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軍調部的日子里

談判前夕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戰敗投降。我當時在晉察冀軍區平北十二軍分區擔任作戰科長（軍分區司令員為詹大南，政委段蘇權，參謀長鐘輝晃，政治部主任陸平），我主力部隊集結在交通沿線和城市附近。當時分區周圍尚有不少日偽軍據點，于是我向軍分區建議將各縣游擊大隊集中，迅速掃除殘敵，擴大解放區。

軍分區當即命令龍關、宣化、崇禮、懷來等縣游擊大隊臨時組成一個支隊，由我擔任支隊長，政治部保衛科長何謹同志任政委，在掃除附近據點后，合圍龍關。部隊迅速集中，很快就把龍關縣城包圍起來。攻城沒有重武器，戰士們就找來一門沒有炮座的迫擊炮和十幾發炮彈，把炮身瞄準角度固定好，綁在一棵大樹上，展開轟擊，結合政治瓦解、喊話和圍困，促敵投降。人民群眾熱望解放龍關，大力支援部隊，軍民戰斗情緒高漲。

正當龍關縣城指日可下時，忽奉令將部隊整編為主力部隊五旅一個團，到懷來和沙城一帶集結待命（后屬六十七軍），我則趕到張家口晉察冀軍區司令部任作戰科長。幾天后，我隨聶榮臻司令員、耿飚參謀長指揮的主力部隊進軍綏遠，和賀龍司令員率領的晉綏軍區部隊匯合，打擊傅作義部。時值11月，天氣寒冷。國民黨軍大量入侵東北和熱河解放區，戰況日趨嚴重。在旗下營，肖克和羅瑞卿組建了晉察冀第二野戰軍進軍熱河，由綏遠東返張垣，在懷柔健全了野戰軍機構，我奉命擔任作戰科長。

12月底，部隊到達承德。國民黨軍從葫蘆島和東北向熱河進犯，我軍堅決東進堵擊，戰斗非常激烈。1月13日，我軍和國民黨精銳部隊在平泉遭遇，野戰軍指揮所設在距戰場很近的平泉小寺溝。為加強一線作戰部隊，警衛連也被派到前沿支援。這時，突然發現有200余敵人從側面向我野戰軍指揮所沖過來。當時，指揮所里有肖克司令員、李運昌副司令員、羅瑞卿政委等首長和一些機關的參謀警衛人員，情況萬分緊急。

我奉命迅速集合了八九個有槍的同志，每人帶五六顆手榴彈沖到前面陣地，等敵人接近到30米遠時，一聲令下，兩支沖鋒槍和幾支駁殼槍急速射擊，連續投出手榴彈，敵人倒下一大片，以為遇到我軍主力，不敢再戰，潰散退去。

根據國共兩黨的停戰協定，這一天夜里（1946年1月13日24時）停止一切戰斗。

野戰軍機關回到承德，駐進“避暑山莊”。由于多年戰亂，這里沒人保護管理，皇宮里很臟。我擔任了大搞衛生的總指揮，組織部隊清掃垃圾，干干凈凈慶祝抗戰勝利后的第一個春節。為活躍文化生活，我們從當地戲園子里請了兩名京劇演員，和部隊會唱京劇的同志一起趕排了《空城計》和《捉放曹》。我自幼喜歡京劇，在這兩出戲中分別飾演諸葛亮和陳宮。

1月中旬，晉察冀第二野戰軍與冀察熱遼軍區機構合并，我任冀察熱遼軍區作戰科長。國民黨為奪取戰略要地，從東北向承德發動猛烈進攻，我軍立即部署反擊，剛剛平靜了幾天的平泉又變成激烈的戰場。晉冀魯豫軍區命楊得志、蘇振華縱隊支援參戰，敵人看見我軍勢力漸大，不敢繼續擴大事態，馬上就撤了。

2月初的一天上午，肖克司令員要我準備有關資料，隨他坐美軍飛機赴北平，到軍調部匯報熱河的停戰情況。我即攜帶資料和參謀趙廣琛一起跟隨肖克司令員飛赴北平。一去，就被已到軍調部擔任中共代表團參謀長的羅瑞卿留下，在他辦公室擔任中校參謀。

敲山震虎

我自參軍就沒有搞過談判工作，很想返回野戰部隊，美式軍裝發下來后，我不愿意穿，就找羅瑞卿同志，要求回部隊。羅瑞卿參謀長聽完我的陳述，意味深長地說：“你一來找我，我就知道你想回野戰軍。但是，這里需要我們呀！你還年輕，要適應新的環境，……這里也是戰場！以后，我會叫你回部隊的，不要怕沒有仗打。”

我的主要工作是主持備忘錄。和我同在一個辦公室的還有翻譯董越千、參謀劉記光、兩名速記員和兩名做文書工作的女同志。經過一段時間的配合，我逐漸適應了工作和環境。

不久，我又奉命到葉劍英辦公室擔任參謀，工作發生了很大變化。在這里以外事方面的工作最為忙碌繁多，社會各界、各派和各方面來找的人很多，我方各戰略區來的同志也很多。接觸的人比較復雜，好人壞人都有。每當來人，都是先由我接待，經鑒別后酌情處理，遇有處理不了的則請示葉劍英同志。當時，國民黨政府違背停戰協議，調集精銳部隊30余萬包圍了李先念領導的中原軍區，企圖圍殲和消滅我軍，所以各戰略區和根據地拍來的電報很多，地名很多，錯別字也不少，因而查找地圖核對資料的工作量很大，我們幾天幾夜不休息是很平常的事。

軍調部設在北平協和醫院，國共兩黨各派一個班的士兵在門口擔任警衛。國民黨部隊和特務機關在周圍設了不少崗哨和碉堡，槍口直對門口。葉劍英的住所在景山東街，稱葉公館，周圍同樣布滿國民黨的特務和哨兵，晝夜監視，如臨大敵。公館里有五個分管澆花、采購、做飯和雜務的人員，都是國民黨方面提供的。我向葉劍英匯報工作時，他指示我：“這幾個人都不是根據地和地下黨組織派來的，我們要提高警惕，防止陷害的事情發生。死，我們并不怕，但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斗爭是殘酷復雜的，敵人可能隨時向我們下毒手。你考慮一下，先把情況摸準?！?/p>

根據地下黨組織派來的同志和外國朋友馬海德的副官反映，我對這些人員進行了鑒別，掌握了不少情況。對一些生活困難且較為本份的服務人員，我們給予必要的經濟幫助，他們在感激之余，也向我們提供了可靠的情報。一位澆花的服務員在我方感召下，十分崇敬中共代表團，對我說：“他們（指國民黨）說八路軍個個青面獠牙，殺人放火，共產共妻……這次經我親眼所見，才知道你們八路軍原來是這么好的人。不但不打罵我們，還和我們一起勞動，打掃衛生，一點不擺架子。”一天晚飯后，他趁別人不注意，很緊張地向我提供了國民黨特務準備對葉劍英同志投毒的情報。臨分手時，他還一再說：“楊代表，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為避免損失，我決定搞一個請所有服務人員參加的茶話會，借慰問之機敲山震虎，揭露敵人的陰謀，打擊特務的氣焰。

和我同住一個宿舍的馬海德非常贊同這個辦法，給了我幾塊錢。我向葉劍英同志匯報后，他很贊同，將口袋里僅有的1.7元錢都給了我，徐冰也給我了一塊錢。我又找到中共代表團行政處處長榮高棠，領了一些張家口生產的“聯寶”牌香煙和晉東南根據地生產的夏布，然后，和警衛員置買了茶點、水果、糖酒、菜肴，傍晚時分把服務人員全部請來，由我方幾個同志作陪，開了一個特殊的茶話會。

酒過三巡，我佯裝微醉的樣子站起身敬酒，說：“今天把大家請來，隨便聚一下，表示表示我們的心意?！覀兪歉墒裁吹模銈冎?，你們是干什么的，我們也知道！平時你們做什么樣的飯菜，我們就吃什么。但是，有一樣東西不能吃，那就是毒藥！……我有一個顧慮，也許有一天，你們的上級給你們一個任務，把我們毒死，害死我們。死，我們倒是不怕，和國民黨較量多年了，怕死就不來！既然來了，就準備把腦袋放在這兒了！”我把帽子猛地一下甩在了桌子上，把水杯打翻到地上摔碎了。

其中一個服務員忙說：“哪里……哪里，不會出現這個事情?！?/p>

“現在不會，以后呢？你不干，你的‘頭子’就讓你過不去，我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要死，也要死到明處。……我們不希望出這種事，但是，準備出這種事。”我扶著桌子坐下，看了一眼準備投毒的兩個服務員，緩口氣說：“……這種事情，你們要瞞上不瞞下，萬一領了這個任務，給我們通個氣兒，我們也不會連累你們，總要讓你們過得去，到時候，咱們商量著辦。你們辦了好事，我們也忘不了你們的好處。……如果你們一旦害了我們，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饒不了你們的！你們中有的人的老家就在我們解放區，你們家里的人也饒不了你們！”

說完此話，只見那兩個準備投毒的服務員臉色慘白，額頭上直出冷汗，語無倫次地說：“楊代表醉了……不會的……”

茶話會結束時，我送給每個服務員兩匹夏布和兩條“聯寶”牌香煙，說：“這是我們解放區生產的東西，給各位表示表示，不成敬意?！毕肫鹞覀兊幕锸迟M被他們苛扣貪污的事實，我又佯裝醉態，很慷慨地說：“來了好幾個月了，雖然有時候伙食標準降低一些，但是比起我們原來的生活，已經很不錯了。飯菜簡單一點，我們也吃得慣，節余下來的錢，就算是對你們的一點補助吧！”

那個采購員連忙起身說：“不敢，不敢”，卻掏出手絹直擦頭上的汗。

第二天，那兩個準備投毒的服務員就不見了，而且飯菜的質量明顯提高?？粗略黾拥膸椎篮貌?，葉劍英同志問：“伙食這么好，怎么，是過節了？”

聽了我的匯報后，葉劍英同志非常滿意地說：“很好，要繼續做工作，爭取好的，孤立打擊壞的，要讓壞人之間起內訌，暴露問題?！?/p>

我們在翠明莊（中共代表團駐地，現在還面貌依舊）住的時候，有個服務員幾次和我的警衛員“套近乎”，打探消息。有時我們處理文件，他總借送水端茶和清理衛生之機窺視。5月間，國民黨軍隊非法侵占我方安茨，卻寫備忘錄說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挑起內戰。羅瑞卿同志半夜把我叫醒，讓我立即寫個備忘錄，聲明安茨是我們八路軍從日軍鐵蹄下奪回來的，揭露國民黨挑起內戰的事實，回擊混淆真相的卑鄙手段。

備忘錄寫好后，我立即請羅瑞卿同志過目，然后打印一式三份。我方一份，國民黨方面和美國方面各一份。我在校對文稿時，這個服務員進來，一面掃地擦桌子，一面偷偷地看。我早已從側面了解到他是個特務，就趁他瞅備忘錄時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你想干什么？想偷看備忘錄？來，給你看！”聲音很大，樓下的服務員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都上來看。我聲色俱厲地說：“你不要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就注意上你了，想干什么就說。”順手拿起一份備忘錄沖他猛地一晃。

這小子猝不及防，嚇得臉色發白，差點后腿絆在椅子上摔倒，哆嗦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這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服務員。移住北平（北京）飯店的時候，我方代表團住二、三層，美國人住四、五層，國民黨代表住六、七層，我們常看到有妓女上上下下。

我中共代表團的全體同志，始終保持和發揚了人民軍隊的光榮本色，凡是力所能及的勞動都主動去干。一些生活困難的老服務員還得到過我方的接濟幫助，相互之間關系融洽。在中共代表團中擔任交通處長的耿飚同志，曾經把藥送到一名生活困難又得了病的中年特務家里，這個特務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羞愧地說：“真對不起你們?。∥覀兏傻木筒皇侨耸聝?！你這么大的長官還惦記著我的病……”當時耿飚佩帶少將軍銜，葉劍英佩帶中將軍銜，除了胸前佩戴著的中共代表團的胸章外，我們的外表和國民黨軍官沒有兩樣，但我們的一舉一動時刻影響著“蔣管區”的人民，從我們身上，他們看到了希望，也“分化”了敵人。

生活二三事

北平是國民黨統治的一個中心城市，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敵、特、警、憲，尤其是特務的暗中監視和跟蹤，非常令人討厭。我方代表團從張家口搞來兩輛德國造的兩輪摩托車，性能很好，我和幾個年輕的同志很快就學會了。有時，我從翠明莊到軍調部就開上摩托車，跟蹤的特務傻眼了，只能干著急。一天早晨，我剛行駛到路口，不小心撞倒一個40歲左右穿長衫和皮鞋的職員，由于速度不快，人沒有受傷，只是長衫被掛破一個口子。我趕忙下車扶他起來，他一看是個中校軍官，立刻驚恐萬狀，連說：“對不起……長官?！?/p>

經仔細察看確實沒有受傷，我就掏出僅有的一塊幾角錢給他做賠償。他不敢接受，說：“是我錯撞了長官，怎么敢收長官的錢呢！”

我告訴他：“我是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不小心撞倒你，請你原諒，衣服總是掛破了……這點錢不多，一定請你收下，這也是我們的紀律?！?/p>

他怔了一下，說：“你就是八路軍？”

自那次以后，直到工作離休，我再也沒有駕駛過摩托車。

由于外事工作的需要，我們有時陪領導參加一些“雞尾酒會”，美國和國民黨方面也常請我們參加招待會，葉劍英同志要求我們學會應酬，地下黨組織則派來擔任翻譯的王光美同志教我們跳舞。一開始，大家很不習慣，但畢竟都是年輕人，時間不長就學會了。王光美同志還教我使用照像機，我有一張穿夏裝的軍調部時的照片，就是她給我照的。全國解放后，華北軍區組織了一次跳舞比賽，沒想到我竟得了第一名。

一次，我隨幾位新來的同志出去照像。我本不想照，但照像館的掌柜熱心地拉我也照了一張，待交錢時我才發現身上沒有一分錢，幾個人掏遍全身也沒有湊夠，我只好和掌柜說：“對不起，錢不夠，等過幾天取照片時補交好不好？”

這位掌柜忙答：“不必補交，算是我孝敬長官的?！?/p>

過了些天，我們發了津貼，取照片時，我便把照像的錢交給掌柜，他堅辭不接。我解釋說：“我是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照價付錢是我們的紀律，你如果不收，就等于是我犯了錯誤?！?/p>

他聽了有些驚奇，接過錢后說：“謝謝長官?！?/p>

戰斗在敵穴

6月下旬，在美帝國主義的幫助支持下，蔣介石發動內戰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憑借優勢兵力和美式精良裝備，開始對我各解放區發動大規模進攻，我軍被迫奮起反擊，全國規模的內戰從此開始。葉劍英和羅瑞卿同志要求我方人員提高警惕，不許單獨外出，并要保護機密文件安全。

7月中旬，羅瑞卿從張家口乘飛機回北平，當我方接羅瑞卿同志行李的卡車駛經西直門時，被國民黨特務和憲兵以查禁違禁物品為由截留。葉劍英同志知道此事后，立即召集緊急會議研究對策，會后向北平國民黨當局和鄭介民遞交了備忘錄，并派榮高棠同志到特務機關交涉，召集外國記者前去視察，向他們聲明，軍調部是反對內戰的權力機構，如果被國民黨破壞，后果不堪設想。許多外國記者聽了葉劍英同志的講話和聲明后，認為問題非常嚴重，深表同情。而國民黨方面蠻不講理，拒不釋放我方人員和車輛。根據我方建議，軍調部三委員（葉劍英、鄭介民、饒伯森）舉行會談，組織了一個特別小組進行調查。與此同時，葉劍英還和美國方面的委員饒伯森進行了一次私人談話，闡明我方的觀點和立場。饒伯森也認為國民黨特務的行為是非法的。我方人員也大造輿論，表示國民黨政府如不合理解決，我方護車人員將同車輛共存亡，以抗議國民黨特務的法西斯暴行。

國民黨方面代表鄭介民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也怕得罪了美國方面的代表，這樣，經過四天激烈斗爭，解決扣車事件的協議終于達成。7月19日下午，我方把行李車開到協和醫院軍調部大門口，并發表三點聲明：中共為表明自己光明磊落的立場，愿意把東西打開，讓三人小組進行檢查，國民黨非法機關破壞軍調部工作原則和有關協議，中共代表團保留向報界披露事件真相的權力；國民黨和美國方面表示同意。

當場檢查的結果，大家看到的是食品、無線電機、報紙、信件、半麻袋鈔票和400兩黃金，根本沒有違禁品。國民黨代表為了給自己下臺階，企圖以我方利用軍調部班機運送黃金為由進行糾纏。我方代表指出，黃金是中共代表團的活動經費；另外，中原地區我軍突圍前，我們曾借了幾億元的糧食貸款，需要還債。國民黨代表啞口無言，我方遂把行李車開回翠明莊駐地。

實際上，大家最擔心的是行李中存放的機密文件和密碼。羅瑞卿是由張家口經北平去延安的，在行李中密藏著我軍許多機密文件和電報密碼。由于葉劍英同志在這一事件中審時度勢，把會上斗爭與會外斗爭緊密配合，并爭取了美方代表的同情，使國民黨代表在會談中一直處于無理和非法的地位，從而保護了這部分核心機密，沉重打擊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囂張氣焰。

從我中原地區部隊突圍后到“扣車”事件的勝利解決，證明國民黨反動派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中仍然得不到。

在當時的形勢下，軍調部和執行小組在國民黨統治區的存在，尤其是葉劍英率領的中共代表團在北平的存在，成為國民黨政府發動內戰的障礙。他們處心積慮想把軍調部搞垮，把中共代表團擠走。

早在4月3日，國民黨北平警備司令部、憲兵十九團和200余名軍警和便衣特務就曾包圍方壺齋9號我解放報社和新華分社。他們闖入辦公室，搜查寢室，將我方代理社長兼總編輯錢俊瑞（社長是徐特立）、副總編輯姜君宸等29人非法押送北平警察局。與此同時，又將我方滕代遠將軍的秘書李新等4人非法逮捕。

當天上午，葉劍英同志的軍事顧問、十八集團軍副總參謀長滕代遠在北京飯店舉行記者招待會，向全國公布“四·三”事件的真相。葉劍英向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北平市長熊斌、軍調部國民黨方委員鄭介民、美方委員饒伯森分別遞交了備忘錄，抗議北平當局的法西斯暴行。4日下午，葉劍英又約見北平市長熊斌和警察局長，進行面對面的說理斗爭，最終迫使對方釋放我方被捕的全部人員，并由警察局長向我方被捕人員當面賠禮道歉。

但敵人并沒有因此而停止破壞活動。5月15日下午6時左右，我方代表團執行處長宋時輪由北新橋乘車返回北平飯店，途經燈市口的八面槽南口時，遭到國民黨特務開槍行刺，車上玻璃被擊穿，幸好人沒有受傷。

由于國民黨的背信棄義和挑起內戰，軍事調處工作日趨艱難。

“安平事件”

安平是河北省香河縣的一個農村鄉鎮，位于平津公路東側，是北平通往天津的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屬我晉察冀軍區冀東軍區第十四軍分區管轄?？箲饎倮?，國民黨軍隊為搶奪勝利果實，匆匆從大后方來到華北，美國海軍陸戰隊以“幫助”中國遣返日俘為名，也緊跟而來。國民黨和美國軍隊對八路軍在平津公路走廊卡住他們的脖子十分惱火。早在安平事件之前，就曾向我冀東解放區挑釁十余次。為此，葉劍英多次以備忘錄的形式向美方委員饒伯森提出抗議，指出駐北寧路沿線的美軍不僅過去為國民黨運送軍隊、管理交通要道，幫助蔣介石擴大內戰，而且公然向解放區軍民一再挑釁，實系有意擴大糾紛，制造混亂。希望駐華美軍以友好平等的態度，迅速制止這類不光彩的行動。

但美軍并沒有收斂。7月29日，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安平解放區發動進攻，我方守軍冀東十四分區五十三團一部被迫自衛反擊。是日午后，國民黨和美方繼續派出增援部隊，并有美軍飛機多架助戰。 我軍被迫撤出安平，美軍和國民黨軍隊聯合占領該鎮。

“安平事件”后，葉劍英迅即報告中共中央和周恩來，并急電向晉察冀軍區查詢。各方人士對“安平事件”也極為關注，認為美軍直接卷入中國內戰，事件非同小可，紛紛譴責美軍的冒險行動。

為擴大事態，拉美反共，蔣介石星夜急電李宗仁，要他趕快向事件中死傷的美軍士兵進行吊唁、慰問，并命國民黨中宣部部長彭學沛和軍調部國民黨方面參謀長蔡文治，先后發表誣蔑我軍的談話。同時，《中央日報》每天以一兩千字的篇幅，大肆宣染“安平事件”，有意擴大事態。

在軍調部，國民黨和美方代表為了掩蓋事件真相，采取了惡人先告狀的手法。首先，美方代表向葉劍英遞交了“抗議”備忘錄，誣稱美軍在安平遭到我軍“預謀”的伏擊，傷亡15人；國民黨代表也交來所謂備忘錄。根據肖克將軍從承德發來的電文，葉劍英致函美方委員饒伯森和國民黨委員鄭介民，就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冀東解放區發動進攻，提出抗議。

根據安平事件各方報來的情況通報，葉劍英在三方委員會談時指出，安平事件中，美國海軍陸戰隊、國民黨軍隊和中共方面三方都是當事者，誰也不能以調解人的身份自居。美國軍隊參加了中國的內戰，嚴重侵犯了我國的主權，今后的談判，應由三方變成兩方。經過多次反復的談判斗爭，我方做了讓步，三方委員終于按三方對等的原則，在調查程序的問題上達成協議草案。會談結束后，葉劍英饒伯森帶著協議草案準備同乘一架飛機去南京，分別向周恩來與馬歇爾報告，請示下一步工作。我做為葉劍英委員辦公室的參謀，立即帶了一切有關資料，準備隨同乘機飛抵南京。

經過反復會談，三方委員準備派出一個由三方代表組成的特別小組進行調查。在正式小組去安平之前，先派一個先遣小組進行調查，然后再組織正式小組。先遣小組的中共首席代表由張蘊鈺（解放后曾任導彈試驗基地司令員，國防科委副主任）擔任。國民黨方面代表是王其昌，美國方面代表是米尼芝。

三方委員會議結束后，我攜帶有關資料和文件跟隨葉劍英委員及饒伯森準備同乘一架飛機赴南京，向軍事三人小組中共成員周恩來同志匯報談判情況（美方成員馬歇爾，國民黨代表張治中）。在飛機場準備登機時，張蘊鈺和葉劍英同志說，他對冀東不熟悉，是否換一位比較熟悉冀東的同志去安平。葉劍英同志轉身問我：“你熟悉不熟悉冀東情況？”

“沒有去過，但是認識幾個人”，我說。

葉劍英同志接著說：“那你倆就對調一下吧。”

我將有關資料和文件交給張蘊鈺，就算把工作對調了。因我沒有單獨和敵人談判的經驗，就趕緊問葉劍英同志：“參座（當時葉劍英擔任八路軍參謀長，我們稱參座），先遣組的任務是什么？”

葉劍英回答：“主要是搞人證物證，對人民有利的你干，對人民沒利的不干。”

當時在場的陳士榘和雷英夫告訴我：要搞好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進攻我軍的人證物證。

葉劍英同志走后，陳士榘同志指示我：先遣小組赴安平調查情況時，不要直接去安平，要走通縣，經三河到香河縣（我十四軍分區司令部當時駐香河）。

當我走出軍調部（協和醫院）大門口時，早已有兩輛美式吉普車在等候。但就調查路線怎么走，先遣小組的三方代表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美方和國民黨方代表不讓走解放區，說走通縣、經三河到香河的路線是共軍控制區域，不安全。他們提出走平津公路。

我堅持走通縣這條路，說：“你們不要害怕，我保證各位代表的安全?！咂浇蚬愤€得過運河，諸多不便?！?/p>

三方代表各有打算：美國代表不想拖；我們不怕拖；國民黨想把事情鬧大，擴大事態。

三方代表爭執不下，便一起返回軍調部請示各自代表團的參謀長。經我方參謀長羅瑞卿同美方參謀長海斯凱和國民黨方面參謀長蔡文治會談，達成協議，同意我方提出的走通縣路線。當天晚上，先遣小組住在了三河縣城，第二天才到了香河。時逢學校放暑假，我們住在香河縣女子中學。

我準備去一下我方駐軍的十四分區司令部，談一下有關“安平事件”的調查事宜，便把我方先遣小組的副代表辛毅（電影《停戰以后》的編劇，解放后曾任北京市委副秘書長，“文革”中去世）叫來囑咐他陪著美方和國民黨方的代表。

美方代表米尼芝少校是個“中國通”，會講流利的漢語，見我要出去，問道：“楊代表，你要去哪里？”

我回答：“香河是我們的解放區，來到這里盡管放心，絕對保證你們的安全。你們可以出去轉轉，但是不能亂跑。這里有我的幾個朋友，很久沒見面了，我去看看他們。”

國民黨代表王其昌是軍委會的上校，也湊上來說：“楊代表，你不能走呵，我們先遣小組是集體行動……”

我說：“在北平，你們派特務時刻監視我們的行動，限制我們的自由，就連軍調部門口也明碉暗堡晝夜機關槍對著。現在來到解放區———我們自己的家里了，你們還想那么做么？”

米尼芝少校聳聳肩膀，打圓場說：“楊代表，隨便問問，請不要誤會。”

來到我軍分區司令部，門口站崗的戰士看我一身國民黨中校軍官的裝束，不讓進去，還態度嚴肅地說：“你們什么地方都想去，這里是我們的機關，有什么事情可以說，就是不允許你們進去?！?/p>

我的警衛員忙上前解釋說：“我們是北平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這是調查‘安平事件’先遣小組的首席代表楊尚德，有事情要見分區領導，請你通報一聲?！?/p>

隨后過來一個參謀，非常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去，說：“前幾天就知道你們要來，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很多分區的同志也都圍過來爭著和我們握手。

一會兒，來了一個副司令員和一個地委副書記。這個副司令員是我在晉察冀軍區時的老相識，他打趣地說：“你一副國民黨中校的樣子，別說門口站崗的戰士不讓你進來，碰上在‘安平事件’時，我也要把你抓了俘虜呢?！贝蠹液逄么笮Α?/p>

我們馬上把話題轉到了“安平事件”。我向在座的同志傳達了葉劍英等首長的指示和這次調查的目的，他們將一份早已擬好的稿件拿給我看。

這篇稿子寫得很不成功，沒有提到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解放區進攻的實質，證據也不充分。我立即動手參與修改，又布置人員下去準備人證和物證。整整忙了一個通宵，天將拂曉時，我才回到先遺小組的住地女子中學。

這時，王其昌和米尼芝一起來了，說：“楊代表起得好早呵，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我知道他們是來打探我的，懷疑我一晚上沒有回來，就隨口道：“你們也起得早?。　?/p>

吃過早飯，美方代表提出走大路去安平，我堅持原路返回走小路去安平。王其昌說：“走小路不好，顛得很厲害，而且容易碰上土匪?！?/p>

我正色道：“解放區沒有土匪，如果碰上，必定是你們化了裝的國民黨軍隊。隨后我列舉了軍調部高密執行小組中共代表辛冠吾被國民黨非法扣押后殺害；軍調部棗莊執行小組中共代表甘重斗等同志被國民黨特務毆打致傷，至今生命垂?！纫幌盗惺聦?，說：‘我們共產黨是不怕死的，也是殺不絕的，怕死就不會來北平和你們談判，對這一點，兩位代表恐怕早有體會了……’。”

米尼芝見王其昌很尷尬，便插話說：“楊代表的話有一定道理，但不要多心，我們合作得不是很好嗎？走那條路也可以，都安全。”

我看王其昌不敢再說什么，就同意他們提出來走平津公路的線路，說：“可以按他提出的路線走，但要保證小組的安全。”

先遣小組離開香河，走到離安平15公里的運河邊上停下來準備過河，喊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我便問王其昌：“怎么辦，這里是你們軍隊駐扎的地區?！?/p>

王其昌說：“我一招呼就會有人協助?！?/p>

他馬上派人從十幾里之外叫來一名國民黨中尉軍官，站在岸邊向對面喊起來：“小組要過河，快把船劃過來———”

很快，河對岸出現了大約一個營的國民黨部隊，他們在高粱地里展開，然后全部爬下，機槍也架了起來，如臨大敵。

我和美方代表說：“你看到沒有，他們要干什么！小組要過河，但是國民黨開來這么多全副武裝的軍隊埋伏在對岸?！?/p>

米尼芝少校驚慌地問王其昌：“對面的人要干什么？”

“要消滅我們”，我搶著說：“通過我們解放區時很安全，這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到底是我們八路軍挑起內戰，還是他們挑起內戰，這不是很清楚了嗎？”

一會兒，劃過來一只船，船上站著的一名國民黨軍官說：“先請美軍代表和國軍代表過河，然后再請共產黨代表過河，我們長官有令要列隊歡迎。”

我很清楚這是一個陰謀。軍調部中共代表團派往各地的小組代表，有的就是被國民黨采用這種卑鄙手段而逮捕和殺害的，我拿定主意，決不上當。

待米尼芝和王其昌上船時，我立即示意辛毅要一塊兒坐船過河。我突然拉著米尼芝一同上船，辛毅則緊跟著我。我說：“我們是集體行動，不必單獨歡迎我們幾個人，還是一起走吧?！?/p>

王其昌趕忙從米尼芝的前面過來阻攔說：“楊代表不要急嗎，列隊歡迎也是我們的誠意。”他只顧站在登船板上拉拉扯扯，一不小心卻踩空掉下河里?？粗跗洳睦仟N相，我和辛毅相視大笑。

我知道爬在河對岸高粱地里的部隊屬國民黨九十二軍，但故作不知地問王其昌：“這是哪個部隊？過河后請最高長官來一下?！?/p>

王其昌不敢正面回答，推說不知道。

船靠岸后，這一營國民黨部隊仍然爬在那里。在我的要求下，王其昌只得派人喊來了一名大個子的中校軍官。

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他雙腳一并，立正敬禮，回答說：“報告長官，在下×××，是中校團長。”

“好哇，你干得不錯?！蔽依湫σ宦暤溃骸澳銕е@么多部隊爬在那兒干什么？”

這位中校團長回答：“上面有通報，怕有土匪。”

我聲色俱厲地說：“你膽子不小，小組來到這里，竟敢如此，……你要負完全責任！小組是土匪嗎？你們要干什么？！”

他一臉哭相地說：“對不起長官，兄弟我錯了，是誤會。”

王其昌這時躲到遠處，不敢露臉。米尼芝說：“可能是誤會，以后查問一下?！?/p>

快走到安平村邊時，只見一個老頭兒帶著一幫小孩兒，手拿小旗吶喊而來：“嚴懲共黨禍首……”

他們一下圍了上來，口號喊個不停。我冷靜觀察，發現幾個油頭粉面的家伙也混在里面。為首的老頭兒手拿一個“萬民折”，上寫×時×地，共軍埋了地雷，炸死老百姓，抓了人，搶了糧……等。

王其昌把“萬民折”接過去，若有其事地說：“這可是鐵的事實啊，要很好地調查調查?！?/p>

別人告我，這老頭兒是國民黨香河縣長。我看了他一眼，和美方代表米尼芝說：“我們從北平出來的時候，沒有受領這個任務，應該早點回去?！?/p>

米尼芝同意我的建議。但老頭兒十分囂張，說：“我是為民請命，小組不能無動于衷。”

我指著老頭兒問那些孩子們：“他是什么人？”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不知道，

我說：“你們見過國民黨特務嗎？———他就是。他說的這些話，全是假的，全是騙人的鬼話，你們不要聽他的。”

孩子們“哄”地四下跑散了。

美方代表一直不表態，王其昌也沒有辦法。

返回北平途中，在吉普車上王其昌突然和我說：“楊代表，我給你提個意見?！?/p>

“請提吧。”我說。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在外面的一些場合，總是稱呼我們的委員長是蔣介石，這樣對你不利，這是對領袖的不尊敬。”

“你要說清楚一個問題，我就叫他委員長。”我問道：“國民黨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大舉侵略，殺人放火，為什么攘外必先安內？為什么和美國人拉拉扯扯，難道中國人民的事情要外國人決定嗎？”

他說：“這是我們的國策。你們共產黨在全國搞抗日根據地，實際上是封建割據?！?/p>

“這是你們的國策？”我又問他：“你們為什么看著日本人比中國人還親？你不必為蔣介石打掩護，蔣介石殺共產黨還少嗎？他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你說說，蔣介石哪里還有一點中國領袖的味道呢？”

米尼芝看著理屈詞窮的王其昌，插話道：“你們不要爭了，再爭不利于小組的氣氛，說點別的吧?！彼Ａ艘幌掠终f：“貴軍的戰斗力很強，我在中國呆了很多年，比較了解你們。你們長征轉移的路線，不少地方我親自走過，也考察過，研究過你們的游擊戰術。你們渡湘江的時候，差一點全軍覆沒，能突圍出來很不簡單，非常令人佩服。但是，你們現在不服從政府的領導，是不對的?！?/p>

我馬上反駁道：“國民黨代表不了共產黨和中國人民，這一點，你是了解的，他們屠殺了多少共產黨人先不說，現在抗戰勝利了，他們又多次在各個地區挑起內戰，企圖消滅我們，李先念將軍前些天領導的中原軍區我軍被迫突圍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八年抗戰中，國民黨專門找機會消滅共產黨，‘皖南’慘案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你想想，這樣一個政府，我們能服從嗎？”

他倆頓時都不說話了。

先遣小組的工作一結束，軍調部遂派陳士榘率加強小組赴安平。以后，又組成正式小組到安平鎮觀察出事現場，聽取美方3個“證人”和我方5名當事人的報告，還訪問了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和駐華美國海軍陸戰隊司令駱基。當美、蔣小組代表發現前后調查的事實對他們不利時，又節外生枝，提出他們有兩個新“證人”要小組詢問。

葉劍英委員為了早日結束此案，又一次做了讓步，同意除詢問他們的新“證人”外，還要詢問參加作戰的國民黨有關官兵。因國民黨代表反對，會談再度陷入僵局。而馬歇爾竟授意美方代表單獨詢問國民黨提出的所謂新“證人”，單獨公布事件真相。

由于國民黨和美國代表不遵守小組調查程序，致使一個多月的會談數度陷入停頓，終致破裂。我方不得不根據調查的材料，單獨公布事件真相。

9月9日，中共代表團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葉劍英委員發表了《關于安平事件調查結果的聲明》，我方小組代表黃逸峰公布了《軍調部第二十五特別小組中共代表關于安平事件的調查報告書》。聲明和報告書說：“安平是解放區的一部分，向來為中共軍隊所控制。7月29日11時許，我地方部隊三個游動哨在安平車站票房處，發現一支由天津方面向安平鎮開來的武裝車隊，車上沒有任何旗幟標志。我方哨兵一再搖手命其停車，不料，車上士兵突然開火，我方一名哨兵當場犧牲。雙方部隊交火后，該武裝車隊的官兵紛紛下車，擺開陣勢，向安平鎮進攻。我通縣大隊一個排及五十三團一個排共58人，看到國民黨軍隊又來進攻，乃倉促起而抵抗。繳獲一輛美國吉普車，一臺美式報話機。當發現一具美軍軍官尸體時，才知道有美軍參加。為了顧全大局，我方駐軍指揮員即下令退出戰斗，我方傷亡達18人之多?！?/p>

聲明和報告書強調指出，美、蔣軍隊并不以我軍的忍讓為滿足，繼續調兵遣將，國民黨從通縣調來兩批約300人，美方由天津增援400余人，戰斗持續到下午4時，我方被迫退出安平，國民黨軍隊和美國軍隊占領了該鎮。

最后，葉劍英強調指出，安平的不幸事件，并非美蔣方面所捏造的是所謂中共“預謀”的伏擊，而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冀東若干地區，不斷配合國民黨軍隊向解放區進攻導致的必然結果。針對此種情況，我方向美方提出四點要求：1、美軍應向我正式道歉，并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2、立即把安平鎮交還我方；3、駐華美軍全部撤出中國；4、美國政府必須停止向國民黨政府和軍隊提供援助，以維持中美人民之間的傳統友誼。

葉劍英委員的聲明和我方關于“安平事件”調查報告的公布，澄清了該事件的事實真相，粉碎了國民黨企圖借此事件拉美反共的陰謀，進一步激發了全國人民仇美反蔣的愛國熱情。盡管美方始終矢口抵賴，不承認美軍先開第一槍，通過三方一個月的調查，罪證確鑿。在此情況下，美方不得不考慮直接卷入中國內戰的后果。9月中旬，馬歇爾被迫下令撤走駐秦皇島和塘沽之間的美國海軍陸戰隊。

速送情報

回到北平軍調部后，形勢越來越嚴重，由于美蔣合謀，內戰已不可避免，中國的上空再次被戰爭的陰云所籠罩，一觸即發。凡不必要的文件和信件，我們都做了燒毀處理；軍調部的我方人員，個人不單獨外出，以免遭到敵人暗害。葉劍英同志告訴我，軍調部的談判工作基本破裂，要做好撤離軍調部的準備，我方代表團人員也要分批返回根據地。

1946年9月的一天，我方收到一個重要機密情報：一份抄在香煙錫箔包裝紙上的敵人要進攻我晉察冀解放區首府張家口的命令和一張進攻軍事要圖。情況緊急，我方代表團決定由我將情報帶回張家口，直接交給聶榮臻司令員。徐冰當著葉劍英同志的面向我交待了任務，然后將作戰命令卷成一支香煙放入一盒“頂球”版香煙中間；把國民黨軍隊進攻張家口的軍事要圖裝在帽徽后面。葉劍英同志一再強調情報的機密性，叮嚀我要一路小心，確保萬無一失。

次日早晨，我離開軍調部時，葉劍英同志握著我的手說：“將來革命勝利了，是能經常見面的，北平，我們是一定會回來的?！碑斘页俗儡婏w機離開北平，在張家口降落時，正遇國民黨飛機轟炸機場。我和警衛員一下飛機就趕緊跑進機場旁邊的高粱地。剛剛臥倒，一顆炸彈便在十幾米遠處爆炸，泥土蓋了一身，所幸沒有負傷。

坐上接我們的美式吉普車，我們來到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聶司令員辦公室。顧不得說話，我趕緊取出情報交給聶司令員。但聶司令員看不清楚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叫來一名參謀，要他放大整理。然后，叫人把肖克副司令員、羅瑞卿（先期回到張家口）、劉瀾濤副政委、唐延杰參謀長、彭富九等人請來，聽取我的匯報。當聶司令員知道情報是我們打入國民黨十一戰區的地下工作人員所提供的時，非常感慨地說：“能把敵人進攻張家口的作戰情報搞出來，可不簡單哪！”

事后，我了解到打入國民黨第十一戰區的我方人員叫謝士炎，少將參謀，系黃埔軍校早期畢業生，輾轉敵穴十余年，但不久就因此情報被國民黨特務逮捕，押解到南京，犧牲于雨花臺。

幾天后，在北平軍調部工作的耿飚也回到軍區司令部。根據情報和近日國民黨軍隊的動向，聶司令員召開了高級指揮會議，進行戰役研究和部署。我奉命繼續擔任晉察冀軍區作戰科長。9月20日，我隨耿飚坐美式吉普車赴懷來前線，建立晉察冀野戰軍前線指揮所，勘察地形，落實防御作戰的準備工作。9月29日開始，敵人在東線展開進攻，遭到我軍奮勇反擊。在9月底到10月10日十余天的激烈戰斗中，兵力強大和炮火猛烈的敵軍，始終被我軍阻擋在懷來以東，傷亡和被俘萬余人。10月10日晚至11日早晨，我晉察冀解放區的黨政軍領導機關主動有序地撤離了張家口。敵人企圖在張家口消滅我們的計劃破產了。

（責編 曉舟）

（題圖為1946年在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楊尚德）談判前夕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戰敗投降。我當時在晉察冀軍區平北十二軍分區擔任作戰科長（軍分區司令員為詹大南，政委段蘇權，參謀長鐘輝晃，政治部主任陸平），我主力部隊集結在交通沿線和城市附近。當時分區周圍尚有不少日偽軍據點，于是我向軍分區建議將各縣游擊大隊集中，迅速掃除殘敵，擴大解放區。

軍分區當即命令龍關、宣化、崇禮、懷來等縣游擊大隊臨時組成一個支隊，由我擔任支隊長，政治部保衛科長何謹同志任政委，在掃除附近據點后，合圍龍關。部隊迅速集中，很快就把龍關縣城包圍起來。攻城沒有重武器，戰士們就找來一門沒有炮座的迫擊炮和十幾發炮彈，把炮身瞄準角度固定好，綁在一棵大樹上，展開轟擊，結合政治瓦解、喊話和圍困，促敵投降。人民群眾熱望解放龍關，大力支援部隊，軍民戰斗情緒高漲。

正當龍關縣城指日可下時，忽奉令將部隊整編為主力部隊五旅一個團，到懷來和沙城一帶集結待命（后屬六十七軍），我則趕到張家口晉察冀軍區司令部任作戰科長。幾天后，我隨聶榮臻司令員、耿飚參謀長指揮的主力部隊進軍綏遠，和賀龍司令員率領的晉綏軍區部隊匯合，打擊傅作義部。時值11月，天氣寒冷。國民黨軍大量入侵東北和熱河解放區，戰況日趨嚴重。在旗下營，肖克和羅瑞卿組建了晉察冀第二野戰軍進軍熱河，由綏遠東返張垣，在懷柔健全了野戰軍機構，我奉命擔任作戰科長。

12月底，部隊到達承德。國民黨軍從葫蘆島和東北向熱河進犯，我軍堅決東進堵擊，戰斗非常激烈。1月13日，我軍和國民黨精銳部隊在平泉遭遇，野戰軍指揮所設在距戰場很近的平泉小寺溝。為加強一線作戰部隊，警衛連也被派到前沿支援。這時，突然發現有200余敵人從側面向我野戰軍指揮所沖過來。當時，指揮所里有肖克司令員、李運昌副司令員、羅瑞卿政委等首長和一些機關的參謀警衛人員，情況萬分緊急。

我奉命迅速集合了八九個有槍的同志，每人帶五六顆手榴彈沖到前面陣地，等敵人接近到30米遠時，一聲令下，兩支沖鋒槍和幾支駁殼槍急速射擊，連續投出手榴彈，敵人倒下一大片，以為遇到我軍主力，不敢再戰，潰散退去。

根據國共兩黨的停戰協定，這一天夜里（1946年1月13日24時）停止一切戰斗。

野戰軍機關回到承德，駐進“避暑山莊”。由于多年戰亂，這里沒人保護管理，皇宮里很臟。我擔任了大搞衛生的總指揮，組織部隊清掃垃圾，干干凈凈慶?？箲饎倮蟮牡谝粋€春節。為活躍文化生活，我們從當地戲園子里請了兩名京劇演員，和部隊會唱京劇的同志一起趕排了《空城計》和《捉放曹》。我自幼喜歡京劇，在這兩出戲中分別飾演諸葛亮和陳宮。

1月中旬，晉察冀第二野戰軍與冀察熱遼軍區機構合并，我任冀察熱遼軍區作戰科長。國民黨為奪取戰略要地，從東北向承德發動猛烈進攻，我軍立即部署反擊，剛剛平靜了幾天的平泉又變成激烈的戰場。晉冀魯豫軍區命楊得志、蘇振華縱隊支援參戰，敵人看見我軍勢力漸大，不敢繼續擴大事態，馬上就撤了。

2月初的一天上午，肖克司令員要我準備有關資料，隨他坐美軍飛機赴北平，到軍調部匯報熱河的停戰情況。我即攜帶資料和參謀趙廣琛一起跟隨肖克司令員飛赴北平。一去，就被已到軍調部擔任中共代表團參謀長的羅瑞卿留下，在他辦公室擔任中校參謀。

敲山震虎

我自參軍就沒有搞過談判工作，很想返回野戰部隊，美式軍裝發下來后，我不愿意穿，就找羅瑞卿同志，要求回部隊。羅瑞卿參謀長聽完我的陳述，意味深長地說：“你一來找我，我就知道你想回野戰軍。但是，這里需要我們呀！你還年輕，要適應新的環境，……這里也是戰場！以后，我會叫你回部隊的，不要怕沒有仗打?！?/p>

我的主要工作是主持備忘錄。和我同在一個辦公室的還有翻譯董越千、參謀劉記光、兩名速記員和兩名做文書工作的女同志。經過一段時間的配合，我逐漸適應了工作和環境。

不久，我又奉命到葉劍英辦公室擔任參謀，工作發生了很大變化。在這里以外事方面的工作最為忙碌繁多，社會各界、各派和各方面來找的人很多，我方各戰略區來的同志也很多。接觸的人比較復雜，好人壞人都有。每當來人，都是先由我接待，經鑒別后酌情處理，遇有處理不了的則請示葉劍英同志。當時，國民黨政府違背停戰協議，調集精銳部隊30余萬包圍了李先念領導的中原軍區，企圖圍殲和消滅我軍，所以各戰略區和根據地拍來的電報很多，地名很多，錯別字也不少，因而查找地圖核對資料的工作量很大，我們幾天幾夜不休息是很平常的事。

軍調部設在北平協和醫院，國共兩黨各派一個班的士兵在門口擔任警衛。國民黨部隊和特務機關在周圍設了不少崗哨和碉堡，槍口直對門口。葉劍英的住所在景山東街，稱葉公館，周圍同樣布滿國民黨的特務和哨兵，晝夜監視，如臨大敵。公館里有五個分管澆花、采購、做飯和雜務的人員，都是國民黨方面提供的。我向葉劍英匯報工作時，他指示我：“這幾個人都不是根據地和地下黨組織派來的，我們要提高警惕，防止陷害的事情發生。死，我們并不怕，但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斗爭是殘酷復雜的，敵人可能隨時向我們下毒手。你考慮一下，先把情況摸準。”

根據地下黨組織派來的同志和外國朋友馬海德的副官反映，我對這些人員進行了鑒別，掌握了不少情況。對一些生活困難且較為本份的服務人員，我們給予必要的經濟幫助，他們在感激之余，也向我們提供了可靠的情報。一位澆花的服務員在我方感召下，十分崇敬中共代表團，對我說：“他們（指國民黨）說八路軍個個青面獠牙，殺人放火，共產共妻……這次經我親眼所見，才知道你們八路軍原來是這么好的人。不但不打罵我們，還和我們一起勞動，打掃衛生，一點不擺架子?！币惶焱盹埡?，他趁別人不注意，很緊張地向我提供了國民黨特務準備對葉劍英同志投毒的情報。臨分手時，他還一再說：“楊代表，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為避免損失，我決定搞一個請所有服務人員參加的茶話會，借慰問之機敲山震虎，揭露敵人的陰謀，打擊特務的氣焰。

和我同住一個宿舍的馬海德非常贊同這個辦法，給了我幾塊錢。我向葉劍英同志匯報后，他很贊同，將口袋里僅有的1.7元錢都給了我，徐冰也給我了一塊錢。我又找到中共代表團行政處處長榮高棠，領了一些張家口生產的“聯寶”牌香煙和晉東南根據地生產的夏布，然后，和警衛員置買了茶點、水果、糖酒、菜肴，傍晚時分把服務人員全部請來，由我方幾個同志作陪，開了一個特殊的茶話會。

酒過三巡，我佯裝微醉的樣子站起身敬酒，說：“今天把大家請來，隨便聚一下，表示表示我們的心意?！覀兪歉墒裁吹模銈冎?，你們是干什么的，我們也知道！平時你們做什么樣的飯菜，我們就吃什么。但是，有一樣東西不能吃，那就是毒藥！……我有一個顧慮，也許有一天，你們的上級給你們一個任務，把我們毒死，害死我們。死，我們倒是不怕，和國民黨較量多年了，怕死就不來！既然來了，就準備把腦袋放在這兒了！”我把帽子猛地一下甩在了桌子上，把水杯打翻到地上摔碎了。

其中一個服務員忙說：“哪里……哪里，不會出現這個事情。”

“現在不會，以后呢？你不干，你的‘頭子’就讓你過不去，我們不能死得不明不白，要死，也要死到明處。……我們不希望出這種事，但是，準備出這種事。”我扶著桌子坐下，看了一眼準備投毒的兩個服務員，緩口氣說：“……這種事情，你們要瞞上不瞞下，萬一領了這個任務，給我們通個氣兒，我們也不會連累你們，總要讓你們過得去，到時候，咱們商量著辦。你們辦了好事，我們也忘不了你們的好處。……如果你們一旦害了我們，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是饒不了你們的！你們中有的人的老家就在我們解放區，你們家里的人也饒不了你們！”

說完此話，只見那兩個準備投毒的服務員臉色慘白，額頭上直出冷汗，語無倫次地說：“楊代表醉了……不會的……”

茶話會結束時，我送給每個服務員兩匹夏布和兩條“聯寶”牌香煙，說：“這是我們解放區生產的東西，給各位表示表示，不成敬意?！毕肫鹞覀兊幕锸迟M被他們苛扣貪污的事實，我又佯裝醉態，很慷慨地說：“來了好幾個月了，雖然有時候伙食標準降低一些，但是比起我們原來的生活，已經很不錯了。飯菜簡單一點，我們也吃得慣，節余下來的錢，就算是對你們的一點補助吧！”

那個采購員連忙起身說：“不敢，不敢”，卻掏出手絹直擦頭上的汗。

第二天，那兩個準備投毒的服務員就不見了，而且飯菜的質量明顯提高?？粗略黾拥膸椎篮貌?，葉劍英同志問：“伙食這么好，怎么，是過節了？”

聽了我的匯報后，葉劍英同志非常滿意地說：“很好，要繼續做工作，爭取好的，孤立打擊壞的，要讓壞人之間起內訌，暴露問題。”

我們在翠明莊（中共代表團駐地，現在還面貌依舊）住的時候，有個服務員幾次和我的警衛員“套近乎”，打探消息。有時我們處理文件，他總借送水端茶和清理衛生之機窺視。5月間，國民黨軍隊非法侵占我方安茨，卻寫備忘錄說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挑起內戰。羅瑞卿同志半夜把我叫醒，讓我立即寫個備忘錄，聲明安茨是我們八路軍從日軍鐵蹄下奪回來的，揭露國民黨挑起內戰的事實，回擊混淆真相的卑鄙手段。

備忘錄寫好后，我立即請羅瑞卿同志過目，然后打印一式三份。我方一份，國民黨方面和美國方面各一份。我在校對文稿時，這個服務員進來，一面掃地擦桌子，一面偷偷地看。我早已從側面了解到他是個特務，就趁他瞅備忘錄時突然一拍桌子，大喝道：“你想干什么？想偷看備忘錄？來，給你看！”聲音很大，樓下的服務員不知出了什么事也都上來看。我聲色俱厲地說：“你不要以為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就注意上你了，想干什么就說。”順手拿起一份備忘錄沖他猛地一晃。

這小子猝不及防，嚇得臉色發白，差點后腿絆在椅子上摔倒，哆嗦著說：“對不起，對不起?！?/p>

這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服務員。移住北平（北京）飯店的時候，我方代表團住二、三層，美國人住四、五層，國民黨代表住六、七層，我們常看到有妓女上上下下。

我中共代表團的全體同志，始終保持和發揚了人民軍隊的光榮本色，凡是力所能及的勞動都主動去干。一些生活困難的老服務員還得到過我方的接濟幫助，相互之間關系融洽。在中共代表團中擔任交通處長的耿飚同志，曾經把藥送到一名生活困難又得了病的中年特務家里，這個特務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羞愧地說：“真對不起你們啊！我們干的就不是人事兒！你這么大的長官還惦記著我的病……”當時耿飚佩帶少將軍銜，葉劍英佩帶中將軍銜，除了胸前佩戴著的中共代表團的胸章外，我們的外表和國民黨軍官沒有兩樣，但我們的一舉一動時刻影響著“蔣管區”的人民，從我們身上，他們看到了希望，也“分化”了敵人。

生活二三事

北平是國民黨統治的一個中心城市，我們每天都能看到敵、特、警、憲，尤其是特務的暗中監視和跟蹤，非常令人討厭。我方代表團從張家口搞來兩輛德國造的兩輪摩托車，性能很好，我和幾個年輕的同志很快就學會了。有時，我從翠明莊到軍調部就開上摩托車，跟蹤的特務傻眼了，只能干著急。一天早晨，我剛行駛到路口，不小心撞倒一個40歲左右穿長衫和皮鞋的職員，由于速度不快，人沒有受傷，只是長衫被掛破一個口子。我趕忙下車扶他起來，他一看是個中校軍官，立刻驚恐萬狀，連說：“對不起……長官?！?/p>

經仔細察看確實沒有受傷，我就掏出僅有的一塊幾角錢給他做賠償。他不敢接受，說：“是我錯撞了長官，怎么敢收長官的錢呢！”

我告訴他：“我是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不小心撞倒你，請你原諒，衣服總是掛破了……這點錢不多，一定請你收下，這也是我們的紀律?！?/p>

他怔了一下，說：“你就是八路軍？”

自那次以后，直到工作離休，我再也沒有駕駛過摩托車。

由于外事工作的需要，我們有時陪領導參加一些“雞尾酒會”，美國和國民黨方面也常請我們參加招待會，葉劍英同志要求我們學會應酬，地下黨組織則派來擔任翻譯的王光美同志教我們跳舞。一開始，大家很不習慣，但畢竟都是年輕人，時間不長就學會了。王光美同志還教我使用照像機，我有一張穿夏裝的軍調部時的照片，就是她給我照的。全國解放后，華北軍區組織了一次跳舞比賽，沒想到我竟得了第一名。

一次，我隨幾位新來的同志出去照像。我本不想照，但照像館的掌柜熱心地拉我也照了一張，待交錢時我才發現身上沒有一分錢，幾個人掏遍全身也沒有湊夠，我只好和掌柜說：“對不起，錢不夠，等過幾天取照片時補交好不好？”

這位掌柜忙答：“不必補交，算是我孝敬長官的?！?/p>

過了些天，我們發了津貼，取照片時，我便把照像的錢交給掌柜，他堅辭不接。我解釋說：“我是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照價付錢是我們的紀律，你如果不收，就等于是我犯了錯誤?！?/p>

他聽了有些驚奇，接過錢后說：“謝謝長官。”

戰斗在敵穴

6月下旬，在美帝國主義的幫助支持下，蔣介石發動內戰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憑借優勢兵力和美式精良裝備，開始對我各解放區發動大規模進攻，我軍被迫奮起反擊，全國規模的內戰從此開始。葉劍英和羅瑞卿同志要求我方人員提高警惕，不許單獨外出，并要保護機密文件安全。

7月中旬，羅瑞卿從張家口乘飛機回北平，當我方接羅瑞卿同志行李的卡車駛經西直門時，被國民黨特務和憲兵以查禁違禁物品為由截留。葉劍英同志知道此事后，立即召集緊急會議研究對策，會后向北平國民黨當局和鄭介民遞交了備忘錄，并派榮高棠同志到特務機關交涉，召集外國記者前去視察，向他們聲明，軍調部是反對內戰的權力機構，如果被國民黨破壞，后果不堪設想。許多外國記者聽了葉劍英同志的講話和聲明后，認為問題非常嚴重，深表同情。而國民黨方面蠻不講理，拒不釋放我方人員和車輛。根據我方建議，軍調部三委員（葉劍英、鄭介民、饒伯森）舉行會談，組織了一個特別小組進行調查。與此同時，葉劍英還和美國方面的委員饒伯森進行了一次私人談話，闡明我方的觀點和立場。饒伯森也認為國民黨特務的行為是非法的。我方人員也大造輿論，表示國民黨政府如不合理解決，我方護車人員將同車輛共存亡，以抗議國民黨特務的法西斯暴行。

國民黨方面代表鄭介民怕事情鬧大不好收場，也怕得罪了美國方面的代表，這樣，經過四天激烈斗爭，解決扣車事件的協議終于達成。7月19日下午，我方把行李車開到協和醫院軍調部大門口，并發表三點聲明：中共為表明自己光明磊落的立場，愿意把東西打開，讓三人小組進行檢查，國民黨非法機關破壞軍調部工作原則和有關協議，中共代表團保留向報界披露事件真相的權力；國民黨和美國方面表示同意。

當場檢查的結果，大家看到的是食品、無線電機、報紙、信件、半麻袋鈔票和400兩黃金，根本沒有違禁品。國民黨代表為了給自己下臺階，企圖以我方利用軍調部班機運送黃金為由進行糾纏。我方代表指出，黃金是中共代表團的活動經費；另外，中原地區我軍突圍前，我們曾借了幾億元的糧食貸款，需要還債。國民黨代表啞口無言，我方遂把行李車開回翠明莊駐地。

實際上，大家最擔心的是行李中存放的機密文件和密碼。羅瑞卿是由張家口經北平去延安的，在行李中密藏著我軍許多機密文件和電報密碼。由于葉劍英同志在這一事件中審時度勢，把會上斗爭與會外斗爭緊密配合，并爭取了美方代表的同情，使國民黨代表在會談中一直處于無理和非法的地位，從而保護了這部分核心機密，沉重打擊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囂張氣焰。

從我中原地區部隊突圍后到“扣車”事件的勝利解決，證明國民黨反動派在戰場上得不到的東西，在談判中仍然得不到。

在當時的形勢下，軍調部和執行小組在國民黨統治區的存在，尤其是葉劍英率領的中共代表團在北平的存在，成為國民黨政府發動內戰的障礙。他們處心積慮想把軍調部搞垮，把中共代表團擠走。

早在4月3日，國民黨北平警備司令部、憲兵十九團和200余名軍警和便衣特務就曾包圍方壺齋9號我解放報社和新華分社。他們闖入辦公室，搜查寢室，將我方代理社長兼總編輯錢俊瑞（社長是徐特立）、副總編輯姜君宸等29人非法押送北平警察局。與此同時，又將我方滕代遠將軍的秘書李新等4人非法逮捕。

當天上午，葉劍英同志的軍事顧問、十八集團軍副總參謀長滕代遠在北京飯店舉行記者招待會，向全國公布“四·三”事件的真相。葉劍英向北平行轅主任李宗仁、十一戰區司令長官孫連仲、北平市長熊斌、軍調部國民黨方委員鄭介民、美方委員饒伯森分別遞交了備忘錄，抗議北平當局的法西斯暴行。4日下午，葉劍英又約見北平市長熊斌和警察局長，進行面對面的說理斗爭，最終迫使對方釋放我方被捕的全部人員，并由警察局長向我方被捕人員當面賠禮道歉。

但敵人并沒有因此而停止破壞活動。5月15日下午6時左右，我方代表團執行處長宋時輪由北新橋乘車返回北平飯店，途經燈市口的八面槽南口時，遭到國民黨特務開槍行刺，車上玻璃被擊穿，幸好人沒有受傷。

由于國民黨的背信棄義和挑起內戰，軍事調處工作日趨艱難。

“安平事件”

安平是河北省香河縣的一個農村鄉鎮，位于平津公路東側，是北平通往天津的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屬我晉察冀軍區冀東軍區第十四軍分區管轄?？箲饎倮螅瑖顸h軍隊為搶奪勝利果實，匆匆從大后方來到華北，美國海軍陸戰隊以“幫助”中國遣返日俘為名，也緊跟而來。國民黨和美國軍隊對八路軍在平津公路走廊卡住他們的脖子十分惱火。早在安平事件之前，就曾向我冀東解放區挑釁十余次。為此，葉劍英多次以備忘錄的形式向美方委員饒伯森提出抗議，指出駐北寧路沿線的美軍不僅過去為國民黨運送軍隊、管理交通要道，幫助蔣介石擴大內戰，而且公然向解放區軍民一再挑釁，實系有意擴大糾紛，制造混亂。希望駐華美軍以友好平等的態度，迅速制止這類不光彩的行動。

但美軍并沒有收斂。7月29日，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安平解放區發動進攻，我方守軍冀東十四分區五十三團一部被迫自衛反擊。是日午后，國民黨和美方繼續派出增援部隊，并有美軍飛機多架助戰。 我軍被迫撤出安平，美軍和國民黨軍隊聯合占領該鎮。

“安平事件”后，葉劍英迅即報告中共中央和周恩來，并急電向晉察冀軍區查詢。各方人士對“安平事件”也極為關注，認為美軍直接卷入中國內戰，事件非同小可，紛紛譴責美軍的冒險行動。

為擴大事態，拉美反共，蔣介石星夜急電李宗仁，要他趕快向事件中死傷的美軍士兵進行吊唁、慰問，并命國民黨中宣部部長彭學沛和軍調部國民黨方面參謀長蔡文治，先后發表誣蔑我軍的談話。同時，《中央日報》每天以一兩千字的篇幅，大肆宣染“安平事件”，有意擴大事態。

在軍調部，國民黨和美方代表為了掩蓋事件真相，采取了惡人先告狀的手法。首先，美方代表向葉劍英遞交了“抗議”備忘錄，誣稱美軍在安平遭到我軍“預謀”的伏擊，傷亡15人；國民黨代表也交來所謂備忘錄。根據肖克將軍從承德發來的電文，葉劍英致函美方委員饒伯森和國民黨委員鄭介民，就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冀東解放區發動進攻，提出抗議。

根據安平事件各方報來的情況通報，葉劍英在三方委員會談時指出，安平事件中，美國海軍陸戰隊、國民黨軍隊和中共方面三方都是當事者，誰也不能以調解人的身份自居。美國軍隊參加了中國的內戰，嚴重侵犯了我國的主權，今后的談判，應由三方變成兩方。經過多次反復的談判斗爭，我方做了讓步，三方委員終于按三方對等的原則，在調查程序的問題上達成協議草案。會談結束后，葉劍英饒伯森帶著協議草案準備同乘一架飛機去南京，分別向周恩來與馬歇爾報告，請示下一步工作。我做為葉劍英委員辦公室的參謀，立即帶了一切有關資料，準備隨同乘機飛抵南京。

經過反復會談，三方委員準備派出一個由三方代表組成的特別小組進行調查。在正式小組去安平之前，先派一個先遣小組進行調查，然后再組織正式小組。先遣小組的中共首席代表由張蘊鈺（解放后曾任導彈試驗基地司令員，國防科委副主任）擔任。國民黨方面代表是王其昌，美國方面代表是米尼芝。

三方委員會議結束后，我攜帶有關資料和文件跟隨葉劍英委員及饒伯森準備同乘一架飛機赴南京，向軍事三人小組中共成員周恩來同志匯報談判情況（美方成員馬歇爾，國民黨代表張治中）。在飛機場準備登機時，張蘊鈺和葉劍英同志說，他對冀東不熟悉，是否換一位比較熟悉冀東的同志去安平。葉劍英同志轉身問我：“你熟悉不熟悉冀東情況？”

“沒有去過，但是認識幾個人”，我說。

葉劍英同志接著說：“那你倆就對調一下吧?！?/p>

我將有關資料和文件交給張蘊鈺，就算把工作對調了。因我沒有單獨和敵人談判的經驗，就趕緊問葉劍英同志：“參座（當時葉劍英擔任八路軍參謀長，我們稱參座），先遣組的任務是什么？”

葉劍英回答：“主要是搞人證物證，對人民有利的你干，對人民沒利的不干?！?/p>

當時在場的陳士榘和雷英夫告訴我：要搞好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進攻我軍的人證物證。

葉劍英同志走后，陳士榘同志指示我：先遣小組赴安平調查情況時，不要直接去安平，要走通縣，經三河到香河縣（我十四軍分區司令部當時駐香河）。

當我走出軍調部（協和醫院）大門口時，早已有兩輛美式吉普車在等候。但就調查路線怎么走，先遣小組的三方代表發生了激烈的爭論。

美方和國民黨方代表不讓走解放區，說走通縣、經三河到香河的路線是共軍控制區域，不安全。他們提出走平津公路。

我堅持走通縣這條路，說：“你們不要害怕，我保證各位代表的安全?！咂浇蚬愤€得過運河，諸多不便?！?/p>

三方代表各有打算：美國代表不想拖；我們不怕拖；國民黨想把事情鬧大，擴大事態。

三方代表爭執不下，便一起返回軍調部請示各自代表團的參謀長。經我方參謀長羅瑞卿同美方參謀長海斯凱和國民黨方面參謀長蔡文治會談，達成協議，同意我方提出的走通縣路線。當天晚上，先遣小組住在了三河縣城，第二天才到了香河。時逢學校放暑假，我們住在香河縣女子中學。

我準備去一下我方駐軍的十四分區司令部，談一下有關“安平事件”的調查事宜，便把我方先遣小組的副代表辛毅（電影《停戰以后》的編劇，解放后曾任北京市委副秘書長，“文革”中去世）叫來囑咐他陪著美方和國民黨方的代表。

美方代表米尼芝少校是個“中國通”，會講流利的漢語，見我要出去，問道：“楊代表，你要去哪里？”

我回答：“香河是我們的解放區，來到這里盡管放心，絕對保證你們的安全。你們可以出去轉轉，但是不能亂跑。這里有我的幾個朋友，很久沒見面了，我去看看他們?！?/p>

國民黨代表王其昌是軍委會的上校，也湊上來說：“楊代表，你不能走呵，我們先遣小組是集體行動……”

我說：“在北平，你們派特務時刻監視我們的行動，限制我們的自由，就連軍調部門口也明碉暗堡晝夜機關槍對著?，F在來到解放區———我們自己的家里了，你們還想那么做么？”

米尼芝少校聳聳肩膀，打圓場說：“楊代表，隨便問問，請不要誤會。”

來到我軍分區司令部，門口站崗的戰士看我一身國民黨中校軍官的裝束，不讓進去，還態度嚴肅地說：“你們什么地方都想去，這里是我們的機關，有什么事情可以說，就是不允許你們進去。”

我的警衛員忙上前解釋說：“我們是北平軍調部中共代表團的，這是調查‘安平事件’先遣小組的首席代表楊尚德，有事情要見分區領導，請你通報一聲?！?/p>

隨后過來一個參謀，非常熱情地把我們迎進去，說：“前幾天就知道你們要來，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焙芏喾謪^的同志也都圍過來爭著和我們握手。

一會兒，來了一個副司令員和一個地委副書記。這個副司令員是我在晉察冀軍區時的老相識，他打趣地說：“你一副國民黨中校的樣子，別說門口站崗的戰士不讓你進來，碰上在‘安平事件’時，我也要把你抓了俘虜呢。”大家哄堂大笑。

我們馬上把話題轉到了“安平事件”。我向在座的同志傳達了葉劍英等首長的指示和這次調查的目的，他們將一份早已擬好的稿件拿給我看。

這篇稿子寫得很不成功，沒有提到美軍聯合國民黨軍隊向我解放區進攻的實質，證據也不充分。我立即動手參與修改，又布置人員下去準備人證和物證。整整忙了一個通宵，天將拂曉時，我才回到先遺小組的住地女子中學。

這時，王其昌和米尼芝一起來了，說：“楊代表起得好早呵，怎么不多睡一會兒？”

我知道他們是來打探我的，懷疑我一晚上沒有回來，就隨口道：“你們也起得早啊！”

吃過早飯，美方代表提出走大路去安平，我堅持原路返回走小路去安平。王其昌說：“走小路不好，顛得很厲害，而且容易碰上土匪?！?/p>

我正色道：“解放區沒有土匪，如果碰上，必定是你們化了裝的國民黨軍隊。隨后我列舉了軍調部高密執行小組中共代表辛冠吾被國民黨非法扣押后殺害；軍調部棗莊執行小組中共代表甘重斗等同志被國民黨特務毆打致傷，至今生命垂?！纫幌盗惺聦?，說：‘我們共產黨是不怕死的，也是殺不絕的，怕死就不會來北平和你們談判，對這一點，兩位代表恐怕早有體會了……’?！?/p>

米尼芝見王其昌很尷尬，便插話說：“楊代表的話有一定道理，但不要多心，我們合作得不是很好嗎？走那條路也可以，都安全?！?/p>

我看王其昌不敢再說什么，就同意他們提出來走平津公路的線路，說：“可以按他提出的路線走，但要保證小組的安全。”

先遣小組離開香河，走到離安平15公里的運河邊上停下來準備過河，喊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我便問王其昌：“怎么辦，這里是你們軍隊駐扎的地區?！?/p>

王其昌說：“我一招呼就會有人協助。”

他馬上派人從十幾里之外叫來一名國民黨中尉軍官，站在岸邊向對面喊起來：“小組要過河，快把船劃過來———”

很快，河對岸出現了大約一個營的國民黨部隊，他們在高粱地里展開，然后全部爬下，機槍也架了起來，如臨大敵。

我和美方代表說：“你看到沒有，他們要干什么！小組要過河，但是國民黨開來這么多全副武裝的軍隊埋伏在對岸。”

米尼芝少校驚慌地問王其昌：“對面的人要干什么？”

“要消滅我們”，我搶著說：“通過我們解放區時很安全，這是一個鮮明的對比。到底是我們八路軍挑起內戰，還是他們挑起內戰，這不是很清楚了嗎？”

一會兒，劃過來一只船，船上站著的一名國民黨軍官說：“先請美軍代表和國軍代表過河，然后再請共產黨代表過河，我們長官有令要列隊歡迎?！?/p>

我很清楚這是一個陰謀。軍調部中共代表團派往各地的小組代表，有的就是被國民黨采用這種卑鄙手段而逮捕和殺害的，我拿定主意，決不上當。

待米尼芝和王其昌上船時，我立即示意辛毅要一塊兒坐船過河。我突然拉著米尼芝一同上船，辛毅則緊跟著我。我說：“我們是集體行動，不必單獨歡迎我們幾個人，還是一起走吧?！?/p>

王其昌趕忙從米尼芝的前面過來阻攔說：“楊代表不要急嗎，列隊歡迎也是我們的誠意。”他只顧站在登船板上拉拉扯扯，一不小心卻踩空掉下河里?？粗跗洳睦仟N相，我和辛毅相視大笑。

我知道爬在河對岸高粱地里的部隊屬國民黨九十二軍，但故作不知地問王其昌：“這是哪個部隊？過河后請最高長官來一下?！?/p>

王其昌不敢正面回答，推說不知道。

船靠岸后，這一營國民黨部隊仍然爬在那里。在我的要求下，王其昌只得派人喊來了一名大個子的中校軍官。

我問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他雙腳一并，立正敬禮，回答說：“報告長官，在下×××，是中校團長。”

“好哇，你干得不錯?！蔽依湫σ宦暤溃骸澳銕е@么多部隊爬在那兒干什么？”

這位中校團長回答：“上面有通報，怕有土匪?！?/p>

我聲色俱厲地說：“你膽子不小，小組來到這里，竟敢如此，……你要負完全責任！小組是土匪嗎？你們要干什么？！”

他一臉哭相地說：“對不起長官，兄弟我錯了，是誤會?！?/p>

王其昌這時躲到遠處，不敢露臉。米尼芝說：“可能是誤會，以后查問一下?！?/p>

快走到安平村邊時，只見一個老頭兒帶著一幫小孩兒，手拿小旗吶喊而來：“嚴懲共黨禍首……”

他們一下圍了上來，口號喊個不停。我冷靜觀察，發現幾個油頭粉面的家伙也混在里面。為首的老頭兒手拿一個“萬民折”，上寫×時×地，共軍埋了地雷，炸死老百姓，抓了人，搶了糧……等。

王其昌把“萬民折”接過去，若有其事地說：“這可是鐵的事實啊，要很好地調查調查?！?/p>

別人告我，這老頭兒是國民黨香河縣長。我看了他一眼，和美方代表米尼芝說：“我們從北平出來的時候，沒有受領這個任務，應該早點回去?！?/p>

米尼芝同意我的建議。但老頭兒十分囂張，說：“我是為民請命，小組不能無動于衷。”

我指著老頭兒問那些孩子們：“他是什么人？”

孩子們七嘴八舌地說：不知道，

我說：“你們見過國民黨特務嗎？———他就是。他說的這些話，全是假的，全是騙人的鬼話，你們不要聽他的?！?/p>

孩子們“哄”地四下跑散了。

美方代表一直不表態，王其昌也沒有辦法。

返回北平途中，在吉普車上王其昌突然和我說：“楊代表，我給你提個意見。”

“請提吧?！蔽艺f。

他一本正經地說：“你在外面的一些場合，總是稱呼我們的委員長是蔣介石，這樣對你不利，這是對領袖的不尊敬。”

“你要說清楚一個問題，我就叫他委員長?！蔽覇柕溃骸皣顸h面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大舉侵略，殺人放火，為什么攘外必先安內？為什么和美國人拉拉扯扯，難道中國人民的事情要外國人決定嗎？”

他說：“這是我們的國策。你們共產黨在全國搞抗日根據地，實際上是封建割據?！?/p>

“這是你們的國策？”我又問他：“你們為什么看著日本人比中國人還親？你不必為蔣介石打掩護，蔣介石殺共產黨還少嗎？他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你說說，蔣介石哪里還有一點中國領袖的味道呢？”

米尼芝看著理屈詞窮的王其昌，插話道：“你們不要爭了，再爭不利于小組的氣氛，說點別的吧?！彼Ａ艘幌掠终f：“貴軍的戰斗力很強，我在中國呆了很多年，比較了解你們。你們長征轉移的路線，不少地方我親自走過，也考察過，研究過你們的游擊戰術。你們渡湘江的時候，差一點全軍覆沒，能突圍出來很不簡單，非常令人佩服。但是，你們現在不服從政府的領導，是不對的?！?/p>

我馬上反駁道：“國民黨代表不了共產黨和中國人民，這一點，你是了解的，他們屠殺了多少共產黨人先不說，現在抗戰勝利了，他們又多次在各個地區挑起內戰，企圖消滅我們，李先念將軍前些天領導的中原軍區我軍被迫突圍就是一個有力的證明。八年抗戰中，國民黨專門找機會消滅共產黨，‘皖南’慘案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你想想，這樣一個政府，我們能服從嗎？”

他倆頓時都不說話了。

先遣小組的工作一結束，軍調部遂派陳士榘率加強小組赴安平。以后，又組成正式小組到安平鎮觀察出事現場，聽取美方3個“證人”和我方5名當事人的報告，還訪問了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和駐華美國海軍陸戰隊司令駱基。當美、蔣小組代表發現前后調查的事實對他們不利時，又節外生枝，提出他們有兩個新“證人”要小組詢問。

葉劍英委員為了早日結束此案，又一次做了讓步，同意除詢問他們的新“證人”外，還要詢問參加作戰的國民黨有關官兵。因國民黨代表反對，會談再度陷入僵局。而馬歇爾竟授意美方代表單獨詢問國民黨提出的所謂新“證人”，單獨公布事件真相。

由于國民黨和美國代表不遵守小組調查程序，致使一個多月的會談數度陷入停頓，終致破裂。我方不得不根據調查的材料，單獨公布事件真相。

9月9日，中共代表團舉行中外記者招待會，葉劍英委員發表了《關于安平事件調查結果的聲明》，我方小組代表黃逸峰公布了《軍調部第二十五特別小組中共代表關于安平事件的調查報告書》。聲明和報告書說：“安平是解放區的一部分，向來為中共軍隊所控制。7月29日11時許，我地方部隊三個游動哨在安平車站票房處，發現一支由天津方面向安平鎮開來的武裝車隊，車上沒有任何旗幟標志。我方哨兵一再搖手命其停車，不料，車上士兵突然開火，我方一名哨兵當場犧牲。雙方部隊交火后，該武裝車隊的官兵紛紛下車，擺開陣勢，向安平鎮進攻。我通縣大隊一個排及五十三團一個排共58人，看到國民黨軍隊又來進攻，乃倉促起而抵抗。繳獲一輛美國吉普車，一臺美式報話機。當發現一具美軍軍官尸體時，才知道有美軍參加。為了顧全大局，我方駐軍指揮員即下令退出戰斗，我方傷亡達18人之多?！?/p>

聲明和報告書強調指出，美、蔣軍隊并不以我軍的忍讓為滿足，繼續調兵遣將，國民黨從通縣調來兩批約300人，美方由天津增援400余人，戰斗持續到下午4時，我方被迫退出安平，國民黨軍隊和美國軍隊占領了該鎮。

最后，葉劍英強調指出，安平的不幸事件，并非美蔣方面所捏造的是所謂中共“預謀”的伏擊，而是美國海軍陸戰隊在冀東若干地區，不斷配合國民黨軍隊向解放區進攻導致的必然結果。針對此種情況，我方向美方提出四點要求：1、美軍應向我正式道歉，并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件；2、立即把安平鎮交還我方；3、駐華美軍全部撤出中國；4、美國政府必須停止向國民黨政府和軍隊提供援助，以維持中美人民之間的傳統友誼。

葉劍英委員的聲明和我方關于“安平事件”調查報告的公布，澄清了該事件的事實真相，粉碎了國民黨企圖借此事件拉美反共的陰謀，進一步激發了全國人民仇美反蔣的愛國熱情。盡管美方始終矢口抵賴，不承認美軍先開第一槍，通過三方一個月的調查，罪證確鑿。在此情況下，美方不得不考慮直接卷入中國內戰的后果。9月中旬，馬歇爾被迫下令撤走駐秦皇島和塘沽之間的美國海軍陸戰隊。

速送情報

回到北平軍調部后，形勢越來越嚴重，由于美蔣合謀，內戰已不可避免，中國的上空再次被戰爭的陰云所籠罩，一觸即發。凡不必要的文件和信件，我們都做了燒毀處理；軍調部的我方人員，個人不單獨外出，以免遭到敵人暗害。葉劍英同志告訴我，軍調部的談判工作基本破裂，要做好撤離軍調部的準備，我方代表團人員也要分批返回根據地。

1946年9月的一天，我方收到一個重要機密情報：一份抄在香煙錫箔包裝紙上的敵人要進攻我晉察冀解放區首府張家口的命令和一張進攻軍事要圖。情況緊急，我方代表團決定由我將情報帶回張家口，直接交給聶榮臻司令員。徐冰當著葉劍英同志的面向我交待了任務，然后將作戰命令卷成一支香煙放入一盒“頂球”版香煙中間；把國民黨軍隊進攻張家口的軍事要圖裝在帽徽后面。葉劍英同志一再強調情報的機密性，叮嚀我要一路小心，確保萬無一失。

次日早晨，我離開軍調部時，葉劍英同志握著我的手說：“將來革命勝利了，是能經常見面的，北平，我們是一定會回來的。”當我乘坐美軍飛機離開北平，在張家口降落時，正遇國民黨飛機轟炸機場。我和警衛員一下飛機就趕緊跑進機場旁邊的高粱地。剛剛臥倒，一顆炸彈便在十幾米遠處爆炸，泥土蓋了一身，所幸沒有負傷。

坐上接我們的美式吉普車，我們來到晉察冀軍區司令部聶司令員辦公室。顧不得說話，我趕緊取出情報交給聶司令員。但聶司令員看不清楚密密麻麻的小字，便叫來一名參謀，要他放大整理。然后，叫人把肖克副司令員、羅瑞卿（先期回到張家口）、劉瀾濤副政委、唐延杰參謀長、彭富九等人請來，聽取我的匯報。當聶司令員知道情報是我們打入國民黨十一戰區的地下工作人員所提供的時，非常感慨地說：“能把敵人進攻張家口的作戰情報搞出來，可不簡單哪！”

事后，我了解到打入國民黨第十一戰區的我方人員叫謝士炎，少將參謀，系黃埔軍校早期畢業生，輾轉敵穴十余年，但不久就因此情報被國民黨特務逮捕，押解到南京，犧牲于雨花臺。

幾天后，在北平軍調部工作的耿飚也回到軍區司令部。根據情報和近日國民黨軍隊的動向，聶司令員召開了高級指揮會議，進行戰役研究和部署。我奉命繼續擔任晉察冀軍區作戰科長。9月20日，我隨耿飚坐美式吉普車赴懷來前線，建立晉察冀野戰軍前線指揮所，勘察地形，落實防御作戰的準備工作。9月29日開始，敵人在東線展開進攻，遭到我軍奮勇反擊。在9月底到10月10日十余天的激烈戰斗中，兵力強大和炮火猛烈的敵軍，始終被我軍阻擋在懷來以東，傷亡和被俘萬余人。10月10日晚至11日早晨，我晉察冀解放區的黨政軍領導機關主動有序地撤離了張家口。敵人企圖在張家口消滅我們的計劃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