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巴黎,處處烙著薩特的標記。
塞納河邊的樹綠了,春風中幽幽地帶著薩特的獨特氣息,時淡時濃,似遠猶近。
薩特生于1905~6月21日,死于1980年4月15日,2005年是薩特100周年誕辰和25周年的祭日。從3月至6月,法國和世界各地都舉行丁許多紀念活動。
6月21日,在巴黎索邦大學將由法國官方舉行正式的紀念儀式,同時舉行連續兩天的大型討論會。法國國家圖書館3月起舉辦題為“薩特和他的時代”展覽會。報紙頭版、雜志封面上,隨時可看到薩特手持雪茄的著名照片。
薩特的鼎盛期是20世紀50-60年代, 70年代后期開始,對他的批評漸多。甚至有人宣稱“薩特死了”,要告別“薩特一代”。
不過,從百年誕辰紀念活動之豐富來看,人們并沒有忘記薩特,包括他的對手。雖然,這種場面或許是薩特所不喜的,他一生中都拒絕任何來自官方的榮譽。
“寫作機器”
1940年年初,法國阿爾薩斯前線劍拔弩張。德軍陣地離這里只有幾公里之遙,雙方隨時都有交火的可能。
法軍兵營里,一個30多歲的士兵卻埋頭在筆記本里,寫啊,寫啊,周圍的世界對他來說似乎不存在。
為了節省紙張,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竟找不到一厘米的空隙。一年的前線生涯,士兵有了15本這樣涂滿墨跡的本子。從內容來看,筆記里有隨想,有哲學思辨,有小說梗概,有劇情構想;可以說是五花八門,毫無限制。
這位“寫作狂”便是日后成為法國文壇泰斗的薩特。
自幼失去父親,身材矮小,其貌不揚的薩特,從小就自視甚高,自律甚嚴。他在年輕時給自己立下的人生目標也許是絕無僅有的:“我要同時成為斯賓諾莎和司湯達。”也就是說,既要當一個一流的哲學家。也要當一個一流的文學家,而這成為了現實。
1936年,他發表《想象》一書,以胡塞爾的現象學批判傳統形象思維理論,觀點深入淺出,行文豪邁自信,已經顯露出一個大哲學家的風范。
1938年,《惡心》問世。這部小說一反傳統,人物哲理化,情節內心化,是現代派文學的精品。
之后,薩特持續交替發表哲學作品和文學作品:《墻》(小說,1939年)、《想象》(哲學著作,1940年)、《蒼蠅》(劇作,1943年)、《存在與虛無》(薩特的哲學代表作,1943年),《間隔》(劇作,1944年)……
這些作品在20世紀哲學和文學領域中都是少有的經典。法國哲學教授讓·呂克·南希近日在《世界報》上著文說,薩特是個古往今來從未出現過的兩面神;沒有一個哲學家像他那樣在文學海洋中游弋,也沒有一個文學家像他那樣大舉進行哲學操練。
對此,薩特的反對者并不以為然,說薩特所做的一切,就是處心積慮地要向人們表明,他是一個怎樣的天才。
有意也好,無心也罷,有一點誰都不會否定:薩特是個勤奮的人。除了去世前幾年間因半失明而輟筆外,他一生中從沒有停止過寫作。薩特把筆耕當作是一種樂趣,一種需要,一種人生的基本支撐點。他這樣說:“我沒辦法讓自己看到—脹白紙時,不產生在上面寫點什么的欲望。”
薩特喜歡去一家咖啡館寫作;他每天早上9點到咖啡館,開始工作,奮筆疾書,直至中午;出去吃飯和休息后,下午2點又回咖啡館,繼續工作到晚上8點。晚飯后則在那里接待朋友。他的存在主義哲學實際上是在咖啡館定型的。
咖啡館叫“花神咖啡館”,坐落在圣,米歇爾大街的一個路口。作為存在主義的發源地,咖啡館現在已成為巴黎的景點之一,是懷舊的知識分子愛去的地方。
2004年,我陪國內來訪的復旦大學童兵教授特地去這家咖啡館喝咖啡。不大的店堂內飄散著特別濃郁的黑咖啡香,只見一桌一桌的有好幾圈人,分別在小聲地討論各自的文稿,也有人在埋頭寫作。
這分明是一個文化俱樂部,童教授感慨地說:“薩特氣息猶在啊!”
“存在先于本質”:一種入世精神
薩特的魅力大約還在于他的近于狂熱的人世精神。
他這樣看待人的社會參與:人的出生是由于他的先人撒了幾滴精液造成的結果,他的出生或不出生本來是完全偶然的;人的存在因此并不是按照某種事先設計好的路線而規劃的,人應當“自由地”做自己生活的主人,應當完全介入到自己生存的社會中去,以自己的行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
這種精神使他很自然地對當時的社會持批判態度,而對社會革命大表支持。 60年代,薩特和他的終生女友波伏娃的身影出現在世界各地最敏感的前線上:1960年加勒比海危機時,他們在古巴;1967年中東7日戰爭爆發時,他們在加沙地帶。
1964年,瑞典皇家科學院將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薩特,以表彰他“豐富的思想,對真理的追求和對當代社會的巨大影響力”。但薩特拒絕了,這是歷史上第一個自覺拒絕諾獎的人(之前有兩人因政治原因被迫拒領)。
有不少人說,這樣做是為了更大的沽名釣譽。其實并非如此。因為早在頒獎前,當薩特知道自己被列入候選人名單時,就寫信給皇家科學院,希望不要選他,并簡要說明了理由。
獲獎消息一公布,薩特再次致信給科學院,委婉而又堅定地表達了拒絕之意。他在信中說,他之所以不能領獎,有個人的原因,也有客觀的原因。前者是他作為一個自由作家,不愿接受任何正式的桂冠;后者是在當時東西方文化如此沖突的形勢下,接受任何一方的授獎都是不合適的。
1968年,巴黎發生“五月事件”,大學生們上街示威游行,與戴高樂政府以及警察發生沖突。薩特是學生們的支持者,也是他們的精神領袖。在當時其他一些法國的工潮和學潮中,薩特同樣親自出馬,走上街頭,為之振臂。
整個60年代,薩特在法國知識界如日中天,是無可爭議的無冕之王。德里達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說:“那時對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說,只有—條路,那就是跟著他(薩特)走。”
“薩特恐懼癥”
薩特在他晚年以及死后受到越來越多的批評,認為他搞錯了很多事情。例如盲目支持造反,把年輕人引入暴力歧途、極端主義等等。批評愈演愈烈,到了將薩特全盤否定的地步:他除了在政治上一無是處外,學術上也毫無可取之處。同時,薩特的私人生活,薩特與加謬、梅洛·龐蒂這些同時代大文豪之間的恩恩怨怨,也成為評論的熱點。
到了這一步,已經不再是學術上的爭論了。人們把這種全面詆毀現象叫做“薩特恐懼癥”。
當薩特百年誕辰和25周年祭口來臨時,有頌揚,有批評,有反駁,有善意的調侃,有惡意的嘲弄,真是把薩特弄成—個千面人。
薩特愛好者協會在網上警告說,值此薩特紀念日之時,“薩特恐懼癥”大約又要爆發。法國最有影響的雜志之一《EXPRESSE》新聞周刊的有關專號是以如下句子作為主題的:“薩特總是搞錯嗎?”
薩特曾在美國一家雜志寫過一篇哲學雜文,其中說:“我想創造一種炒雞蛋,期望它能表達存在的虛無。但到燒成,它卻并非如此,只飄散出一股奶酪味。我眼睜睜地看著盤子里的它,而它卻不回答我。我試著把它端到黑暗里去吃,但這一點兒也沒用。馬爾羅(薩特同時代的法國作家)建議我在里面加辣椒粉。”
如今的薩特也如一盤炒雞蛋,人們在里面添了不少料,很難再找到其原味了。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薩特對當代社會發出的哲學疑問,他在文學領域所作的探索,以及他作為一個文人所表現出的罕見的政治熱情,將繼續啟發人們的思路,引起人們的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