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55年解放軍第一次授軍銜時,有一位被授予中將的老者,是從虔誠的基督徒成長為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的。他就是傅連暲。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從認識他起,不是直呼其名,而是親切地叫他“傅醫生”。傅連暲走上革命道路的傳奇經歷,正反映出共產黨強大的凝聚力和感召力。就是這樣一位毀家紓難、把一切獻給革命、功勛卓著的紅色醫生,后來卻遭到林彪的迫害含恨而死。
從基督徒到共產黨人
傅連暲,字日新,1894年農歷中秋節出生于福建長汀縣城外的一個貧苦農民家庭。父母因不堪當地土豪的欺壓,流浪到汀州城,入了基督教。他一出生就受了洗禮。在汀州福音醫院的內科醫師英國人希布萊爾的接濟下,他讀完中學,考取了亞盛頓醫科學校。
1918年,傅連暲經過嚴格的考試,成為汀州紅十字會的主任醫師。從1920年起,他又在醫校任教并開辦診所。1925年“五卅運動”后,福音醫院外籍醫生撤走,傅連暲當了院長。同年底,他結識了在閩西建立黨組織的鄧子恢,開始傾向革命。國民黨曾表示愿委之以少校醫官處長,他沒有答應。1929年紅軍到達汀州后,毛澤東等人與他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1933年,傅連暲舉家遷往紅色之都瑞金。1934年10月,在其堅決要求下,他被批準帶病參加長征。在漫漫的長征路上,他與其他的醫務人員一起冒著敵人的槍林彈雨,利用僅有的極為簡陋的設備和工具,為負傷的戰友手術、包扎。由于長途跋涉、條件艱苦,紅軍官兵很容易患痢疾、疥瘡、瘧疾和腿部潰瘍等病癥。他利用多年積累的經驗,提出預防方案,采取多種辦法,緩解和祛除戰友的疾苦,使許多人擺脫了病魔的威脅,終于走完了二萬五千里的長征路。
到達陜北延安后,傅連暲擔任中央總衛生處長兼陜甘寧邊區醫院院長。在那里,他與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成了好朋友。白求恩在延安只住了三個星期就要前往晉察冀邊區,臨行前得知傅患有嚴重的痔瘡,于是主動為他做了手術。當社會上存在無法解脫的苦難時,確有許多人將宗教作為精神寄托。出身貧苦的傅連暲早年信奉基督,正是那時的環境所致。他行醫后以慈悲為懷,不論什么黨派、團體和軍隊上門,他都一視同仁。這種基督教的平等觀,同充滿壓迫屠殺的社會殘酷現實形成太大的反差,使他長期陷入苦悶。共產黨人用革命解救勞苦大眾的實際行動,給了傅連暲最深刻的教育,尤其是毛澤東曾耐心地對他講解共產黨和紅軍奮斗的宗旨,使他逐步認識到僅靠慈悲行醫不能解救中國,因此跟隨紅軍走上暴力推翻反動統治的道路,并經受了革命的血與火的重新洗禮。而白求恩的精神狀態和事跡,直接促使傅連暲寫下了入黨申請書。1938年9月7日,由毛澤東、陳云介紹,傅連暲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完成了由一個基督徒到共產主義者的轉變。
當時,到延安訪問的外國記者都感到好奇:一個信奉上帝的人,居然甘愿放棄優裕的生活參加紅軍。他的傳奇經歷在西方媒體上披露后,對外界了解中國革命起了很大作用。
1940年,傅連暲榮獲朱總司令親筆題寫的“模范婦孺工作者”的稱號。在他50歲生日時,中央在延安為他召開了祝壽會,《新華日報》還專門發了消息。1945年,中央軍委成立總衛生部,傅連暲出任副部長。新中國成立后,他又擔任中央衛生部副部長、軍委總衛生部(后改為解放軍總后勤部衛生部)副部長和中華醫學會會長等職務,他還當選為黨的“八大”代表、全國政協常委。
在紅軍中的功績
1927年,南昌起義部隊與國民黨軍在瑞金、會昌等地激戰,傅連暲在汀州救治了300多名起義軍傷員。傅連暲本人在回憶時,曾寫過《南昌起義的傷員》一文,描述了當時的情景:
八月中旬,聽說起義部隊正在南下,受到國民黨錢大鈞部隊的追擊。估計很快就要打仗,我想應該趕快作好接受傷員的準備來支援起義的革命軍,就馬上和汀州全城的醫生們約好,有傷員來,就以福音醫院為中心,成立合組醫院。那時,我還在幾個學校擔任校醫,就又約好了許多教員和學生來擔任護理工作。
過了十多天,有個扎武裝帶的軍官來找我,說是起義部隊的副官。他一說明來意,我就說:“早已準備好了!”并帶他在醫院內外看了一遍,告訴他哪兒是手術室,哪兒安置傷員。那位軍官聽了,高興得一個勁兒說好。
八月下旬,起義軍和國民黨的部隊在江西的壬田市和會昌,先后打了兩個大仗。起義軍的三百多個傷員被送到汀州來。會昌離汀州有一百八十里山路,那年氣候又特別熱,許多傷員傷口都化膿了,必須趕快開刀。可是,能夠動手術的外科醫生只有兩個;我學的是內科,外科也懂得些,湊上去也才三個人。三個人要給三百個人動手術和進行其他治療活動,真是緊張得氣都透不過來。不過大家熱情都很高,白天黑夜連著干,從沒一個人說累。這時起義軍已經開到汀州來了。在病房里也可以聽到大街上整齊的步伐聲、口號聲和沸騰的歡呼聲。我們一聽到這聲音,心中就像擂起鼓來,激動得很,誰都想到外邊去,哪怕看一眼也好,可是,誰又不愿離開傷員一步。
恰值當地天花流行,對部隊形成最嚴重的威脅。傅連暲馬上提出建議,給戰士們普遍接種牛痘。毛澤東、朱德不僅同意,還專程到福音醫院當面道謝。考慮到環境的復雜,毛澤東要他保留教會醫院的招牌。后來國民黨占領汀州時,住在福音醫院的幾十名紅軍重傷員受此掩護得以幸免。
傅連暲與毛澤東的來往逐漸密切起來。在紅色根據地受到包圍和封鎖的情況下,毛澤東拜托傅連暲化名“鄭愛群”,在汀州訂閱了上海《申報》、《新聞報》和廣州《工商日報》、《超然報》,然后又通過地下交通線不斷地把報紙送到瑞金給毛澤東閱讀,為毛澤東及時掌握時局提供了參考資料。
后來,傅連暲索性把福音醫院遷往瑞金,改為中央紅色醫院。因傅連暲不會騎馬,中央特許他坐著轎子進了瑞金。當時,紅軍雖有幾所醫院,卻很簡陋,連顯微鏡都沒有。在蘇區物資匱乏的情況下,傅連暲用個人多年積蓄的4000多塊銀元,到白區購買了很多急需物資。
在紅軍時期,傅連暲堪稱醫務界的權威,從生死線上救回了許多著名的將領。陳賡在南昌起義時任營長,南下時腿部受槍傷,因流血過多,身體非常虛弱,傷腿腫得很粗,紅而發亮,每次揭開他的被單,傅連暲的心便緊縮起來。傅連暲記得,替他治療傷口時,他不但不叫一聲痛,還滿有興致地和護理員說話,病房里總是充滿了他朗朗的笑聲。為了挽救這樣一位年輕、勇敢、有才干的革命軍官的一條傷腿,傅連暲采取了“保守療法”的方針,每天用“由素”替他消毒,用夾板固定,同時把新鮮牛奶讓給他喝,增強他的抵抗力,總之是想盡種種辦法,避免截肢。在這樣持久而謹慎的醫療護理下,陳賡同志的傷腿終于被保了下來。為了這份友情,陳賡直到1961年去世前夕,還叮囑家人每年中秋節不要忘了給傅醫生祝壽。
那時,起義軍二十軍三師政治部主任徐特立正患重病,住在醫院附近老古井旁邊的一座樓上,傅連暲也經常去替他醫治。徐特立燒得很厲害,加上年紀大了些,身體也顯得虛弱。他病稍好以后,便常來找傅連暲談話,而且很談得來。當時徐特立已經50歲了,傅連暲才33歲。不久部隊南下,一些傷員繼續留在福音醫院里醫治,以后也陸續出院歸隊了。陳賡帶著沒有痊愈的傷腿,徐特立帶著才退燒的身體,也走了。但他們樂觀、堅定的笑容,清朗、有力的話語,給傅連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被敵機炸傷了腹部,紅三軍團政委蔡樹藩和紅十二軍軍長武中豪等在反“圍剿”作戰中負傷,都是經過傅連暲救治而痊愈的。毛澤東與賀子珍有了兒子毛毛,也是傅連暲親自接生的。長征前夕,毛澤東在江西于都患了惡性瘧疾,高燒不退,傅連暲騎著騾子從瑞金梅坑走了180多里到了于都,3天之內藥到病除。病愈之后的毛澤東高興地對工作人員說:“我們現代也有華佗,傅醫生就是華佗。”他還特地叫警衛員煨了一只老母雞送去,以示感謝。這次搶救成功,保證了毛澤東對長征的指揮與領導。
除了給中央首長、戰士和蘇區群眾看病,傅連暲還給紅色醫務學校的學員講課。他編了外科、內科、急救、處方、藥物學、繃帶學等6種講義,發給學校和紅軍部隊。因根據地醫藥保障非常困難,他就地取材,用中草藥、民間驗方防病治病。比如用大蒜治痢疾,用花椒水或茄子秧水洗腳治凍瘡。紅軍長征時,途中藥品用完后,他便利用基督徒的特殊身份,在沿途的教堂中找藥,解了燃眉之急。長征過雪山時,部隊普遍沒有棉衣,他想出了用吃辣椒增加御寒力的方法,挽救了許多戰士的生命。
為林彪檢查身體釀下禍根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了。毛澤東親自找林彪談話,希望他掛帥出征。林彪說他老出虛汗,四肢無力,頭暈眼花,睡不好吃不好,拒絕出征。毛澤東對林彪的健康十分關心,指示時任中央衛生部副部長的傅連暲組織第一流的專家組為林彪的健康狀況會診,還指派蕭華代表中央負責這項工作。
毛澤東的這番好意,反倒使林彪夫婦慌作一團。因為想在這些專家面前蒙混過去,比登天還難。并且,林彪一直都在吸毒。除了裝病不說,只就吸毒對于一個共產黨員來說,也是個大問題。林彪夫婦一琢磨,覺得只有傅連暲能救他們,但林彪也知道傅連暲不講情面,于是決定“死馬當活馬醫”。第二天,葉群登門拜訪,求他幫個忙。他回絕了葉群的無理要求:“我自己不好寫這樣的證明。這次給林總檢查身體,是主席的指示。等會診之后再寫診斷報告吧。”
經過檢查,并沒發現什么要害的病癥。如何寫檢查結果報告,傅連暲十分為難。他思忖再三,終于打定主意,對毛主席和黨中央負責,實話實說。根據各位專家檢查的結果,傅連暲寫出一份科學的檢查報告,直接交給了毛澤東。
毛澤東一看報告,心里完全清楚了。他沉思良久,決定通過傅連暲之口,把自己的意見暗示給林彪。為了林彪的健康、威信和前途,也為了黨的事業,毛澤東隨即書寫了一首曹操的詩《龜雖壽》送給林彪: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騰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毛澤東書此詩相送,提醒林彪戒毒,不要長期稱病、小病大養,不能不說是對林這種行為的規勸和含蓄的批評。
林彪看了信,氣得不行,對葉群說:“傅連暲在背后捅了我的刀子。他在主席面前告我的狀了。”
被林彪一伙迫害致死
1959年彭德懷罷官后,林彪篡奪了軍權,于是開始向傅連暲下手,葉群更是躍躍欲試,恨不得立即將他置于死地。他們把親信、總后勤部的邱會作叫到家里密謀,想先把傅連暲趕出北京,送到福建老家“休養”,然后再慢慢收拾。由于傅連暲一直負責中央領導的醫療保健工作,邱會作不敢貿然下手,也找不到把他趕出北京的理由,只好暫時作罷。
1966年6月,總后大院貼出第一批大字報,其中就有批傅連暲的。主要內容是批他寫的兩本書《養生之道》和《在毛主席教導下》,說他在書中宣揚活命哲學,吹捧自己。第二天,大院里全部換成批傅連暲的大字報,這當然是有組織有計劃的預謀。大字報把傅連暲奉毛主席之命為林彪檢查身體說成是反對林彪,對林彪的誣陷,等等。過了幾天,“造反派”就在大院里批斗傅連暲,還給他戴上高帽子游院示眾。在批斗中,傅連暲的“罪名”上升為“三反分子”。
8月28日,傅連暲給毛主席寫信求救。9月3日,毛澤東作了批示:“送陶鑄同志酌處。此人非當權派,又無大罪,似應予以保護。”陶鑄接到信和批示后,立即通知總政治部負責人,要他們按毛主席的批示,對傅連暲加以保護。林彪一伙對毛澤東的批示根本不予理會,更不買陶鑄的賬。“沒有大罪”,總是還有罪吧,既然是“似應”,就不是肯定的,可以保護,也可以不保護。
9月5日,中華醫學會的“造反派”在邱會作的支持下揪斗傅連暲。70多歲的老人,腦袋被打得鮮血直流,肋骨打斷好幾根。
1966年11月,總后秘密成立“傅連暲專案組”,編寫傅連暲的罪行材料,羅織了六大問題,100多條罪狀,還擬了《關于批判傅連暲三反言行的報告》,送交中央軍委。
傅連暲仍寄希望于毛澤東。12月12日,他又一次給毛澤東寫信。12月18日,毛澤東在信上批示:“前后送來各件都看到了。政治安排問題,很多人同樣。現在還談不到,等將來再說。”批完后又加一段:“對自己的一生要有分析,不要只見優點,不見缺點。”兩次批示,傅連暲都不知道。
1968年1月,康生炮制了安子文設特務電臺的罪狀,把傅連暲也牽連進去,說他把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人的健康情況報送安子文,由安子文通過電臺發給香港特務組織。于是,傅連暲又被扣上“特嫌”帽子。3月13日,江青聽取8個專案組的匯報,談到傅連暲的特嫌問題時,她勃然大怒:“傅連暲這個家伙竟敢把毛主席的健康情況向外擴散,應該把他抓起來。”14日凌晨,總后的一群“造反派”到香山新村砸傅連暲的門,傅連暲被關進秦城監獄,囚衣號為6847。
3月29日上午8時,看守打開牢門,只見傅連暲躺在水泥地上,身體已冰涼僵硬了。手腕上還戴著手銬,血跡斑斑。
1975年5月17日,毛澤東批示:“傅已入土,嗚呼哀哉”,“應予以昭雪”。隨后,解放軍總后勤部為他舉行了隆重的安靈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