區和六分區大舉進攻,實行“鐵壁合圍”,我軍奮起抗擊。5月25日下午,八路軍總部終于跳出了合圍圈。正當左權在遼縣東南麻田十字嶺上對撤出戰斗作最后部署檢查時,突遭日軍炮擊。第一顆炮彈炸響后,身處險境的左權奮不顧身地高聲呼喊:“同志們,臥倒!”又一顆罪惡的炮彈打來,落在他身旁,同志們都脫險了,而左權卻倒在了還有幾步即可翻過的山梁上……時年37歲。多年后,彭德懷回憶起左權,深情地對左太北說:“作為職業軍人,你爸爸一定知道,那次敵人打的第一顆炮彈是試探性的,第二顆炮彈準會跟著來,躲避一下還是來得及的。可你爸爸為什么沒有躲避呢?要知道,當時的十字嶺上正集合著無數的同志和馬匹,你爸爸不可能丟下部下,自己先沖出去。他是死于自己的職守,死于自己的崗位,死于對革命隊伍的無限忠誠啊!”
左權的壯烈犧牲,震動了整個華北大地,他是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場上陣亡的最高將領,周恩來發表談話稱:“左權同志壯烈犧牲,對于抗戰事業,尤其是對于十八集團軍和敵后人民,真是一個無可補償的損失。”在悲痛之余,朱德盛贊左權:“有極其豐富與輝煌的建樹,是中國軍事界不可多得的人才。”中共中央北方局和十八集團軍野戰政治部下發《關于追悼左權同志的決定》,號召全軍將士繼承左權遺志,抗戰到底。一時間,太行山為他低頭致哀,漳水河為他嗚咽哭泣,太行黨政軍民在清漳河畔為左權將軍和同他一起犧牲的將士舉行了公葬。隨后,晉冀魯豫邊區政府在涉縣石門修建了左權陵墓和紀念塔,塔身刻有彭德懷的《左權同志碑志》,其中悲憤地寫道:“壯志未成,遺恨太行。露冷風凄,慟失全民優秀之指揮。”為紀念左權將軍,太行人民創作了一曲膾炙人口的《左權將軍之歌》,遼縣人民還將縣名改為“左權”縣。
四
左權短暫而光榮的一生,為中華民族的解放,為人民軍隊的發展,為抗日戰爭的勝利,作出了巨大貢獻。他是黨內難得的既有理論修養又有實踐經驗的軍事家和優秀指揮員,他吸取蘇聯紅軍建軍的經驗,結合中國抗日戰爭的特點,提出了治軍、建軍的許多建議,并總結出當時作戰的八字方針——“秘密、迅速、干脆、堅決”。作為和左權相交多年的老戰友,鄧小平對他相知甚深:“善于從經驗中抽取與總結出原則的理論,發現規律,來指導新實踐。”
作為一代名將,左權將軍可謂體現我軍宗旨的典范。在一封給母親的信中,他這樣寫道:“我軍將士都有一個決心,為了民族和國家的利益,過去沒有一個銅板,現在仍然是沒有一個銅板,準備將來也不要一個銅板。過去長征吃過草,準備(將來)還吃草。”他以這種“吃草”精神自勉,最終以身殉國。
作為丈夫、父親,左權對于妻子、女兒總是充滿眷戀之情。在女兒出生后的幾個月中,左權學會了帶小孩兒,替她穿衣服,換尿布,較妻子更細致。百團大戰前夕,他一直忙于戰斗準備和部署工作,但仍抽空去看望劉志蘭母女。妻子抱怨他長時間不來看望,左權便自己拿起炕頭上的臟尿布到河邊洗干凈、晾好,又端起碗給孩子喂米湯。待妻子氣消后,他才耐心地解釋目前的時局和前線情況。他為妻子安排好去延安的事宜后,便返回前線。從1940年11月到1942年5月間,在劉志蘭赴延安學習的兩年當中,左權書信頻頻,請求妻子原諒自己未能盡到做丈夫和父親的職責:“遠隔千里,身處敵后確是‘愛莫能助’,你當能諒我。懇切地希望你為我及北北珍重自己的身體及自己的一切。”有個時期,劉志蘭因為帶女兒拖累到自己的進步,心情不好,左權便致信安慰:“自北北在你肚子里慢慢長大出世到現在,我深感做媽媽的艱難,過去沒經驗,看得簡單。現在明白,母親為自己愛子愛女實在犧牲的太多了。”談到女兒,左權總是心甜如蜜:“知道北北天天地長大起來,更懂事更活潑,我很高興喜歡。”“不要忘記教育小太北學會喊爸爸,慢慢地讓她懂得她的爸爸在遙遠的華北與敵軍戰斗著。”1942年5月22日深夜,即左權犧牲的前兩天,他給劉志蘭的最后一封信中還是憧憬著一家三口大團圓:“想來太北長得更高了,懂得很多事了。在閑游和獨坐中,有時總仿佛有你及太北與我在一塊玩著、談著。特別是北北非常調皮,一時在地下,一時爬到媽媽懷里,又由媽媽懷里轉到爸爸懷里來鬧個不休,真是快樂。可惜三個人分在三處,假如在一塊的話,真痛快極了!”在這封“遺書”中,他還提醒妻子多疼女兒:“我擔心著你及北北,你入學后望能好好地恢復身體,有暇時多去看看太北,小孩子極需人照顧的。”然而關于自己,他總是寥寥數句:“我的身體及一切都很好,你完全可以放心。”他對家人的愛是如此深厚,但他時刻沒有忘記黨的事業:“本來分別是痛苦的,但為了工作,為了進步,為了于黨有益,分別也就沒有什么了。”
得知左權遇難的消息,劉志蘭萬分悲痛,她在《為了永恒的記憶》一文中寫道:“結婚三年來,我們感情是深厚的,體會到愛和被愛的幸福。我們是同志,是朋友,又是夫婦,你不愿因私人生活而妨礙工作,也不愿自己親愛的人僅做一個柔順的妻子,而希望她做黨的有力的戰士。你從不阻止我遠去工作的熱誠,且給予鼓勵,以好好工作和學習共勉。想到你那眷眷的難忘的心,使我負疚更深。”
左權走了,但他的事業還在,精神更是長存。對于他的家人,黨和政府也給予了厚待。
左權犧牲后,朱德時常惦記著左權家中年邁的老母親。1949年7月,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下指揮員奉朱德總司令指示,專程赴湖南醴陵黃貓嶺左家屋場看望左權的老母親,與老人家親切交談。這時,左權的老母親還不知兒子為國光榮殉職,還不停地念叨:“兒啊!兒啊!你啥時回來看娘!”朱德聽說后,勉勵指戰員化悲痛為力量,將左權未竟的事業完成到底。在給晉冀魯豫烈士紀念塔題詞時,他邊念叨邊寫:“你們活在我們的記憶中,我們活在你們的事業中。”
左權的幼女左太北在延安保育院長大,新中國成立后被送進北京八一小學、北京師大女附中讀書,受到黨和國家無微不至的關懷。1952年6月1日,在新中國第三個兒童節之際,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了代表北京八一小學敬獻鮮花的左太北,并和小太北一起合影留念。在北京初次相見,周恩來一眼就認出左太北,他既感慨又欣慰地說:“你是左權將軍的女兒北北吧?長得挺像你爸爸,一定要向你爸爸學習!”一段時間,左太北曾住在彭德懷家里,彭和夫人浦安修視左太北如同己出。政府發給每月20元撫養費,他們都替小太北保存著,直到1962年秋才親手交給了她。1960年秋,左太北被保送到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學習,終于成長為國家和軍隊建設的有用之才。
1950年10月,中央人民政府將左權靈柩從涉縣石門山麓移葬到邯鄲晉冀魯豫烈士陵園,周恩來總理親筆為左權陵墓寫下了“左權將軍之墓”,另建有左權紀念館,以示永久紀念并供全國人民參謁。
1952年11月1日,毛澤東去南方巡視,回京途中在邯鄲車站停留,專程去晉冀魯豫烈士陵園憑吊烈士紀念塔和烈士公墓。站在左權墓前,他凝神沉思,摘帽默哀,并慨然題詞:“英勇犧牲的烈士們千古,無上光榮。”
1979年8月30日,在新中國成立30周年之際,劉志蘭致信中共中央組織部,要求給左權“托派”一事平反并作出正式結論。12月2日,解放軍總政治部干部部復信劉志蘭,給出了一個非常有戲劇性的答復:
“……對為左權同志在中央蘇區被王明打成托派平反昭雪問題,經我們與中央組織部研究認為:左權同志在歷史上曾受王明路線的打擊迫害,但以后糾正了路線錯誤,當時雖然沒有做出書面結論,然而并未影響黨對他的信任和使用,左權同志犧牲后,中央對他有很高的評價,這就實際上已為他平反昭雪了。”
1989年11月,中央軍委專門下文,正式確立左權為我軍建軍史上的33位軍事家之一,和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楊尚昆、李先念、葉挺、許繼慎、蔡申熙、段德昌、曾中生、彭雪楓、羅炳輝以及十元帥、十大將并駕齊驅,生平事跡被收入最新的《中國軍事百科全書》(199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