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檀香盒

2005-04-29 00:00:00陳奇

福建文學 2005年6期

“親愛的，我已到達東北雪鄉。雪山、雪松、雪屋，雪花、雪橇、雪人，恍如童話世界啊，美中不足的是，你不在我身旁，要不，我就會在這夢幻般的奇境里看到我的白雪公主了。想你!”

看著手機彩屏上樅從雪鄉發來的短信，一種溫馨的情愫猶如美麗的雪花頃刻間彌漫了我的心空。

結婚三年了，樅還是像婚前那樣浪漫。他的俏皮而清澈的眸子，他的風趣而富有激情的話語，他的對我無微不至的呵護，使我們的生活每天總是縈繞著甜蜜的芬芳。然而那天，也就是樅從雪鄉發回短信的那天上午，我干了一件傻事，那是一件永遠無法挽回的傻事啊!我已經沒有勇氣去研判它會不會從此把我們曾經擁有的甜蜜芬芳的生活變成絕版的珍藏。

是這樣的，那天，我打算趁樅出差在外，好好地幫他拾掇一下書房，當我拾掇到書桌的大抽屜時，我看到了那個蓋面上有著百合花圖案的檀香盒。當然，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到這個木盒子，不過，我一次也沒有打開過它。

記得，婚后不久，有一次我曾想打開盒子看一看，可樅見了，卻對我就：“雪，你不要去打開它好嗎?”他話語輕柔，臉上卻帶著少有的堅持，看得出，他不希望我去打開它。

“該不是月光寶盒吧，這么神秘?”我笑著揶揄。

“月光寶盒?哦，也許該叫它日光寶盒，”樅像是開玩笑，又像是極認真地說，“在金子般明媚的陽光下，我可以在里頭看到兒時的碎片。只是，因為是我兒時的碎片，所以就只有本人才能夠看的哦。”

樅向來風趣、愛開玩笑。我不相信有什么月光寶盒或日光寶盒，但我從他輕松的語調中再次聽出了他先前的堅持。我愛他，我得尊重他。可我故意用不屑的口吻說：“誰稀罕你的破寶盒，我才不要看呢。”

不過，有一次，我無意中真的看見他在陽光下打開了這個“日光寶盒”。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我拉開書房的門，把熱好的牛奶給樅送去。只見一片金子般的陽光從外面涌進來，鋪在窗邊的書桌上。樅正背對我坐在書桌前看著什么，也許是聽到開門的聲音，我看見他有點慌亂地整理著面前的東西。我端著牛奶走近前去，樅回頭看見了我，臉上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一眼瞥見他手里正合上那個“日光寶盒”。我把牛奶放在桌面上說：“嗬，把日光寶盒拿出來吸收日月精華?”

樅嘿嘿地笑著，拉開書桌的大抽屜，把日光寶盒放進去。

那一次，我可沒有萌生半點讓樅打開盒子給我看看其中藏著什么的念頭。

現在想來，那個收到樅從雪鄉發回短信的上午，我一定是著了魔。那時，我從抽屜中取出了檀香盒，在猶豫了幾秒鐘后，竟決定打開盒子看一看。

盒子打開了——里頭只有幾張書頁大小的紙片。我拿起紙片看了看，一共三張，都畫著畫。

一張是一個女孩的頭像速寫，寥寥數筆，就傳神地構勒出一位美麗女孩的容顏：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口、微翹的鼻子、柔美的披肩發，尤其是那對陽光一樣明媚的丹鳳眼，最是流溢著青春的神韻——好清純、秀美的妙齡少女。少女的頭像被朵朵百合花自下而上半圍著，畫的左上方，豎寫著“百合公主”四個字。我不由暗想：這可不活脫脫就是一個美麗清純得像百合花一樣的公主?!

一張是水彩畫：一棵高高的玉蘭樹，樹止綻放出一朵一朵的玉蘭花，樹下擺著一張小木桌，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伏在桌面上全神貫注地寫作業。金色的陽光從樹隙滑下來，落到孩子的身上，落在地面上……畫面靜美，卻極富朝氣，你仿佛可以聞到畫面彌散出來的一股春天的氣息。

再一張是水粉畫，畫面上，一對少男少女正對著一叢初綻的百合花專注地寫生……

我不禁啞然失笑，幾張平淡無奇的畫片，樅竟藏掖得跟祖傳寶物似的，還不讓人家看，故弄玄虛!

我正要把畫片放進檀香盒，驀地看見木盒里還躺著一片薄而剔透的百合花形狀的水晶片。我好奇地拿起水晶片，放在右眼前，看看窗外的景物，看看屋中的擺設，沒什么特別咽。猛丁，我記起樅說的“在金子般明媚的陽光下，我可以在里頭看到兒時的碎片”的話，此刻，書桌上不正鋪滿金子般明媚的陽光么?何不試試?想到這，我抽出那張水彩畫，放在鋪滿陽光的桌面上，然后，目光再穿越百合花形狀的水晶片——奇跡出現了：我先是聞到了一股醇美的玉蘭花的香味，接著，我看見那個小女孩停了手中的筆抬起頭，望望頭頂的玉蘭樹，吸口氣說：“好香的花啊。”

“你想要嗎?”男孩抬頭看看樹上，問女孩。

“想啊!”

“好，你等著。”男孩說罷，起身來到樹下，噌噌噌幾聲，上樹了!

“樅哥，小心!”女孩站起來喊道。

“接著!”男孩從樹上把摘好的玉蘭花拋給女孩，女孩咯咯咯地飛起一串歡快的笑聲……

真是不可思議啊!而當我將水晶片從眼前移開時，那畫面又恢復到了靜態，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為了證實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我急忙又將那幅水粉畫放在桌面那金子般的陽光下。奇跡再次出現：我聞到了一縷清純的百合花的芬芳，顯然，是畫中的百合花散發出來的。我凝視著畫面，只見畫中的少女轉臉對少男(他與樅長得多么相像啊)說：“我畫好了，你呢?”

“我也好了。”少男朝少女頑皮地笑笑，把畫遞給她，“請多指教。”

少女看了看畫，臉上飛起了紅云：“干嘛畫我?”

“我難道不是畫百合嗎?”男孩笑著申辯。

“你壞，”女孩嬌嗔道，“這畫我沒收了。”

我一瞥那張畫，那不正是“百合公主”的速寫嗎?

我急忙把那張“百合公主”的速寫放在金子般的陽光下，我要好好端詳端詳百合公主。

百合公主在百合花形狀的水晶片后復活了，她眨眨丹鳳眼，輕啟櫻桃小口，怯生生道：“你好，你是誰?”

“我是白雪……”說到這，我的意識突地一片空白，不知如何連續下文。

“是樅哥同意你打開檀香盒的嗎?”百合公主的眼里滿含疑惑和關切，“樅哥呢?”

我腦子里突然涌出一堆聊齋故事，這百合公主會不會是花妖或是狐精?想到這，我的手不由一顫，百合花形狀的水晶片一下掉在了地板上，摔成了兩瓣。

糟糕，我急忙拾起摔成兩瓣的水晶片，拼好，放到右眼前，可任我如何用力凝視，那幾張畫片卻始終是那么的平淡無奇——靜靜的花、靜靜的樹、靜靜的男孩和女孩。更令我詫異的是，那張速寫中的百合公主丹鳳眼中原先滿溢著的陽光一樣明媚的眼神不見了，代之以幾縷淡淡的幽怨……

神奇的水晶片摔破了，魔法失效了。我該如何向樅交待?不過，我內心卻存著一絲僥幸心理——也許剛才我所見到的、聞到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幻覺，那確實只是幾張再普通不過的畫片而已。但是，如果不是幻覺呢?在等待樅出差回來的那段時光里，我心里總有一片揮之不去的灰蒙蒙的云霧……

一周后，樅出差回來。

“我用DV記錄了雪鄉的美景，”他未及卸好旅行包就興奮地說，“我要讓你和我一起分享那份美麗。”

DV記錄的雪鄉景色在電腦上播放出來，果然美輪美奐。樅像解說員一樣興致勃勃地做著解說，我一直竭力想讓自己跟樅一樣興致高昂，可百合公主那幽怨的眼神卻總在眼前若隱若現，我的注意力無論如何無法集中到雪鄉的美景上。

樅感覺到了什么，問：“你怎么啦?”

“沒有啊。”我不想掃樅的雅興。

“不對，你有心思，是嗎?”

我知道，我什么都瞞不過樅，再說，我電不想對樅隱瞞什么。我說：“樅，你以前是不是認識一個女孩，瓜子臉、丹鳳眼，鼻子有點翹，好像還喜歡畫百合花……”

“是的，那是我從前的一個好朋友，叫白百合。”

“哦，這名字好可愛。”我說。

“是的，大家都這么說，”樅讓電腦暫停播放，然后在椅子上坐好，神色變得凝重起來，說，“白百合是個人見人愛的女孩子，她是我小時候的伙伴。我們是鄰居，在同一個大院長大，小學和初中，我們都是同班同學，但初中臨畢業時，她家從大院搬走了。她書讀得非常好，還特別喜歡繪畫。”

“你們是不是很要好?”我輕輕地問。

“是的。”他輕輕地答。

“那后來呢?”我問。我想，以樅的聰明，不會不明白我想了解的內容，即，后來兩人的友情有沒有發展下去乃至成為戀人?

“中考時，我和百合報考了同一所高中。中考結束后的那個暑假仿佛特別得漫長，百合的家已搬走，在大院里，我再看不到她熟悉的身影，總覺悵然若失。發榜時，我在榜上見到我和百合被錄取在同一所學校，但不在一個班級，當時，心里頭感覺有點遺憾。”樅長呼一口氣，臉上浮起淡淡的憂傷，“新生報到時，我沒有看到白百合的身影，我以為她或許利用暑期到外地旅行去了。但9月開學時，她的身影仍然沒有在校園中出現。我不知道她發生了什么事，但我又不好意思向她的老師或同學打聽她的情況。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她的身影早日在校園出現。我焦急地等待著。然而，我一直沒有等到她來校上課。”說到這，樅停頓了很久，神情若有所思。

“再后來呢?”我已經很急于了解“下文”了。

良久，樅又緩緩地繼續講述：“在一個秋風蕭瑟的傍晚，當我放學回到家里時，卻見白百合的母親正由我的母親陪著在等我。她倆的眼圈紅紅的。我一下預感到了白百合可能出了什么事。但我強作鎮靜地說：‘阿姨你好，百合，她好嗎?’阿姨的眼淚刷地涌了出來……”

“百合她怎么啦?”我的心一下吊了起來。

“她得了急性白血病，沒了。”樅抬起左手捂住了眼睛，接著，他吸了吸鼻子，帶著明顯的哭腔說，“我再也不能見到她的身影了。”

我的淚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一朵美麗清純的百合花，才剛剛開綻就凋零了，多么可惜啊!

穩定了一下情緒，樅接著說：“那天，百合的母親從提包里取出一個檀香盒放到我手里，告訴我，百合臨走時，讓她母親把這個盒子送給我，交代說除了我，別人不要隨便打開它。”

“就是那個你不讓我打開的日光寶盒嗎?”我拭了拭臉上的淚水。

樅點點頭。

哦，現在我明白樅為什么不讓我打開那個盒子了。可我那天為什么要打開那個盒子呢?我一下后悔到了極點。

“雪，你是怎么知道白百合的?”樅像是突然緩過神兒了，問。

我突地有一種“罪無可赦”的感覺，我想，我要告訴他我已打開檀香盒并摔破了那個百合花形狀的水晶片他一定受不了，但我能不告訴他嗎?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樅終究會知道事情真相的。還是早點向他“坦白”吧，再說，我并非故意要傷害他。

我囁嚅道：“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