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自山東
“不是我不相信你,想要我命的人可不少!”當記者站在山東省乳山市市政府大樓前的廣場上,打通職業舉報人劉海的手機時,對方堅持說:“見面地點由我定!你們帶好記者證和身份證,到乳山公安局大樓前!”
記者到達乳山公安局樓前,“我5分鐘后再與你聯系!”劉海在電話里說。 5分鐘后,劉海來電詢問記者的車號。
過了一會兒,一輛出相車停在樓前停車場入口處。記者以為車上下來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就是劉海。可是兩人卻徑直向辦公樓大門走去。正當記者轉頭再向公路上張望時,兩人突然回頭向記者走來。
其中看上去身體瘦弱、40多歲的中年人正是劉海。在他的指引下,記者驅車向他認為安全的地點駛士。劉海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記者解釋說:“那些被舉報的黑車司機恨死我了,不得不小心點。如果剛才你身邊有三四個人,我根本就不會與你打招呼。約你去公安局前見面,也是為了有意外時便于應對。”
“干我們這行,是真正的高危行行業。被報復、打傷是常事。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哪,出來走動,我可以說是前后都得長眼睛!”
從義憤到職業舉報
劉海向記者介紹了他從一個普通市民,成為“職業舉報人”的過程。
上個世紀80年代,劉海在一家企業做業務員,經常到外地出差。當時全國的出租客運市場極不規范,常有一些三輪車之類的車輛聚在汽車站、火車站附近拉客。很多車主沒有任何手續,也無人管理,外地客人被“黑”是常事。
有一次在濟寧市,一個“黑三輪”跟在劉海身后說了半天,劉海不肯坐車,惱羞成怒的車主竟然用車輪有意撞他。氣憤之極的劉海到當地交通、公安部門舉報,竟然沒人管。
1998年,榮成市交通部門為打擊“黑出租”,出臺了“有獎舉報‘黑出租”’的制度,這讓劉海第一次從舉報中嘗到了甜頭。第二年,威海市所轄的文登市、乳山市、威海市區的出租車稽查部門也相繼實施“有獎舉報”制度。2000年,山東省交通、公安等部門聯合下發文件,肯定了有獎舉報“黑出租”的做法,表示“歡迎群眾舉報非法營運車輛”。
而在此前這兩年中,各地交通稽查部門發的獎金,已經足以讓劉海有了穩定的收入,最終使他把舉報“黑出租”當成了自己的職業:他放棄了原來的業務員工作,專門到“黑出租”集中的地方,有意乘坐“黑出租”取得證據,然后舉報獲得獎勵。
到了2000年,由于不少本地“黑出租”都知道有這么一個專門舉報他們的劉海,不少人都認識了他,他覺得自己單干已經不行了,要想繼續干就得組織其他人一起干。另外,稅務、工商、公安等部門也都相繼推出了各種有獎舉報的制度,社會也逐步認可了這一收入的合理合法性,于是他決心不再單打獨斗,要拉起一個職業舉報人的隊伍。
據了解,“劉海團隊”起初多是下崗人員,這幾年吸收了一些大學生,整體素質有所提高。
劉海的“抓黑”攻略
雖然很多執法部門都將舉報作為執法的主要線索,但對稽查“黑出租”的部門來說,要打擊“黑出租”,舉報人不僅僅是其線索來源,而且是其執法的證據來源和主要證人。
以往,一些地區的稽查人員曾化裝成乘客,主動去乘坐“黑出租”取得錄像等證據。但一個地區的稽查人員畢竟有限,一旦“黑出租”記住他們,此招便很快失效。由于各地對“黑出租”的處罰形式都以罰款為主,一般處罰額在 5000~8000元,對舉報者的現金獎勵通常每車500~800元之間,最少獎勵 300元,一些地區最高則能獎到2000元。優厚的獎勵,成為職業舉報人的“催生劑”。
職業舉報人的工作方式,據劉海介紹,一般是這樣的:稽查人員或舉報人員提前摸好“黑出租”的集中地點和數量情況,選擇一個時間,約定開展集中打擊行動。先由稽查人員在某處設檢查點,然后舉報人員以乘客身份去打車,把“黑出租”引到檢查地點,向稽查人員當場舉報并指證。
由于各地出租車管理部門對舉報人員的要求不同,劉海他們必須完成的“規定動作”也不一樣:有的地區要求必須將交易過程錄像才算取得證據;有的地區則規定只要把“黑出租”“釣”到檢查地點,讓執法人員抓個“現行”就可以了;而有的地區上述兩條都要做到;還有的要求舉報人必須完成整個交易過程。
在職業舉報人與“黑出租”斗智斗勇的過程中,舉報人的從業經歷甚至多了些與地下工作者相似的色彩:一些職業舉報人為了得到“黑出租”的信任,提前一個多月到“黑出租”集中待客的地方附近租一所民房,每天以外出聯系生意為名經常乘坐那一帶的“黑出租”。一段時間后,司機們都與其熟識后,再出其不意將其一舉“釣”走。
“劉海團隊”的職業舉報行為已遍及山東的大部分縣市。用劉海的話說,現在他一個電話,就能招集到最多100多名職業舉報人一起行動。隨著劉海影響的擴大,很多“黑出租”猖獗的縣市執法部門都慕名與他聯系,請他帶隊去協助打擊當地的“黑出租”。
長達6年的職業舉報經歷使劉海身價不菲,從4年前開始,他就只做各種聯絡和組織工作,不再親自參與現場舉報和取證行動了。更多的時候,他是自己團隊的經紀人。
由于運管部門收到“黑㈩租”的罰款之后,必須先交財政部門,然后由財政部門返還部分獎金給運管部門,這樣獎金結算就要滯后一段時間。為了保證團隊人員及時兌現獎勵,劉海需動用自己籌措來的款項。團隊成員每抓獲一輛“黑出租”,均可很快從劉海處得到400-700元不等的酬勞,這使團隊有了很強的凝聚力和運轉效率。而劉海日后從運管部門結算來的獎金扣除已經墊付給團隊成員的酬勞,就是他的進項。
“安全生產”最重要
職業舉報“黑出租”的收入固然可觀,但他們為此付出的代價有時也是高昂的。“黑出租”被罰的都是他們提心吊膽掙來的真金白銀,憤恨職業舉報人是他們自然的心理反應。被“黑出租”報復的兇險之事,劉海個人就經歷過兩次。
有一次,他和另一個舉報人剛從乳山市出租車管理辦公室出來,還沒出大院,門口就沖上來8個人,想把他倆拉上一輛面包車。劉海大喊“搶劫、快報警”,警察及時趕來,將8個人抓住。經審問,他們是一個被舉報過的“黑出租”司機雇來給“劉海”顏色看的。
舉報人“釣”車時因身份暴露被“黑出租”司機暴打的事情,劉海他們在海陽、文登、龍口等地協助執法過程中多次發生。而根據他們與執法部門的合作慣例,這些“釣車”過程中的損失,執法部門不負任何責任,均由舉報人自己承掃。有時劉海不得不自己掏錢為受傷人員治療,遇到當地公安部門因為舉報人與“黑出租”車主發生糾紛而扣押舉報人叫,劉海還得出錢贖人。
做職業舉報人的高危險性,使很多舉報人干一段時間后都會收手。在“劉海團隊”中,從業經歷超過4年的人寥寥無幾。
在2000年的一次行動中,一名年輕的職業舉報人在對“黑出租”的交易過程錄像時被發覺,結果被一群“黑出租”司機集體毆打至昏迷不醒,赤身裸體被扔到一處麥田里。次日被一個農民發現,給了他一身破衣服,他才得以跑回來。年輕人一見到劉海,抱著他大哭:“我再也不去干這個買賣了。”
而劉海現在更多的時間是在考慮職業舉報人這一行的未來,他最希望社會能理解他們,因為其職業生涯正面臨種種非議。
成立“舉報公司”
“老百姓不理解,他們說我們干的是缺德的事,這是我最大的困惑。本來干我們這行越低調越好,我決定接受采訪,就是想讓人們知道我們的想法。”劉海劉記者說。
很多“黑出租”司機被抓獲時,都會訴說自己生活困難等理由,群眾因此很同情他們,對舉報人和稽查人員不滿。守法經營的出相乍主們卻是站在劉海這邊的,有不少人不但不收車費,還主動跟舉報人介紹當地“黑出租”出沒的地點和情況。
劉海認為,老百姓的不理解,源于對“黑出租”危害性認識不足。容忍“黑出租”,就是對守法經營的出租車主利益的損害。在實際舉報行動中,這一“合理合法”的行為卻并非總能得到政府部門的支持。
在2003年的一次行動中,劉海應龍口巾交通部門的邀清,帶多名職業舉報人到當地打擊“黑㈩相”時與車主發生糾紛,“黑出租”司機到公安局,聲稱有人搶車。盡管交通稽查部門出面對此做了解釋和證明,但當地公安人員卻認為,舉報人不是普通乘客,為了得列舉報獎勵而有意乘坐黑車,是在誘導違法。而劉海作為組織者有詐騙嫌疑,被龍口市公安機關拘留了10天,家人交了6000元保證金才得以出來。
對“誘導違法”,劉海并不認同,“緝毒人員為了抓住毒販,不是經常化裝成買家引人上勾嗎,警察難道也是在引誘犯罪嗎,普通市民舉報時經常會遇到舉證不力的情況,要舉報‘黑出租’,離開像我們這些研究‘黑出相’規律的職業舉報人,根本不可能成功。”
作為職業舉報人,劉海并不是第一個。沈陽的姜煥文,9年來舉報了 400多起各類案件,獲獎金15萬余元。去年7月20日,他開通了全同首個民間舉報網站,后被政府有關部門斷網關閉。
而2003年,廣州市交警部門推出了獎勵市民拍攝交通違章的措施,催生出“職業拍車族”。據悉,北京、上海、鄭州、鷹潭等城市也山臺了類似規定。對此,部分專家認為,這是執法部門把部分執法權授予了普通公民,這部分執法權容易被濫用,變成合法的傷害權。政府部門管理職能的隨意委托授權,客觀上推掉了執法部門的責任。職業舉報人也缺乏必要的司法程序支持。
而有法律界人土則表示,任何公共執法不論如何完善都會有缺陷,因此在一定范圍內允許私人執法可以節省公共資源,提高執法效率。在一個運作良好的社會,公權力不可能也不必要壟斷一切事務,兩者的互補將產生更好的效果。
王海知假買假,有人說他是刁民,有人說他是維權斗士,但他終究可以走到陽光下,開辦打假公司。劉海現在最大的心愿就是社會能承認職業舉報人的積極意義,讓他也能辦一家“舉報公司”,“我的團隊目前已不僅僅限于舉報‘黑出租’,已經開始利用信息多的優勢向稅務、紀檢、公安、專賣機構等設立有獎舉報制度的部門進行舉報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