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博議

中年月餅

巫 昂

月餅代表了一種舊時代的飲食習(xí)尚，但所幸被改了各色的版，好歹繼續(xù)了下來。

無論如何，月餅是最體貼世情的點心，公歷8月中就開始上市，到農(nóng)歷八月中，猛地就涼成黃花菜。這期間，不單月餅商在抓緊促銷，顧客們也在努力趕好時間。因為，有沒有人送你月餅，送的月餅檔次如何，大抵可以說明你社會地位之高下，跟情人節(jié)的玫瑰所體現(xiàn)的性魅力，著實能有一拼。南方人有“博餅”的風(fēng)俗，就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擲色子掙月餅，最大的月餅叫狀元，得到的人，將來一年可以成為社會的棟梁，掙錢的機器。每年我都很積極努力地參與這項賭博運動，但每年，我的人情進賬里都沒有月餅，只有其他成功人士轉(zhuǎn)來的二手月餅，我小吃一塊，便備感心酸，同時，也為自己依然是今年輕人感到高興。

道理很簡單，在我看來，月餅是很中年氣味的，中秋呢，則是中年人的節(jié)日，中年人在買、發(fā)．送月餅的一個月間，講機心講計劃，十分有講究，為了維持他們冠冕堂皇的太平氣象。現(xiàn)在的月餅，非得配上翻修一新，真正硬木的古董家俱．綢緞錦的靠墊，和一些小水洗，小擺設(shè)，才能夠構(gòu)成一種有質(zhì)量的中式人生。一旦過完中秋，多數(shù)月餅被扔到垃圾堆里，剩下來一些漂亮的盒子，跟領(lǐng)帶，供大小豪宅里絕望而無聊的主婦們收藏。她們的丈夫，又沖向了機場，辦公室跟高爾夫球場半軟不軟的草地。這些主婦光是看看那些包裝的盒子，心里就會備感踏實，從中汲取的勇氣和能量，夠她們過完下半年了。

《兄弟》

楊非非

在把《兄弟》帶上飛機之前，我踩著凳子，從書架上抽出了那本《許三觀賣血記》，其實我本來想找的是《在細雨中呼喊》或者《活著》，但它們不知消失在重重匝匝的何處了。

新浪的朋友遞給我《兄弟》的時候，我翻了一下扉頁，立刻由拿著改為捧著，得意地叫了一聲：“哎呀，還有余華的簽名呢!”我這么沒有身份、沒見過世面的歡喜立刻被蔑視了一下。

余華小說的好處是極其易讀，他做詞語的減法在中國小說界已經(jīng)到了極致。這種根性，即使在《兄弟》里那么努力地嘗試對細節(jié)的把握，卻依然不能讓敘述的節(jié)奏減緩下來。所以這讓我在新浪等待朋友的20分鐘里就確認了某書評里的一句話，說這本書應(yīng)該從20多頁以后開始讀一不幸的是，你驗證到結(jié)果的時候，你已經(jīng)讀過了關(guān)于李光頭和他偷窺的五個大小屁股的冗長乏味的敘述。

剩下的N多頁也是如此好讀，以至于我在飛機上的時間過了一半就陷于無聊之中。

但《兄弟》的整體狀態(tài)是失控的，盡管每一句依然是余華式的冷靜內(nèi)斂。那像一個多年不習(xí)劍的武林高手重新把玩武器，內(nèi)功。標準都在那里，只是不能得心應(yīng)手，于是內(nèi)心焦躁不安。

他的“第一口氣”是否已經(jīng)耗盡?劉鎮(zhèn)在《兄弟》里已經(jīng)如此地不真實，它漂浮了起來，而異于以前的余華營造的那個超現(xiàn)實卻極其本質(zhì)的世界。在《兄弟)的上部里最有意思的大概是一個男孩可笑的性欲和一個國家的激情泛濫時刻(“文革”)的聯(lián)系，但這種暗喻并不出人預(yù)料，甚至有些讓人沮喪。

在余華接受的訪談中，他始終喜歡強調(diào)一點，也就是·兩個時代的相遇”，一個是”文革”中的故事，是精神狂熱，本能壓抑和命運慘烈的時代，后一個是現(xiàn)在的故事，那是倫理顛覆，浮躁縱欲和眾生萬象的時代。按照余華的說法，一個西方人活400年才能經(jīng)歷的兩個天壤之別的時代，一個中國人只需要40年就夠了。

這話說得很深刻，但我卻懷疑，對于中國這個壓縮時空的罐頭盒的理解以及表達這種理解的需要是否過于迫切，以至于在小說的敘述中崢嶸畢露了。

回到廣州，我又看了《許三觀賣血記》。在1995年的后記中，余華只強調(diào)了敘述的問題，如何擺脫來自敘述的欺壓。而關(guān)于作品的動機，他只說，在一部作品的寫作之初，作家的理想往往是模糊不清的。

我懷疑動機太清晰了就會對作品產(chǎn)生損傷，這與寫新聞恰恰是兩個方向。

金鑾殿上的“群眾暴力

李 勇

明朝是個重禮法的朝代，出仕的士人，不管個人品德如何，在公開場合，總要擺出”非禮弗視，非禮弗聽，非禮弗言，非禮勿動”的樣子。廷臣為了進諫皇帝，把頭磕在地板上大出血的有之，甚至絕食上吊也有之。但很難想像當著至尊之面，像北洋政府或今天臺灣地區(qū)的議會那樣，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如果這樣的話不但是有礙禮法，更是藐視朝廷的權(quán)威和帝王的尊嚴。

但在明朝·土木堡之變”后的非常時期，明朝的金鑾殿上上演過一曲全武行，遠甚于臺灣地區(qū)·議會”的群毆。由于英宗聽信了權(quán)奸大宦官王振的話，輕率地親征瓦剌，被俘虜了，史書上稱”北狩”。

國中不可一日無君，英宗的弟弟朱祁鈺代行國家元首的職責(zé)。后來他在于謙等人的擁戴下，登基作了皇帝，絕了瓦刺以英宗做奇貨來要挾明廷的念頭，是為代宗。

正統(tǒng)十四年(1449年)八月二十二日，英宗被俘后的第七天，尚未登基的代宗作為攝政王上朝理事，當時王振也跟著英宗出征，死在亂軍中了。受夠了這個大太監(jiān)鳥氣的官員們，這下可以放開嗓門一訴委屈了。右都御史陳鎰(都察院主官，正二品)聯(lián)合大臣提議：王振危害社稷，陷害皇上，請誅殺其族來安撫人心。

這時候一個沒有眼力見兒的王振同黨馬順站出來呵斥陳鎰，他大概還以為是他所仰仗的王公公當權(quán)時期。一幫大臣本來就恨王振恨得想寢其皮食其肉，這下一個王黨“余孽”如此不知趣地站出來維護老大的利益，豈不是送上門來?

給事中王竑憤怒了；他和刑科給事中(給事中是派駐在六部的高級監(jiān)察官，類似今天監(jiān)察部駐各部委的監(jiān)察官員)曹凱，看到陳鎰被王黨的人斥罵，且王振當權(quán)時，監(jiān)察機構(gòu)形同虛設(shè)，新仇舊怨涌上心頭。兩人揪住馬順的頭發(fā)，用牙咬他的肉，大叫：“你以前幫助王振作惡，狐假虎威，現(xiàn)在事情這樣了，誰還十白你呀。”其他大臣一哄而上，活生生將這馬順打死在金鑾殿上——這些平時溫文爾雅的官員們，發(fā)起狠來也不含糊。

反正已經(jīng)出了人命，這些大臣心想一不做二不休，索要王振另外的同黨毛、王二人。這時候有個太監(jiān)金英，腦瓜子比馬順活絡(luò)多了，關(guān)鍵時刻以實際行動來立功，爭取這些失去理智的文官們原諒，便主動把這兩人揪出來，一陣亂拳兩人被當場打死。大伙兒還不解恨，把三具尸體拖到東安門陳列。不一會兒，又有人把王振的侄子王山(就是霸占某死去指揮的小妾，陷害薛碹，后來做了錦衣衛(wèi)高級官員的那位)抓過來，反綁雙手讓他跪在廷上，讓眾人唾罵。剛剛攝政的朱祁鈺哪見過這架勢，嚇呆了。還是于謙比較鎮(zhèn)定，他扶朱祁鈺坐下，然后請示攝政王后，向百官宣諭：“馬順等幾人罪當死，其他參加毆打的人不以殺人罪論處。”

這樣一下大家就安靜了。群眾暴力經(jīng)過事后追認，合法化了，打架的人成了鋤奸的勇士。王山被拖出去“磔之”(將尸體割裂)，王振也被抄家滅族。

這場金鑾殿上的武斗余波未孚，代宗登基后的景泰元年(1450年)，鎮(zhèn)守浙江的宮中宦官李德上書道：諸臣擅自殺死馬順，等于侵犯朝廷。這樣的賊臣不能再用——同樣是宦官，他和王振有共同的利益，這樣的上表不足為奇。而且他說得很有道理，頗有點依法辦事的味道，這馬順等三人即使罪該萬事，也得由朝廷下令逮捕，交由三法司審理，再判處相應(yīng)的刑罰。大臣自己動手將人打死，當然是犯罪行為。

可是牽扯那么多大臣——追究起來，大敵當前，這代宗剛剛坐上的皇位能否穩(wěn)固還兩說。于是代宗再次安撫參加武斗的大臣：“誅滅亂臣，目的是安定眾志，愛卿們的忠義，朕已知道，不要把李德的話放在心上。”皇帝再一次確認了那場金鑾殿上武斗的合法性。

這個故事或許能反映出明朝不正常的政治生態(tài)。受儒家文化教育多年的文官們，竟然能在朝廷不顧法度，將人打死。本來可以通過正常方式解決的問題．往往只能通過極端方式解決，這說明在這些讀圣賢書，知朝廷禮法的文官的潛意識里，正常方式?jīng)]有非正常方式管用和解恨。而因為眾怒難犯的原因，對于此種群眾暴力，還得事后認可其合法性。

相見不如懷念

金 濤

因為常上網(wǎng)，所以，順便就會去看看注冊的同學(xué)錄。

最近同學(xué)聚會頻頻，網(wǎng)上留言也很多。有同學(xué)在張羅北京同學(xué)會，也有同學(xué)在張羅高中同學(xué)會，還有大學(xué)畢業(yè)10年的同學(xué)會。如果一一參加下來，時間真不夠用。

有朋友說，畢業(yè)10年，或15年，是同學(xué)聚會最多的時候，此時，經(jīng)過10年奮斗，許多人已經(jīng)小有成就，娶妻生子，或嫁做他人婦，這時候，難免想起少年時光，還有同桌的他或她，這時候，就會有相見的；中動。而人生進入暮年，往事會沉淀成記憶深處的故事，很少聽說有畢業(yè)30年或40年的聚會。

相見不如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