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村莊的“南北沖突”
2002年夏天,時樓村是在爭吵中度過的。
在河北青縣陳嘴鄉,時樓算得上一個遠近聞名的亂村,以時姓為主的北院和雜姓聯合的南院水火不容。南院不僅當干部的多,人數也多,一些好差使都安排南院的人,就連村委會選舉,始終不會有北院的份。南北兩院多年積壓的矛盾在2002年夏天終于爆發了,雙方派出代表找到縣委書記趙超英那里堅持要分村。
分村肯定不是好辦法,怎么辦?趙超英為此大傷腦筋,“我們想到了《村委會組織法》里有一條,村委會可以召集村民代表大會。可否以每10戶一個單位,選一個代表,南北院都有份,大家在一起商量問題”。縣里派出工作組駐村調查,調查組提出把村代會建成一個有權力的實體組織,與黨支部、村委會共同管理村務的工作思路。照此思路,把村民代表會建成了常設議事機構,把村務決策權拿到了村代會。每10-15戶選出一名村民代表,這樣南院、北院村民就有了同等的參與村務決策的機會。
村代會是個新鮮事物,在混亂中掙扎的時樓老百姓一心要改變現狀,他們決定接受縣里的建議。但是擺在面前的問題是,村主任被北院的人告了狀,因為計劃生育超生下臺了,時樓一時群龍無首,即使有村委主任召集村代表開會,若對自己不利,那么,這個會永遠也開不起來。怎樣解決這個漏洞呢?這時,村民提議設一個村民代表大會主席,來召集村代會。剛開始,叫會長,后來大家想想,不是“長”而是一個召集會議、主持會議的人,該叫主席才對。
2002年7月,時樓有了自己的村代會,也產生了村代會主席,然而老問題還在,還是吵,但這個時候他們有了一個正式、公平的吵架地方,時間一長,這個吵架的地方自然也成了他們最終解決問題的地方。有了村代會以后,時樓老百姓不告狀、不上訪了,雙方開始坐到一起商量問題,于是“南北沖突”成為歷史。時樓村的事傳開了,其他的村子受到啟發,自發搞起了村代會。2002年9月份,又有23個村推廣,取得了很好的效果。2003年換屆,村代會在青縣范圍內鋪開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發端于時樓的村代會,本意是要解決“南北沖突”,但在具體實踐中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趙超英介紹說,新模式推行以來,運行良好的村達到154個,占44.6%;運行較好的村155個,占44.9%;運行較差的村30個,占8.7%;運行最差的6個,占1.7%;運行良好和較好的村,占到總數的89.5%。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農村社會普遍存在的兩委失和現象得到改變。
村代會“調理”兩委失和
在青縣,當人們說到兩委失和,就會很自然地想到流河鎮中街。
中街的支部書記原先工作方法主觀武斷,群眾意見很大,第六屆村委會換屆時,一些人鼓動群眾選出一位村主任同他對著干,村主任上任后曾對支書叫板“我上來就是要把你整下臺”。開始兩人互不說話,工作中互相頂牛。兩委班子的摩擦和內耗,嚴重抵消了鄉村建設取得的成就。
在青縣農村,黨支部專權、村委會越權、村民失權的問題曾困擾著鄉村社會的和諧發展。記者在青縣調查獲悉,推行村代會新模式前,像中街那樣明顯存在兩委不和的村高達59個,隱性不和的現象普遍存在。
村代會制度猶如一粒酵母,投放之后,有效地改變了鄉村社會的治理結構。趙超英告訴記者,村代會的成員除了黨支部、村委會的領導以外,大部分成員是由村民按10-15戶選一個代表的比例選出,具有各方面的代表性。村代會的主席是從代表中產生,在全縣345個行政村中,除個別村子以外,黨支部書記都當選為村代會主席。為了協調黨支部、村委會和村代會這三個組織之間的關系,重新梳理設計了三個組織的職責范圍:黨支部由過去的直接管理事務性工作,調整為強化領導核心,管黨、管人、管村內的長遠規劃;村委會對村內的事務依法管理,職責、權利行使到位;村代會由“虛”變“實”,對涉及村政村務工作中的重大問題予以研究和決策,對村委會的工作實施有效監督,村代會擁有了決策權。村代會的實行擴大了基層民主,因為村代會中有相當數量的村民代表,他們的意見可以反映到村代會。村里的大事,由村代會決策,小事讓“村委會”放手去做,既嚴格了程序,又提高了效率。
推行新模式后青縣有50個村的兩委矛盾得到了化解,有9個村也得到了緩解。中街村在推行新模式后,村代會地位和作用凸顯出來,書記轉變觀念轉變方法,村民代表和群眾恢復了信任和支持。村主任也擺正了位置,主動與書記合心合力共謀發展。
權力的讓渡與回歸
村代會制度的實行,解決了村民對村級事務的失語尷尬。“自己的事,自己定,自己管,好了都沾光,錯了沒得怨”,時樓村民這樣說。
青縣模式從體制上建立起了黨支部、村代會、村委會三者之間的分權制衡、運轉協調的新型村治結構。黨支部抓大放小,村代會做主、村委會辦事的模式,實際上也是一個權力的讓渡與回歸的過程。村民從村兩委那里接管了村級事務的決策權,既有效地平衡了村兩委的關系,同時又促進了村務工作的科學決策。以馬廠鎮張屯村磚廠承包過程為例,決策的過程更多地體現出程序的公正與透明。兩委班子成員拿出的承包方案,必須經過村民代表大會討論通過,并由黨員和村民代表組成了招標小組,具體負責磚廠承包事宜。
“現在說話算數了,經常開會,水平低了說不到點子上,提不出新東西來,別人會笑話,這就逼著自己多學習、掌握國家政策,接受新的觀念”,一位村代會代表說。如今,村民有意見可以提,有怨氣可以撒,有本事可以施展,干群矛盾也得到了徹底改善。推行新模式以來,青縣先后有64個村實現了由亂變治,全縣農村信訪總量2003年比2002年下降11%,2004年又比2003年下降了29%。
村民在家鄉建設中熱情高漲,辦了許多過去政府派人、給錢都辦不成的事。兩年以來,全縣農村共投資5117.3萬元,打井74眼,整修街道37.6萬米,鋪設管道24.7萬米,興建維修校舍1850間。
對于青縣模式,人們也提出了疑問,既然村委會也是民選產生,為什么還要成立村代會呢?對于這個問題,趙超英回答說:現在的村民自治,我認為只在選舉環節搞了直接民主,而沒有經常性的代議民主,直選了之后擱在那兒了,就算完事了,并不能實現決策民主和管理民主,這實際上是民主的空殼化。后來,推行“兩推一選”、“兩委合一”等,但還是不能從機制上解決問題,這就為鄉村社會提供了新制度的生長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