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愛情的兩個結局

海龜找到了自己的愛情，而人與人之間卻充滿隔膜，這是海龜的奇跡，更是人的困境……

一

先說人吧，人是什么東西？成天叉著兩條腿往海灘上一躺，死咸魚一般地任歲月從頭頂上空流失。為什么人到海灘都喜歡脫掉外殼，又為什么人到海邊都是公的和母的待在一起，并且挨得那么近，皮挨著皮，腿搭著腿？人是什么東西？人的眼總是目空一切，面對大?？傄b得那么深沉，仿佛那個圓溜溜長著毛透著孔的腦袋里裝滿了整個世界的哲學。而且，他們對于世界上的億萬種生靈，包括能動的和不能動的，都是那么不屑一顧，從他們橫長著的兩排牙里吐出的對別的物什的稱呼，永遠是兩個字：東西。那么人本身呢，人又算作什么東西？

盛夏的海灘上總是那么熱鬧，對于這種熱鬧有兩種意義，或者說對于人和對于我來說，是兩個層次的理解。人們對于海灘熱鬧的理解在于，這個海灘上有許多的人，男的女的，躺著的站著的，岸上的水里的；而在我的眼里這個海灘也是熱鬧的，這種熱鬧在于岸上和水里有許多的東西（這些東西里也包括人，盡管我并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什么東西），比如有人，有海貝（海貝就有數不清多種），有魚（魚也有數不清多種），還有蟹，天上有太陽，有流動的云，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所以海灘熱鬧得很。

忘了補充一點，我不是人，盡管我知道看我故事的大都是人，而我不是，我只是一只海龜，青年，未婚。我知道人類從出生起就會有一本小本本記載著他的基本情況，里面有一欄便寫著已婚或未婚，所謂未婚，就是指那些不帶著異性來海灘或帶著異性卻總是行色匆匆心神不定的。我不帶異性，所以說我未婚。

我就這樣躺在海灘邊的淺水層里，已經有老半天沒有動彈了，像岸灘上那些懶洋洋躺著的人們一樣不動彈。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喜歡拿自己和人來比較，我覺得，與人相比，我至少有兩個優點。第一是壽命長，長得自己都不用去考慮到底哪一天我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而人則不行，從我的觀察來看，人就做不到這一點，海灘上人們的面孔天天在變，那些經久不來的人們，我知道他們去了哪里了。第二，我既可以在水里生活，又可以在岸上生活，這是我無比的優越性。海里的許多生物做不到這一點，岸上的人們更做不到這一點。但人這玩意兒就是怪，越不能為的事情越覺得新鮮，越向往。比如他們不能到水里生活，就成天跑到海灘上來看海，有的還脫掉外殼，裝模作樣地趴到水里，胡亂地亂蹬亂踹，模樣笨拙而可笑。

我剛才說過，我躺在這里已經有半天沒有動彈了，并不是說我不會動彈，趴著不動也是一種運動，這種超越運動的運動，人們不會懂。這是一種人所不能理解的哲學。比如說，盡管我沒有動，但我的心是動的，在思考，而海水是動的，海水流過改變著我周遭的一切，海藻在瘋狂地成長，水母在我的一側一伸一張。正是因為我的不動彈才呈現了這世界的變幻無測，所以實際上我也是永不休止地運動著的。

感覺一個世界的變化并不需要自己去變化。

我趴在這里，正在思考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關于異性，我的周遭沒有異性，我要好的朋友里也沒有異性。

我其實只有水漂漂一個朋友，這個深邃的海洋里有成千上萬只海龜，可我只有水漂漂一個朋友而已。關于朋友的概念我是十分清晰的，朋友就是兩只龜一起覓食而只遇到一個海螺時，不會與你爭搶的那一只。除了水漂漂，別的海龜做不到這一點，別的海龜甚至會為了爭食到小小的一口食物而不惜將你掀個四腳朝天，那樣的海龜絕對不能算作朋友。

我和水漂漂常常一起覓食，一起靜靜地趴在水底或浮出水面，我們甚至不用言語便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思想，感覺到對方的存在。有些交流是不用語言的，比如覓食時，明明我們倆都看到了同一個食物，但我們絕不會爭搶，我們甚至都視而不見，如果這份食物小得不夠兩個人分享的話。

朋友不需要太多，像水漂漂這樣的朋友一個就夠了。

忘了說明一點，我趴在這個水底的同時，水漂漂也趴在我的一邊，他的身上沉積了淺黃的一層細沙，海水沖起了一層，又帶來一層，他的身上甚至都長出了一些綠毛，如果我們趴的時間再久的話，他的身上甚至會長出海藻來。

也許我的景況也是一樣，如果我一直趴在這里，海藻也會到我的龜殼上來生根發芽。

在一個上午的沉默后，水漂漂突然問，我們的殼也可以脫去嗎？

對于水漂漂的問題我大為驚異，我們堅硬的外殼是從娘蛋里帶出來的，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脫去它。

可是人類總喜歡脫去外殼，天天都換新的。水漂漂告訴我。

我說過，我們和人類是不一樣的，天壤之別，他們愛脫殼是他們的事，與我們沒有半點聯系。

他們愛脫就脫去吧。我說。

可是他們還說愛。愛！

愛。愛又是什么東西。是的，我趴在這個海邊的一個上午便聽到過許多人嘴里念念有詞地說著愛。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貼在一起，當他們嘴和嘴粘在一起時，男人說，愛。而女人則半瞇著眼睛，像是醉了酒。

還有一對脫掉外殼，只剩下兩堆白皙的肉的男女堆成一堆時，他們的嘴里也說著愛。男人說愛時，渾身都在抽筋，像是經歷了一次長途的跋涉，而女人則只知道呻吟，呢喃如一只小貓。

愛。什么是愛。我反問水漂漂。

我問你呢。水漂漂有些不快，覺得我們這樣在海邊的一個上午一無所獲，反而加深了頭腦里的困惑。困惑像一團纏繞綿長的海帶，揮不去，趕不走，時時都來侵擾我們倆。我覺得我們倆已經陷入了人類的圈套里，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人類真的奸詐，單一個愛字便讓我們兩個快樂的小伙子來了困惑，并且是一種不可名狀，捉摸不定的困惑。

那么什么是愛呢？真奇怪，我已經反復地思考著這個難解的問題了。

二

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間失去了意義。

生活仿佛在一夜之間又賦予了它新的意義。

我搞不清，真的搞不清。

以往一個人走在大街上，看著影影綽綽的戀人們從身邊流過時，總會有一種莫名的悲愴，仿佛世界于我沒有公道，沒有顏色。我是說我之前是那么強烈地渴望身邊有一個女孩，而真正有了一個女孩時，現實的生活卻并沒有想像中的那般親切。

那天晚上我和幾個哥們吃夜宵，剛好趕上一家夜宵店新開張，扎啤免費，我們幾個哥們便點了一盤口味蛇和一盤口味蝦，吃蛇吃蝦并不是目的，我們是沖著店門口那個圓鼓鼓的大酒桶去的。

每個年輕人都認為自己海量，認為自己就是個酒桶，至少當時我們幾個人都是這樣認為的。

于是我們拼命地喝酒。

于是我們放肆地說臟話。

我記得芳芳這丫頭那晚上緊挨著我坐著，并且她端杯時嘴里也冒出一句他媽的。

芳芳的臉頰有些紅潤，在霓虹燈下分外迷人，這種神態使得她說出的那句他媽的就像說親愛的一般溫柔動聽。

喝酒不要錢，真他媽爽。芳芳說。

是他媽爽。其他幾個也說。

后來我說，反正這么爽，就干脆爽一晚吧。

可是長夜漫漫，我們干點啥呢。我不知道干點啥，每到這個時候，我便覺得自己像個孤兒，若是只有十七八歲，我會大聲地呼吁著大伙一起去流浪，或者躺在一個小屋里寫青春小詩。可我畢竟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少年，我都二十好幾的人了，同齡的幾個哥們都已經結婚生子，此刻老老實實地摟著老婆哄著孩子待在家里看電視呢，而我沒有，我一無所有。

上網去吧。上通宵，打CS。我說。我能想到的消耗一個夜晚的辦法也僅此一項了，事實上如果我有一整晚不睡覺的紀錄，都是把時光耗費在網吧里。

其他的幾個哥們覺得我的提議很倒胃，罰我喝了三杯酒。

我知道，三大杯啤酒下肚時，小夜宵店的老板眼圈都紅了，他的蛇蝦再貴也抵不了我們幾個的酒錢。

三杯酒下肚，我重重地摔下酒杯，說，你們不去，我去。

我真的起身，直奔網吧而去。后來我才發現，芳芳竟然跟著我起身了。

其實那晚在網吧我什么都干不了，進了門便倒頭而睡。

我還記得芳芳似乎在上樓梯的時候扶了我一把，因為我一腳踏空，差點摔倒。

我還記得我似乎牽了芳芳的手，像是一個掉到水里的人抓著了一根朽木棍。我至今都想不起第一次牽女孩的手是種什么感覺，因為我醉了。

而芳芳沒醉，看來對于我牽她的手，她是沒有半點拒絕甚至是蓄謀已久的了。

我在網吧的大長椅上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掉進一望無際的大海里，水很深，我漫無目的地下沉，下沉，沉進一個陌生的世界里，然后我拼命地掙扎，拼命地蹬腿，想逃離那片海域，可是海水卻像章魚的觸角一樣將我緊緊纏住，將我包圍，也將我征服。我不能動彈，我甚至覺得，掉進海水里的我還不如一只小小的海龜。

芳芳說她喜歡海，喜歡無所事事地穿著泳裝在海灘上曬太陽，這是第二天醒來時她對我說的，當時我一臉的茫然。

我醒來時，有一種從海水里掙脫的感覺，醒來后才發現，芳芳竟然躺在我的懷里，臉上有一絲難以覺察的狡黠的笑。

然后我記起昨晚是牽她的手了，千真萬確，酒精的作用使我忘掉了昨晚的所有細節，卻唯獨記得牽著她的手的那一幕。

然后我開始打量懷里的這個女孩，發現她脖子上的項鏈上竟然掛著一顆海藍色的寶石，透過她薄若蠶絲的外套竟然能看到海藍色的文胸。

我確定我昨晚是真的掉到海里去了。

芳芳說其實她昨晚可以幫我把酒換成飲料什么的，可她沒有做，她說她希望我醉，希望我徹徹底底地掉進大海里。

我這才知道我已經掉進一個陰謀里，一個早已設計好專等著我的陰謀里，一個難以說清是好是壞的陰謀里。

離開網吧下樓梯時，芳芳主動又嫻熟地伸出手，她的表情里有一絲顯而易見的驕傲。

我想我完了。我的命運就在這一夜發生了改變，盡管我什么也沒做，但我得對她負責，因為我牽她的手了，因為她在我的懷里睡著了，因為她現在已經主動地向我伸手了。

女人的主動伸手終究要比男人的伸手更具有歷史意義，因為她們是女人。

也就在那個時候，芳芳告訴我，她喜歡海，確切地說是喜歡海灘，喜歡海邊的陽光，喜歡海邊的風，也喜歡海邊的那股熱鬧勁。所以她說，盡管她并不會游泳，但她還是經常裝模作樣地穿上比基尼跑到海邊去。

我勉強地穿上泳裝，陪她到了海邊。

我不喜歡海，如果說我是一只龜的話，一定是一只淡水龜而不是海龜，我喜歡在淡水湖里游泳，那種清澈的環境更加擴展我生命的張力。而海水不同，海水沒有湖水那般的恬靜，海水太躁動，太污濁，像只發情的母獸，我在海中只有一種被淹沒的迷茫。

可我還是陪芳芳來到了海邊。我牽過她的手，而且現在依然牽著不放，我必須對她負責，并且我也已經接受了那種牽著女孩的手走在大街上的感覺。

愛情并沒有誕生，可責任卻讓我陪在芳芳身邊，這未免有些好笑。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歡芳芳，但事實上我已經喜歡牽她的手了。

這個信號很危險，如果我和芳芳將來不能產生愛情，那么第一次牽她的手便注定了一個悲劇的發生。

但我終于不用一個人孤獨地行走在暗夜里，不用為無聊的周末如何打發而發愁了。

芳芳在我眼前毫無遮攔地脫掉外衫，脫掉長裙，只剩得一套海藍色的泳裝和一身不豐滿也不苗條的肉。

她的動作嫻熟，表情也毫不夸張，我想這是因為海的緣故，她在海邊徹底地釋放了，包括她的身體還有少女的情懷。

而我脫掉外殼的動作笨拙得像只海龜。

三

水漂漂突然告訴我，說他好想哭。

他是在這個上午的最后時分說的，他說，我想哭。說得干凈利落，等不及我的規勸，他的兩行渾濁的眼淚便融進了海水之中，流走了。

我感覺不到水漂漂的悲傷，但我還是為他的流淚而憂心忡忡，以前，我們在一起可不是這樣的。

也許這種憂傷在今天清晨便已經萌生了，而整個上午的沉默，又將這種憂傷醞釀得淋漓盡致，然后水漂漂便哭了。

早上，族長，一個千年的老龜將我們這群年輕的海龜集合在一起，用一種洪鐘般的聲音對我們說，孩子們，你們已經長大了。族長的話引來一陣不小的騷動，許多沒有作好準備的龜們歡欣雀躍起來。

然后族長說，去吧，小伙子們，用你們青春的魅力去征服少女們的心吧，把她們領回家，過日子。

當場便有許多小伙子把周圍的少女們領走了。

我清楚地記得他們都是一對對地離開的，那些曾經一起玩耍的小伙子突然間便變了模樣，變得裝模作樣的深沉。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長大意味著什么，但他們都認為自己長大了，領走女人時有些不切實際的陶醉。

我還記得族長臨走時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們兩個孤零零待在原地的龜一眼，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也搖著頭爬走了。原本熱鬧的海灘便只剩下我和水漂漂兩個迂腐的家伙。

原來長大的概念是在一夜之間確定的，那么就是說昨天我們還是小孩子，而一夜之后，我們長大成人了，如此說來，長大與不長大又會有什么確切的意義呢？

我搞不清這些，但最搞不清的是，水漂漂居然哭了，這個沉默時像個哲人，熱鬧時又像個瘋子的水漂漂竟然哭了，這些難道都是長大所帶來的嗎？

天哪，為什么要長大！

從水漂漂流淚的那一刻起，我知道境況還在朝不利于我們的方向發展，一切都在朝不利于我們的方向改變。

也許我們以后也不能在一起了。水漂漂說。

為什么？我大惑不解，言語中還帶著一絲斥責，為水漂漂這樣冒失而不負責任的言語。

如果水泡泡早上能朝我笑一笑，我也會把她領走的。水漂漂說。

那是你沒有勇氣吧。

可是當我鼓起勇氣時，別人都已經把她給領走了。

要是她能朝我笑一笑就好了。

可是你要把她領到哪里去呢？我問。

像族長說的那樣，成家，生孩子。

我這才明白，水漂漂說的他要走的原因了，因為他也為族長的話心動了，兩個男龜看來是不可能永遠在一起的，從來沒有聽說過兩只男龜會在一起待一輩子，并且更現實的問題是，兩個男龜在一起，勢必會為誰去生孩子而爭執不休。

一切都注定水漂漂是要走的。

我不再說話，目送水漂漂遠去。我不知他會去向哪里，也許他也不知道，但他一定會去尋找，尋找一只會向他笑的水泡泡。

我不再為水漂漂的去處而思考，他已經離去了，至于去到哪里，結局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我終于決定動一動身，隨便走走，即使是漫無目的，但我還是要走走。這個上午的蟄伏使我非但一無所獲，還失去了一個最要好的朋友。

海似乎知道了我的心事，像個妙曼少女伸來無數條柔情的手臂，拂摸著我的外殼。要是往日，我或許會選個更為安靜的地方，任由海水輕拂我的軀殼，任由歲月從我身邊流失。而今天不行，內心的躁動迫使我向前游去。

盡管我并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何躁動。

我游，拼盡所有力氣，只是為了快速地推進自己的身體。我沒有了目的，沒有目的就好像船兒沒有帆，四處轉悠而終于不知去向何方。

后來我累了，便趴在一塊露出水面的礁石上，關注著海灘上的世態炎涼。

這是一方寂靜的海灘，沒有五顏六色的太陽傘，沒有四處漂浮的塑料袋和易拉罐，也沒有世人的喧囂。

我認為我會選擇在這塊礁石上安靜地待上一下午，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然而，這塊礁石下其實并不寧靜，因為我看到了一男一女，他們似乎是早有企圖地躲在礁石下，兩個人緊緊地摟著，仿佛是事先早已約定，兩個人都默不出聲，卻不約而同地相互脫殼，女人的淡藍色泳裝凌空飛起，像一面旗幟般在風中招展、飛舞，然后落在海灘邊的淺水里，然后是男人的泳褲，然后是女人的藍色文胸。

男人和女人的外殼都飄在水里，被大海一口吞了下去，發現味道不對，又罵罵咧咧地吐了出來。此時岸灘上只剩下兩堆白皙的肉。

兩堆肉相互地擠壓，相互地撫摸，相互地啃食。男人的喘息聲摻和在海風里，女人的呻吟聲又沖上浪尖，一切都在熱鬧而興奮地進行著。

兩堆肉相互地擠壓，相互地掙扎，像是要脫離對方，又像是要完全將對方吞沒。

最終，我在他們的喘息和呻吟聲中領略到眩暈的滋味，我的眼睛看不到大海，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白凈的肉了。我記得我的身體從巖石上滑落，浮起來，漂在黑暗的流水里。女人的呻吟也在此刻變得異常的尖銳。

四

我幫芳芳涂防曬霜，一遍又一遍，一層又一層，從頭到腳，將她身體裸露在外的地方細細地包裹。

芳芳陶醉似的躺在沙灘上，一動不動，任由我沾滿油脂的手從她的肌體上拂過。我的手停留在她的身體上，像是鐵塊遇到了磁石一樣地停留在她的身體上，再也移不動。

她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我想，此刻，這個女人是完全屬于我的。

我和芳芳漸入佳境，我感覺自己變成一只海龜，在一片汪洋的海水里四處游走。

也許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想。

我突然很思念曾經一個人漫步街頭的時光，那種凄涼與眼前的不知所措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突然覺得原來我曾經的孤獨是因為身邊缺少一個女人，不管她是不是芳芳。芳芳不是因為我的存在而存在，而是因為我的孤單而存在。我們在彼此的需要中牽上了手，又在彼此的需要中來到了這片海灘上。

芳芳睜開眼來，眼睛里射出海樣幽藍的光芒。

她說，我愛你。

我問，愛是什么？

她說，不知道。迷離的眼神轉而望向大海。

那我可能不愛你。因為我也不知道。我們對愛都是不知道，而彼此的選擇卻大相徑庭。

芳芳肯定是哭了，而且哭得一塌糊涂。我看見她面朝下地趴在沙灘上，一動不動，像只剛交配完的母龜，她的淡藍色泳裝和防曬霜掩蓋下的肌體使她漸漸地融入沙灘，最終消失不見。

我脫掉泳褲，摘掉水鏡和泳帽，脫掉身上的一切束縛，讓自己在大海面前一覽無余，然后，頭也不回地奔向大海。

五

我在長長的一段睡夢中醒來，夜色已經席卷了整個海灘，玩鬧了一天的人們早已卷起所有的行當，從海灘上消失不見。

我在漫長而深邃的海里游走，驚奇地看到前方有一束五彩的光亮。我輕輕地游過去，看見一只河蚌展開她的漂亮外殼，將一顆珍珠的美麗光澤投向我。

我說你好。

河蚌笑了，笑得很甜，她說我們仿佛在一千年以前就見過面了。

我在她的面前停下來，靜默地注視著她，連同那顆美麗的珍珠。

我們在一起吧。我說。

河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我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前額，感覺到她靈魂深處猛烈的顫抖。

然后，我說，我們在一起吧，像所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一樣。

我看見河蚌的一滴眼淚滑落，在珍珠的光澤里玲瓏剔透。

我找到一塊尖利的礁石，使勁地撞擊我的外殼。

像所有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一樣，我們脫掉外殼吧。

有種冰涼的紅色液體從我的龜殼下滲出，染紅了我周圍的海水，也染紅了河蚌的眼淚。

我感覺到愛情正從我流淚的眼簾里流進，而生命在我的身上慢慢地流失。

六

故事的結尾，我躲在自己在小房間煮咖啡，一次煮兩杯，一杯自己喝，另一杯用來等候……

七

……

作者簡介：

謝淼焱，男，湖南益陽人，1980年生，2003年畢業于國防科技大學，現為遼寧省軍區某部宣傳干事。有作品見于《解放軍文藝》《西南軍事文學》《解放軍生活》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