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朝代的邊陲,等著我們的腳步叩擊。
時值深秋,板栗摘熟,核桃曬干,柿子紅透。從車內向窗外遠處的山巒望去,但見霜林如醉,紅葉翩躚,層巒盡染。秋風起處,落葉一如紛飛的雪花,成群成陣地離開樹梢滑過村莊掠過小溪飄向原野。
一下車我們就到了一道峽谷的跟前了,一道攔谷的大壩屏障著我們的視線,從壩腳仰望上去,高高的壩體有如一面陡峻的懸崖,懸崖的上面便是萬仞山尖,我們近于匍匐地氣喘吁吁地沿著懸崖的階梯攀援上去,壩上速降勇士們的身影在懸崖間一閃一閃地滑行,紿我們脆弱的神經一驚一乍地戰栗。
站在壩上抬頭,萬仞起伏的山間,長城在那里起起落落,像一條古人遺失的長裾晾在這群山莽莽的燕山,被朔風吹得遼闊邈遠。我不禁肅然悵然,我們此刻正走近一個王朝的邊陲,腳下的磚石似乎還傳導著金戈鐵馬的激越聲。
古人的聲音回蕩起來了。“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但聞燕山胡騎聲啾啾”,“燕然未勒歸無計”,他們的斗志他們的雄心潮涌過來拍擊著我的心扉。是啊,沒有導彈火箭的年代里,這里成了一個民族的咽喉,成為必須誓死捍衛的關山要塞,除了以血肉之軀守衛以外,還要用這磚石筑就一道堤壩,這磚石印證著守土的決心和雄心。
我們沿著水庫的邊沿盤桓,從荊棘叢莽中開辟的小路慢慢穿行,明代板栗園向我們盡情地鋪展著深秋的黃色,守關人手種的板栗在烽火臺下斐然生長著,此刻的栗葉黃黃紅紅,半掛樹梢半鋪地,屹立了五百年的虬枝仍然雄渾地高舉著守關人的執著,他們生生不息地與頭上的關山烽火臺相擁相濡相伴相隨。
站在這隘口關山望著寥廓的群山,眼中的板栗園勾勒出一幅征人戍邊的情景:當幕降關山,遠處的山頭響起激越的胡人馬蹄,敵人的營帳里升騰起幽幽怨怨的羌笛,強敵在側,戰爭如箭在弦一觸即發。一場場浴血奮戰,這關山早就被鮮血鑄硬了,將士們的鐵甲和身子也鑄在一起了,他們的神經長年累月如弦繃緊,他們枕戈待旦,他們徹夜不眠。狼煙一次次從板栗的枝葉間騰騰躥出,熊熊的烽火映紅了他們的鐵甲和鐵甲一樣剛毅的臉龐……殊死搏斗彈盡糧絕了,這板栗核桃柿子就成了他們保家衛國的堅強支撐。靠這些野果敵人再不敢南下牧馬,靠這些野果才國泰民安海晏河清,這板栗這柿子這核桃就是保佑一個民族摧不垮壓不倒殺不滅的救星。
如今羌管悠悠的地方早就被蔥蘢的牧歌抹去了幽怨的傷痕,長城也在五百年的風雨里寂然頹圮,金戈鐵馬化著了一車車彩旗飄飄的旅游團隊。守邊人結著茅草氈皮的營帳,隆起了白樓鐵塔,五百年朔風掠過的長城腳下,戍邊人的血脈依舊伸展,像板栗、柿子、核桃一樣茁壯地生長在這片土地上。斑駁的日子也已絢爛,如今營帳長成了村落,村寨出落成了邊鎮,長城坍塌的地方他們用血脈緊緊地連上了,那用血脈連接的長城連綿無盡遼闊無垠,無論歲月怎樣沖刷永遠屹立。
隨著旅游業的開發,當年他們手中的弓箭長矛大刀換成了拖拉機手機電視機;當年充饑守陣殺敵的核桃板栗柿子也變成了手中扎眼的票子;他們當年衛國的營帳,如今掛出了“旅客接待之家”。滄海桑田,山上的長城漸行漸遠,山下的長城卻依舊在勃勃延伸。
為了把旅游業做大做強,據說有人動議要將大部分人口從這里遷出去。我不禁又茫然悵然,離開了這些優秀的后裔我們還有什么長城?愛護他們就是愛護長城,善待他們就是善待長城。請三思啊,當我們想為當地百姓做點好事的時候,別一味地盯著別人口袋里的那幾個錢,損了咱們源自古代為國戍邊的人文環境,在作出規劃決策的時候,請給旅游者們留下一段可以融人可以交流的真正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