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真拜讀了貴刊7月上《嘉利來案:商業糾紛如何演進為公共事件》。有以下三點要與作者章敬平先生商榷。
商榷之一:何為“偽公共人物”?
章先生在文章中稱香港嘉利來公司董事長穆軍是“偽公共人物”,這個詞匯我是聞所未聞。“公共人物”可以有很多解釋,但大多是正面的含義,如為社會公益而奔走的著名學者、著名社會活動家等等?!皞巍钡闹形暮x則與“假”相當,有時也用來描述“不合法”,以我的視角來看,任何名詞前面加上一個“偽”,基本上是否定性的?!皞喂踩宋铩憋@然難于從正面理解,而不乏貶義和譏諷之意。穆軍是一個商人,作為香港嘉利來的董事長,爭取原本屬于自己的商業權益(股權)而與掌握強大公權力的地方部門博弈,為此引起輿論廣泛聲援,媒體屢屢出現他的名字本屬正常,他如果由此成為“名人”或“公眾人物”也是理所當然,沒什么可非議的。
但名份之爭,終究沒有實質意義。最重要因而最令筆者難以置身事外的,還在于以下兩點。
商榷之二:股權是“小小”的?
章先生稱“嘉利來案”是一個“小小的股權之爭”。這個說法竊以為太輕飄了。“小小的”是什么意思?是數額小嗎?照香港嘉利來公司的說法,目前這個項目的市場估價已超過10億元人民幣;二商集團雖然沒有明確承認價值10億元,但也沒有否認該項目商業價值不小,以至于用了許多個“幾千萬”的說法。很顯然,如果“嘉利來案”是“現金搶奪糾紛”,相信章先生絕不可能發出“小小的”感慨。似乎“股權”不如真金白銀——有“股權”但不一定賺錢嘛。事實上,在市場經濟秩序中,“股權”是一種被權利化的資產,也是最重要的資產體現形式之一。股權與現金、不動產等普通資產相比,最大的區別在于,股權的資產形態需要受到社會公信機關的確定。例如,在我國,某個投資者在企業中占有股份,就需要企業中的民事主體的契約和有公信力的部門證書來予以確定。因此,股權是一種更高級更重要的“權利化”資產形態。在“嘉利來案件”中,首先是企業中各民事主體發生爭執,其次是掌握公權力的幾個部門積極介入,只用了短短5天時間,就通過“變更營業執照”,“重新發放批準證書”,實現了“撤消公權力對爭端一方的權利的支持,來達到強制剝奪其股權”的目的。這種典型的高智能掠奪,是對權利化資本的極度蔑視,是對基本財產秩序的顛覆,比一般的搶奪真金白銀要可怕得多,因為它動搖的是市場經濟的基石。此案之所以具有震撼力,之所以引起包括筆者在內的社會各方面的深刻關注,關鍵就在這里。
“小小的股權之爭”,別小看這短短的7個字,它折射出來的是一種資本權利觀念的嚴重缺位!如果我們的制度對已成規則的資本權利(股權)也不能保障,又何以保護千千萬萬普通公民的其它權利?又何談民主憲政?
商榷之三:商業糾紛不該演進為公共話題?
章先生以很大篇幅描述穆軍將“商業糾紛演進為公共話題”的全過程,但不是以欣賞的筆調,而是以春秋筆法冷冷刻畫,這是我最難茍同的。我認為,社會不僅需要陽光政治,也需要陽光經濟。任何維護自己的合法權利的事件,只要有條件上升為“公共話題”,就一定要上升為公共話題,工商維權尤其不應例外。私下不能解決的經濟爭端,通過公共博弈來解決,是一舉兩得的事——陽光下的博弈可以限制小動作,因此有利于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更可以通過公開博弈推動法制建設,因而有利于社會公共利益。穆軍不愿跟二商幕后勾兌,而是把事情拿到桌面上讓天下人評理,這么做難道不應該鼓勵反而其心可誅?作為一名記者,應該把違法事件的公共化作為自己的神圣職責。章先生反對將商業維權演進為公共事件,事實上背離了記者的職守。
以上商榷對事不對人,失敬之處,敬請章先生原諒。
倪捷(浙江)
尊敬的倪捷先生:
您好!
您的商榷,我已收悉,并作以下回復。
第一,我使用“偽公共人物”一詞,主觀上并無不厚道的故意。文章中,我給這個詞加了一個引號。我的原意是,穆軍先生還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公共人物,是“嘉利來大坑”使他被動地卷入輿論的漩渦,為天下人知曉。既然這個詞造成了讀者的誤讀,也在客觀上傷害了穆軍先生。我對行文上的隨意所招致的后果,深表遺憾,并向包括倪先生,穆先生在內的所有讀者,致以深深的歉意。
第二,倪先生對“小小的股權之爭”這一表達的批評,我完全接受。
第三,我對倪先生的第三點商榷不能完全接受。恰恰相反,我很贊同“商業事件公共化”。我一直認為,覺得自己受到委屈后尋求媒體支持,是現代社會值得稱許的一種新的維權方式,穆軍先生的行為,是我們這個社會難能可貴的新動向。作為記者,我只想本色地記述穆軍先生的熱情、二商集團的冷漠。我有欣賞的心態,但我不想直接評論它的是非。
感謝您的批評,它強化了我的權利意識和憲政思維,以及“將違法事件公共化乃記者職責”的媒體認識。您的批評,不僅對我,對我的同仁,對我們這個時代的傳媒,都具有警醒的公共價值。
章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