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日本投降前夕,我正在雪峰山前線采訪。八月上旬,由龍潭司回到安江。8月15日,當時在安江出版的《中央日報》發出“號外”,說日本已“無條件投降”,安江全鎮轟動,鎮上居民及安江紡紗廠工人的歡樂,幾乎達到瘋狂的程度。8月20日,我奉報社派遣,乘新六軍軍長廖耀湘的吉普車奔赴芷江,等候日本侵略軍投降人員的到來。當日到達芷江的還有第二方面軍司令官張發奎以及華中、華南各戰區負責人盧漢、余漢謀、王耀武、顧祝同、湯恩伯、孫蔚如等數十人。下午,重慶飛來運輸機四架,何應欽、肖毅肅、冷欣、鈕先銘同隨員及新聞記者50余人同時趕到。20日晚上,何應欽及各方面軍司令官盧漢、湯恩伯、張發奎、王耀武與湖南省主席吳奇偉、新六軍軍長廖耀湘等一起會商,認為日本侵略軍投降專使人員來芷江后的生活,應全部軍事化,起居飲食不但要規定時間,而且應以號音為準,嚴肅莊重,方不失戰勝國風度。同時,所有標語、便條,亦應印上有V字(Victory)。在這之前籌備工作的實際負責人是第四方面軍與新六軍的兩個副官處長趙汝漢、敬遠平,他們已忙碌了三天三夜。會場原為空軍第五、六隊俱樂部,乃一幢西式平房,東西兩頭有出口處及休息室,中部是會場。會場前有一曠地,左右皆有馬路可通。路口各扎松柏牌樓一座,左邊入口處綴“公理”兩字,右邊綴以“正義”,兩字中間均有V字,上扎有“和平之神”。會場前曠地,高豎中、美、英、蘇四國國旗。東頭墻上,有大紅色V字,兩旁各懸四國國旗。其前置一長桌,玻璃窗均糊上綠色紙。其間空隙處,又懸四國小國旗各一面,兩邊擺有長桌。西墻上懸掛大鐘一口,其下為新聞記者席。
日本侵略軍投降專使人員所乘飛機未到之前,記者們特驅車到為日方準備的招待所參觀。該所位于空軍總站合作社之后,有小馬路可達,為一灰色平房,食宿房屋各一棟。宿處系冂形平房,共六間,每室備有未加油漆的木椅、木桌、木床各一張,紅色門簾、被單皆系新置。進食處在其左右,且有休息室,樸素而整潔,連日方投降專使人員都覺得中國方面十分寬大優遇。
參觀后,數千人佇立在機場等候日機到來,誰知到了正午12時,還不見蹤影。當時,機場廣播說:日機已飛越常德,接著又說已過辰溪。但12時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后來才知道,日機中途迷失方向,錯認洪江作芷江,因此耽誤了一些時間。
在機場上,我碰見馮英子。英子是《中國晨報》社派來的。他告訴我,報社曾發行“號外”,全體人員渡過沅水到辰溪市區散發,市民們無不歡欣鼓舞,特別是從外地流亡來的人,看了“號外”,彼此握手,擁抱,跳躍,含著眼淚,互詢何日乘舟東歸。
12時11分,日機飛臨芷江上空,20分,駛向指定地點著陸。飛機兩翼下面各綴有日本國旗一面,兩翼末端各系以4公尺長的紅色布條。25分,在嚴密保護下啟開機門。陸軍總部派陳少校(實際上是新六軍的政治部主任陳應莊少將)接待。今井武夫在機艙口立正,問陳少將是否可以下機?陳答稱:“現在可以下機了!”今井著軍裝,佩軍刀,首先下機,面有戚色,緘默無語。陳少校檢查前來聯系人員的名單,憲兵草草檢查行李后,12時30分,陳少校即 引導今井及其隨員等七人,分乘吉普二輛入城。中外記者沿途拍照,今井橫目挺胸,手握軍刀,情緒頗為緊張。
日本投降專使住的招待所距機場約兩公里,周圍設有數層憲兵崗哨嚴加戒備(據說足足用了一個營的兵力),不讓老百姓接近,也不許新聞記者進入采訪。
21日下午3時20分,陳應莊等兩位少校引今井及其隨員分乘吉普車赴會場。會場正中桌旁坐著中國陸軍總部參謀長肖毅肅中將,右方是副參謀長冷欣中將;左方是中國戰區美軍參謀長巴特勒準將和翻譯官王武上校。湯恩伯、張發奎、盧漢、王耀武、杜聿明、吳奇偉、廖耀湘、鄭洞國、張雪中等高級將領及文職人員顧毓琇、刁作謙、劉英士、龔德柏等亦都列席。中美新聞記者數十人,從走廊一直擠到會場外面。
會談從下午4時一直談到5時30分,所有發言均譯成中、英、日三國語言,其實,這只不過是走走過場而已。實質性的問題,肖毅肅宣布將在今井逗留的三天之內隨時解決。
肖毅肅以何應欽的名義將一份備忘錄交與今井,要今井轉致岡村寧次。備忘錄中關于日軍投降及我方軍事長官受降地點作了詳細規定,似乎把受降接收分成十幾處,但中間沒有一處有共產黨軍事人員,也沒有劃給共產黨軍隊一個接收地區,仿佛共產黨根本沒有參加過抗日戰爭似的。這種情況,連美國記者也覺得奇怪。
肖毅肅在遞交備忘錄時特別強調,要日軍保管各地武器及財產,說不得交與沒有接收權限的任何軍隊及團體,否則惟日軍是問。日譯員木村沒有將這一段話詳細譯成日語,中國譯員即提出抗議,木村只好重譯一次。今井答復:“日軍的精銳武器都在滿洲國;在中國華南、華東、華中、華北的武器都是陳舊的了!”這是挑撥,但也有幾分真實。他接著又說:“中國有很多軍隊起接收我們的武器及物資,我們很難對付。”肖說:“那些都是些土匪或地方雜牌部隊,一點也不能交給他們;如他們強行接收,日軍可采取適當防衛手段!”又說:“在岡村將軍完成投降手續以前,中國方面決定派冷欣中將到南京設立前進指揮所。冷中將一行計劃與貴方代表一同前往。何總司令決定在最短期間空運部隊到南京、上海和北平去。為此,美國空軍地勤部隊將首先進駐。希望岡村將軍配合我方,作好準備。”今井說:“本文件中有顯然難以執行之處,希望在此陳述意見。”肖答:“有困難,留待以后再進行聯系。”會談即告結束。
在會談中,冷欣時而站立,時而屈膝而坐,身體晃動不已,人又瘦小,簡直有一點像一只猴子。新聞記者們都認為他有失國格。
芷江電信局任務繁重,新聞電報一時發不出去。我與英子商量,讓他留在芷江,我于當日黃昏搭第四方面軍吉普車回辰溪報社,將一切情況寫成通訊發表。22日晨,再乘便車到芷江。
23日下午3時左右,何應欽接見今井武夫,對他們“不辭辛苦遠道來芷江,表示慰問”。并說中國決定8月26日至30日空運一部分部隊至南京,希望日軍加以協助。然后,今井等全體人員一起起赴機場,下午4時飛回南京。中國陸軍總部先遣人員陳昭凱少校和空軍地區司令孫桐崗上校及譯員一名同行。
當天晚上,何應欽就在空軍駐地舉行了一個雞尾酒會,慶祝“勝利”,除了已經離開芷江趕回自己的司令部部署部隊調遣的幾位高級將領外,其他的人,包括新聞記者都參加了。何應欽捧著酒杯,到外找人交談,喜笑顏開,我從來沒有見他這么高興過。有記者問:“為什么接收人員中沒一個共產黨方面的人”為什么沒有給共產黨一個接收地區?”何應欽反問:“你認為中國應該有兩個政府、兩個領袖嗎?”記者再問:“日本投降以后,我們的政府對共產黨如何處置呢?”何應欽說:“只要他們不搗亂,服從指揮,政府中可以給他一個位置……不過他們現在就不聽指揮,在各戰場上搶奪日軍的武器了。這是不能允許的。”
不知他們從什么地方弄來一汽車西瓜,半車梨子和一些高級糖果,我一邊聽他們談話,一邊飽吃了一頓西瓜、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