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一個地方住的時間,幾乎從不曾超過三個月。當那個房間再也不能給我任何靈感的時候,我就會選擇離開。而每一次搬家,阿諾都會來幫我。只有兩年前的那一次,我沒有通知他。
2001年夏天,我與阿諾提著幾只皮箱上了出租車。對于身后住了兩個月的地方,我甚至沒有回頭望過一眼。我不留戀它,因為我不愛它。
來到天苑,阿諾替我開了門。房子在十二樓,是阿諾幫忙聯系的。還算滿意,因為站在窗口可以看見西沉的夕陽。能在醒來的時候第一眼就看見太陽,那種感覺滿不錯。
阿諾按照我的意思,布置好一切后,進了浴室。等他從浴室出來時,我遞過去一杯檸檬茶。突然想到從沒問過他喜不喜歡,于是笑著問。阿諾輕抿一口,答:“不喜歡的話,你能給我換別的飲料嗎?”
“還有白開水,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倆相視一笑。
臨走時,我給了他一把房間的鑰匙,這是老規矩。當有一天我的鑰匙丟了或忘帶時,我還可以找他。沒想到在第二天晚上,放在他那的鑰匙就派上了用場。
就在我出門扔垃圾的時候,門在我的身后關上了。一分鐘后,我確定了得向阿諾求救。可我悲哀地發現,我穿著的是睡衣,連手機都被韶在了屋內。在樓梯處徘徊良久,我終于摁響了隔壁的門鈴。
開門的是一名膚色很白的男子,不知這是不是我在后來憑空想象出來的。他大概三十來歲,穿著白色的背心,表情很驚訝。他用探尋的眼光盯著我,卻不說話。我的臉竟有點發燒:“能借用一下電話嗎?”他側了側身子,把我讓了進去。
一直以為自己家最特別,沒想到這個鄰居家里的布置更有特色。雪白的床單、雪白的沙發、雪白的窗簾與衣櫥,還有雪白的地板、墻壁和天花板。偌大的地板上散落著無數的書、顏料和畫稿,窗前的畫架上,有一幅還沒完成的素描作品,是一名裸體男子,很性感的肌肉。直覺告訴我,這個房間沒有女主人。我回頭問他:“你是畫家?”
“業余的,我做醫生。”我第二次感到意外。
突然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我找到了擱在床頭的話機,給阿諾打電話。
半個小時后,阿諾來了。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他總能很快出現。
阿諾對那個男人說謝謝,我跟著他出門。到門口時,我轉過身來沖他說:“我叫小素。”在回頭的時候,我似乎看見他愣了愣。
二
我覺得自己該寫一篇小說,題目就叫《愛在隔壁》。坐在電腦前,我敲下了這么幾個字。
兩天后,當我再一次被關在門外,不得不再次摁響隔壁的門鈴時,連我自己都覺得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陰謀。等他再次開門表現出比上一次更大的驚訝時,我脫口而出的竟是:“我不是故意的。”等我結結巴巴地說出實情,他笑了,笑得很好看。
阿諾這次來,只花了十分鐘,他說是因為在路上沒有塞車的緣故。進了屋后,我給阿諾倒了杯白開水。他有點奇怪。我笑著說;“偶爾改變一下未嘗不可。”他苦笑著說:“你還是這么霸道。”
送走阿諾,我又回到電腦前,敲下了小說的第一句話:“他叫若明。”這是他今晚告訴我的。
如果說第一二次去若明家純屬意外的話,第三次則真的是我故意的了。一周后的一天,我再次站在他家門外。
“又被拒之門外了?”他絲毫沒有懷疑。我說:“你為什么不認為我是故意的?”他一聽,樂了:“那可是小孩子才玩的把戲,你會嗎?”我被羞得滿臉通紅,25歲的人竟然玩起小孩子的伎倆,說出去要多丟人就有多丟人。幸虧他只是以為我生氣了,趕緊請我進了屋。
在我撥號碼時,若明對我說:“你其實可以把鑰匙放我這兒的,那樣就不用每次麻煩你朋友了。”我怎么就沒想到?
第二天傍晚,我特意早早起來,動手準備晚餐。七點鐘的時候,我第四次來到若明家。“這段日子真是打擾你了,請你吃我做的水餃。”我把碗遞到他的眼前。“水餃?”他再一次表示驚訝。“我只會做這個。”我有點委屈。“不不,我最喜歡吃水餃了,都好多年沒吃過了。”他高興得有點過頭。但我還是很開心,至少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見他了。
我把鑰匙遞給若明,那是我托阿諾配的,理由是多手準備。若明接過,放進了書桌最底下的抽屜里,然后也給我一個鑰匙:“要是哪天我出去會診了,你就自己進來拿。”我心想:“要是我的鑰匙都忘帶,還有可能將你的鑰匙帶在身上嗎?”只是,我沒有說出來。
以后,每天睡覺前,我都會去若明家。那時他已經上班去了,只剩下空蕩蕩的房間,還有他殘留著的氣息。我貪婪地呼吸,坐在他坐過的地板上,躺在他躺過的床上,從煙灰缸里拾出剩下的煙頭重新叼在嘴上,翻看他的書籍,摸摸他未完成的畫作。然后我會將一切弄得不似有人來過的樣子才離開。我都覺得自己有點變態,可是依然樂此不疲。
每個晚上,我偶爾會過去請他吃夜宵,當然不再只是水餃,那是我照著書本做的。喜歡靜靜地看他將我做的東西吃完,那種狼吞虎咽的樣子讓我覺得生活很美好。
我發現,我愛上了這個叫若明的男子。
三
我的小說《愛在隔壁》已寫到最后一章,我在猶豫該給男女主人公一個什么樣的結局。要在以前,我會讓他們分手的,而現在我竟有點不忍心。是因為愛上若明才讓我的心如此柔軟嗎,
那天,我給若明帶去了一枝紅玫瑰。躺在他的床上,在淡淡的玫瑰香氣里,我竟睡著了。等我醒來時,若明已回來,正站在窗前。
“你回來了?”我輕聲問。秘密已經被他發現,我倒覺得有幾分輕松。
“你走吧!”
“我……”我差點告訴他我愛他。
“對不起,我已經有戀人了。”他依然沒有回頭。
我知道他是騙我的,可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騙我。我繞到他的前面,盯著他的眼睛問:“為什么?”
他坐到沙發上,不看我,說:“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不會喜歡你的。你走吧。”
我沒有再說什么。
回到自己的家里,我給自己倒上一杯檸檬茶,坐到電腦前,繼續寫我的小說:“檸檬茶,它之于小靜來說就似愛情,九分的酸,一分的甜。小靜愿意為這一分的甜喝下九分的酸。她抱著若明,緊緊地握著他的手,睡得沉穩而踏實。”
然后,我打開郵箱,復制、粘貼,再發送,把稿子遞給了編輯。
四
我依然白天睡覺,夜晚寫作。不知不覺間,都已是春天了。我還是每個早晨去若明家呆上一陣子,幫他收拾一下房子,留下我來過的痕跡。每天晚上,我還是去給他送自己做的夜宵,只是不再留下來看他吃完。若明讓我別再折磨自己,我依然我行我素。
阿諾說我是個霸道的女人,我倒是有幾分認同,至少在愛情這件事上我是這樣。我愛若明,我就要對他好,僅此而已。可是這一次,事情的發展讓我措手不及。
那天是若明的生日,我是從他遺落在家中的身份證上發現的。我特意買了個蛋糕去了他家,為了給他一點點驚喜,我沒有摁門鈴,直接用他給的鑰匙打開了門。映入眼簾的一幕,讓我永生難忘,我的心中翻江倒海。
若明竟與一個人赤著上身抱在一起,而那個人竟是阿諾。蛋糕掉在地上,我呆呆地站在門口,忘了眨眼忘了逃離。他們聽見聲音,分了開來。若明竟若無其事地坐到沙發上,點上一支煙,說:“你都看到了,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你了吧?”我沖出了他的房間,逃回了自己的家,阿諾追了出來。
我呆呆地坐在房間的角落里,竟然沒有哭。我沒法原諒若明,我可以忍受他不愛我,可我沒法忍受他愛的是男人,更沒法忍受那個男人是阿諾。我恨他。我對著門外叫我開門的阿諾說:“你走吧。”
第二天,我離開了這個我住了將近一年的地方,臨上出租車的時候,我回頭朝我住的地方望了一眼。我在心里輕聲地說了句:“若明,再見了。”
都過去兩年了,在某個醒來的下午,我依然會想起若明。都過去這么久了,我與他之間發生的一切都有點模糊了,甚至對他生日那天是否真的發生了那件事我都有點懷疑。但是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這個男人,我忘不了他。
五
沒想到還能遇見阿諾,我很少在白天出去的,而那天偏偏沒了衛生巾。
阿諾還是老樣子,只是看起來成熟了些。我還是要了杯檸檬茶,阿諾點了咖啡。這個男子,做了我八年的朋友,雖然他背叛了我,可我一點也不恨他。
阿諾看著窗外,過了良久回過頭來看著我,說:“若明在你搬走后也離開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我轉動著手中的杯子,裝作不在意地聽著。
“若明是在你送他花的那天得知自己的病的,他是醫生,他知道事情的結果會怎樣。他來找我,讓我幫他,也算是幫你。”
“不!”我一陣眩暈。
“以后的事你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雖然我自己都感覺有點惡心,但是……”阿諾繼續說,“我覺得你有權利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求求你,求求你別再說了。”我早已痛哭失聲!兩年前沒有流下的淚水在這一刻決堤。
若明是愛我的,可這是一種多么殘酷的愛呀!他將愛他的人逼離身邊,只想她好好地生活下去。他躲起來,只為將所有的悲痛一個人承擔。
原以為我的愛在隔壁,沒想到竟會是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