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已至
更多的是草籽般的小事物被憶起
那草籽會遍布大地,遍布我們的頭發中
更多的是把謝了頂的頭低下
讓剩下的頭發更快地落到地上
更多的是鐵鍬般的慣性和沉默
面對著已經啟動的挖墑機
更多的是被踐踏的小事物
被挖掘為長長的墑溝
更多的是那些微不足道的墑溝
把我們的身體變成了初秋……
馬蹄鐵
——給亡父
四道粗麻繩捆住了一匹馬
四個麻鐵匠掄起了大鐵錘
釘馬掌的日子里
我總是拼命地隔著窗戶喊叫
但馬聽不見,它低垂著頭,吐出
最后一口黑蠶豆
畜生!父親劈手一鞭子
這是為我們家的馬好呢
……大手還是提出了粗麻繩
哦,馬蹄鐵,我哭著狂奔
腳下的馬蹄鐵越跑越重
又越跑越輕盈,得得,得得——
疼痛早已消失,步伐也越來越中年
我睜開眼來——
父親,我自以為跑遍了整個生活
其實我只是跑出了一個馬蹄形的港口。
白天震昏的魚
魚叉歸功于冷兵器的冷
所有的漁網又歸功于造紙
炸魚的孩子只好在禁忌的鐵鍋中
用勇氣的硫磺炒熟了不安的木塊
他愛魚和它們的悲哀,它們的尾巴
并不能掃清紙上的積雪
當守夜人緘默在黑暗的被窩里
我們全身的鱗片就會一點一點的閃爍
那是炸魚者沒有看到的沒有眼皮的魚
正從十五米高空從天而降!
還是子夜那靈感的水柱
澆醒了被震昏的炸魚的孩子——
每天深夜,我們就像那些落在岸上的魚
都會在灰塵和羞辱中醒來仰望
銀河中總是浮現那么多被白天震昏的魚
可那個炸魚的孩子,已像我的幻想一樣不知去向
泥做的嘴唇
我內心的那些臟孩子
總是白天沉睡,夜晚醒來
在寂寞的夜晚,我會想念他們
他們卻在我的內心消失
有時候我已昏睡
他們會像星星一樣
整整一夜都在追逐、喧鬧
我內心的那些臟孩子
他們的裸足激濺起的幾滴黑夜之汁
就成了我一生中
幾個為數不多的幸福之夜
請不要將尖刻的白日之眼
射向那些驚兔似的孩子
也不要說起肥皂似的憐憫
那會使他們在草叢中隱匿得無影無蹤
在人群中行走我常常會聽見
他們的啜泣類似碎玻璃
我內心的那些臟孩子
我愛他們野鹿之蹄的踐踏
我愛他們秘密之泉的灌溉
白天沉睡,我是他們怯怯的夢囈
夜晚醒來,我是他們泥做的嘴唇
陡峭
那一年,我在黃山蓮花峰下
一個面目不清的人
在我們的頭頂上飛身而下
然后就死在我們的驚嘆中
好似蓮花突然怒放
那些搶救的人,也是那些打撈廢充物的工人
系著纜繩,沿著陡峭的懸崖
滑到谷底,搶救
我們已經面目全非的旅游
陡峭!陡峭的觀看令我們眩暈
久久不能看清這面目全非的生活
直至今天,我不敢吃肉
直至今天,我到了陽臺上
我就想飛——
白嘴鴉的梨園
還是留下那些白嘴鴉吧
在紙上挖了整整一夜排水溝
它們是昨夜的星星
拼命嘔吐出的一團團廢紙
到了七點鐘,我的胃中還有一只白嘴鴉
它的羽毛潮濕,神情沮喪
到了八點鐘,白嘴鴉已經在我的胃中
飛來飛去,我說疼
白嘴鴉就在梨園里仰起臉來
一群群白嘴鴉像是比喻
天空中的梨子,大地上的未亡人
只有我和那些廢棄的時光
像白嘴鴉落滿了這四月的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