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飛來飛去

人說，一個女人的蒼老是從失去期待開始的。我可不想這么快老去，于是不管是中國節還是洋節，都會比平常有更多的渴求，也許只是想給自己疲累空洞的生活加點糖?但，愈是特殊的日子，愈會有更多的感傷，發現自己忍不住沉溺于對過往的回憶中。那些似乎被時光湮沒的青春年少時熱烈討論過的愛情、理想，它們曾經那么絢麗但現在卻被時光磨成了頹敗黯黃的畫面；曾經的一些純粹的觀念，也被世俗之手損害得支離破碎。于是，在節日這樣特殊的時刻，我再不能麻木自己，清醒中，偽裝平和的、被生活刺激得麻木冷硬的心，止不住地痛起來。寒冷，無法抵御地向我襲來。我想要與人扎堆或者流浪。

經常，這樣的心情禁不住一點的風吹草動。

大年初四，為了孩子的事和老公生氣，憤怒中我沖出家門。雪后空闊的街道沒有多少行人，一個人坐著公交車，沒有目的地，不想見任何人，想著人的根本的孤獨，無法相互溫暖，絕望瞬間向內心深處襲來，我知道需要自救。既然沒有什‘么好的選擇，那就去爬山吧。天寒地凍，估計大過年的沒多少人去爬那座不起眼的大蜀山。

換車到山腳，蜀山北麓比較陡峭，果然只有一兩個人在攀登。平時我也不大從那邊上山，今天專揀了遠離山路的地方開始爬?？戳耸謾C，兩點整，關上，讓自己完全沉浸在自然之中，獨行的心情就像是一次放逐，只是讓自己找回平和的心。

沒有汽車的鳴笛，少有人聲喧嘩，踩在松軟的雪地上，開始，偶爾能看到放養的雞們的腳印，大而清晰。漸漸的，雞的腳印也沒有了，人聲也漸漸遠去，只聽得樹枝上雪融化了滴在地上的聲音，噼噼啪啪，噠噠噠，輕微的聲響更襯出山里的寂靜。

開始時，是沿著無人乘坐的索道的方向前行，撥開擋路的毛竹或雪松，望著寂寞無語的山林，心漸漸沉靜舒朗開來，越往上，樹木越密，倒伏的斷枝橫擋去路。山坡越來越陡，有的坡度可能有75度的樣子，能看見大塊大塊的青色火山巖從雪中裸露出來布滿山坡?？梢韵胍姛o數年代以前，這里火山爆發熔巖滾滾的奔騰之勢。看到這般氣象，豪情未抒，忽然覺得不對，不知不覺中，已無路可行?；仡^望去，茫茫林海，已見不到山道，亦聽不到人語，又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謶指须[隱襲來。掏出手機看時，已是下午4點，先竟是沒有信號。心想完了，若天黑前找不到路，打110都打不出去。不死心，又盯著屏幕看了一會，還好，信號來了，心想還是自己嚇自己?，F在只有拼命爬到山頂，總會有人的吧。

靠在樹上，歇了七八分鐘，又鼓起勁開始四肢并用攀一陡坡，不想一個出溜，人滑下來好幾米，一屁股坐在地上，原來被一樹根擋住。雪下面是厚厚的濕透了的枯枝敗葉，松松軟軟的倒沒摔疼，只是休閑褲膝蓋上的繡花被黃泥巴弄得臟兮兮的。一邊喘氣一邊琢磨不能蠻干，還是要找那有草有樹的地方迂回前進。盡量抓住一切可以借力的東西，這樣攀行了一陣，發現還是不行，找不到道，離山頂也不知還有多遠。真的慌了神。心想等到4點半，再走不出去就打電話求援，再拼一回，大過年的要興師動眾也有點那個。就在這時，隱隱聽到有人的聲音，屏住呼吸仔細一聽，像是孩子的喊叫聲。心里一喜，不用再向山頂爬了，就往人聲的方向走，有人肯定有路!

一下來了精神，就沿著山腰橫向靠過去，哪知還沒走一步，就被什么牽住了，動不得身。原來，這里生長著許多帶刺的植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經常在書中讀到的荊棘，或者是玫瑰或芍藥的枯枝?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竟是沒有一點轉身的地方，硬著頭皮，撥開擋在前面的刺條探身欲走，大衣，帽子，圍巾，褲腳還是被前后左右的枝條掛住，真是寸步難行了。聽那邊說話聲越來越清晰，想是離我這不遠了。聽到一個男孩說：爸爸，我們回去吧，我累了。一個男聲說：再堅持一會，爬山哪有不累的。那個男孩又叫苦，鬧著一定要下山，作父親的最后依了他，小孩的嚷嚷聲也遠了、小了。我困在這里真急了，不知道啥時候還能遇上人。也顧不得矜持了，攏起嘴巴大聲喊道：哎，山那邊的朋友，你們那有沒有路啊?我這里找不到路了!連喊了四五聲，終于那邊有個男聲答道：有路，這邊有臺階，你往南走，一直向南就到了!聽到有臺階，知道自己離路已經不遠，心踏實了一點?；沓鋈チ?，也不管它刺不刺的，從帽子到鞋子，走一步掛一身的刺，一邊摘一邊挪，螞蟻搬家一樣一點點地朝聲音發出的方向挪去，總有個盡頭吧?就這樣磕磕絆絆走了差不多20分鐘，一抬頭，一道至少一米寬的臺階路映入眼簾。

塵埃落定，我身子一下軟了，就勢坐在雪地上，掏出剩下的餅干和最后一點橙汁，一口干光，知道自己用不著留下救命了。掏出手機一看，正好4點半。

心情無比輕松，沿著冰凍的臺階下行了，又走過不短的一截泥濘的山道，走進山腳下一家剛剛開業的茶樓。大廳沒有一個客人，身著白色中山裝、微微有些謝頂的老板正在吧臺整理著什么，兩個工作人員閑著無事在打牌聊天。溫暖素雅的空間里有熟悉的小提琴曲《梁?！返男稍谳p輕流瀉。我在窗邊的藤椅上坐下，一杯綠茶，一本雜志，不去想那剛才山上的一場虛驚，把自己舒適地放下，放松、寧靜、優雅地吮著香茶讀書。桌上一枝紅紅的玫瑰，點綴在這個只有黑白兩色裝飾的雅致空間，跳躍的顏色似乎格外溫馨和浪漫。

此刻我是多么的滿足，我喜歡這樣悠然的時刻，從黑暗和寒冷中淡出，從喧囂和空洞中淡出。此刻，我是我自己了。在這個紅塵滾滾的世上做回自己，是多么的不容易。我不想從這樣的氣氛中很快告別，慢慢地看著杯中綠葉沉沉浮浮，隨意地翻著手中《視覺21》里喜歡的文字，想像著那篇“北京的8個飛地”里描繪的那座遙遠城市的陌生而又風情萬種的生活，那是一種光怪陸離、卻又令人向往的活色生香的生活，讓人覺出人世的美麗和親切。

在2005年冬季的一個傍晚，我坐在蜀山腳下的茶樓里，靜靜地品味著、感受著生命的滋味。我明白了，有時候生命的確讓人感覺空洞，但我們可以為了一個又一個美好的瞬間而活。

生命中這些美好的瞬間，我感謝你們!感謝這樣一些充滿了細節溫暖的瞬間，它支撐了我平淡無聊而又不乏夢想的人生。

夜色寂寥，揮手告別熱情的老板，從黑暗中走進城市的燈火，再一次，感到溫暖和幸福。我還是有能力拯救自己的。

回到家，什么都沒說，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兩天后，情人節，收到了意料之外的鮮花，真是好。

心情飛來飛去。何時我才能不管晴天、雨天，都能夠悠然地觀望云天，展露笑顏。

責任編輯 苗秀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