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順風順水,短短三年他就升任技術主管,薪水跟著翻跟斗。
外企,要職,累。可是一看到粉雕玉琢小精靈的女兒、漂亮賢惠的妻子就渾身是勁。
銀行賬戶,有了以前做夢都不曾想過的存款。他擁抱了她說三十五歲前我為人打工,三十五歲后想讓人為我打工。她笑,說支持。他問,你不怕我弄砸了,落個傾家蕩產拖累你?她笑著捶他一拳,卻不用力,傻瓜,要不是做好了吃糠咽菜的準備,當年怎么會跟定你?
五年前,條件優秀的她不顧家人親朋的反對嫁給了他。那時,他們在北方鄉下一所中學教書。過大年單位每人發四副春聯,因少一張橫批去要,結果被校長奚落一通開大會還含沙射影地要求年輕人多點奉獻精神不要做拜金主義分子蠅頭小利斤斤計較。那時,父親住院三千六百塊醫療費他借了五個地方才湊足。
次年早春2月,他只身到南方,進了一家外資企業,從生產線上的操作工做起。8月,她被一所中學聘用,教數學。幾年艱辛,異鄉的土地上,他們筑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巢,在這巢里徐徐描繪更美的藍圖。
公司體檢。年輕醫師看著片子,建議他去復旦大學附屬醫院好好檢查一下。上網一查,一絲不祥如云遮月,陰影籠罩心頭。
檢查結果如他所料。和藹的醫生滿懷愛心說希望奇跡出現。他請醫生如實相告,以便很好地正視現實,配合治療。
發短信給她,說公司有突發事件緊急出差,歸期不定,看事情進展。畫蛇添足又囑咐她多多保重。幾天后歸來,恰是周末。他說咱再買套房子吧,我看中一個小區,今天帶你去看看感覺如何,要是沒什么咱就訂下,聽說房價又要漲了。
你不是計劃自己開公司嗎?她滿腹狐疑。
傻瓜,財務稅務銷售管理真干起來,樣樣頭疼,還是在公司干省心些。他輕描淡寫。買房,他讓她簽合同,她納悶誰簽不一樣,還不都是共同的?
晚上,他躺在沙發上,說以后你和孩子就可以吃房租了。
她喂他一塊菠蘿,問他什么意思。
哈哈,男人有錢就變壞。我喜歡上別人了,先安排好你的出路呀。說這話時,他別轉臉沒有瞅她。真到那一天呀,我幫你把關。要是看上你的人呢,我就讓位;要是看上你的錢啊,我誓死捍衛你的利益。她又塞一塊菠蘿,先堵上你的烏鴉嘴再說。哧哧地笑著順勢捶他一下。
日子仿佛一如既往,按部就班地過著。
有一天,她正在廚房里張羅,孩子跑來問:“爸爸老問我他離開我們后我會不會聽你的話會不會照顧自己照顧媽媽,是不是他不想要我們了?”又說樓下小朋友的爸爸媽媽就離婚了,是不是爸爸也要跟我們離婚啊?湯勺一下子就滑出了手,掉在地板磚上,丁零當啷。湯灑在腳上,她哎喲大叫。
孩子跑出去給爸爸打電話,說媽媽燙傷腳了。十幾分鐘后,樓道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她沒有像以往一樣去開門。他進門鞋子都顧不得換就沖過來問她怎么樣。那份急切,讓她滿心溫熱,淚花竟然模糊了雙眼。風靜了,那心湖的漣漪卻層層蕩漾開來。她開始悄悄地留意他的口袋皮包手機抽屜。
那天她給同事找殺毒光盤,電腦桌最下面那個抽屜里,竟然翻出一本病歷。
病歷、常用藥本來有專門位置,怎么塞這里?好奇心使她打開了病歷。這一看,眼前就黑了,人宛如掉進了冰窖。
她明白了他所說所做的一切。擦干眼淚,收拾停當,她做了他愛吃的飯菜,捧了書等他。
他回來,詫異地問她怎么眼睛哭腫了,她說家里來電話,老爸住院了。她父親身體不好,他是知道的,安慰她應該沒有大事情,咱明天捎兩千塊回去吧,不能在床前盡孝道,就用金錢彌補一下吧。他知道她現在帶高三,節骨眼上,她不會影響工作請假回家,再說,她父親那病,常常這樣子,住幾天醫院就好轉了。
一頓飯吃得很慢,她老是扒拉著米粒看著他吃。他明白她有話要說。問,偏又不響。
被窩里她哭成個淚人,問他為什么這么大的事情不告訴她。她決定辭職,她要陪他去最好的醫院治療,她要全力打理他的飲食起居。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讓他成為一百個里的那個惟一。
“你說過你要陪我一起老,你說過就算老得走不動我也是你掌心里的寶,你說過要帶寶寶去爬長城……”他默默地讀著郵件,郵件是她發來的。放在以前,他要笑她矯情羞她酸,現在卻百般滋味在心頭。
她遞了辭職報告,有人問她去何方高就,她笑笑:加盟soho(在家工作)一族。
只道她有個會下金蛋的老公,自然不要吃這份粉筆灰。三流高中教數學,不是累字苦字難字就可道盡個中滋味啊。不少人投向她的眼神里,浸染了幾許羨慕呢。
一次,開往上海的火車上,巧遇舊同事。孩子嘴巴快,說他們經常去上海,爸爸帶她去科技展覽館參觀,去復旦大學參觀,媽媽帶她去魯迅公園玩耍,去音樂學院聽演奏,同事就說你真好福氣,說完就嘮叨自家那口子窩囊沒出息,到現在還住著五十九平方米的舊房子不說,出門打個車還得慪一肚子氣。
閑談間車到站了。同事去南京路買衣裳,揚手道再見。他動情地擁了她說你也該買件衣服了,這大衣還是三年前的呢。她笑,懂什么,衣裳在精不在多,我這,經典款式,永不落伍。
花開了謝葉黃了綠,轉眼女兒上小學三年級了。一篇日記《爸爸看病》,引起老師懷疑:這是哪里抄來的?孩子不承認。編故事可以,不能太離譜,胡說什么爸爸患癌癥……倔強的孩子咬著嘴唇背起書包回了家。
老師來家訪。她微笑頷首,給老師看那一沓沓檢查化療單子。年輕老師簡直成了記者,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地問。
“公司知道他的情況后,聘他做技術顧問,薪水照付。再說我們有點存款收些房租,我給一些雜志寫點稿子。時間自由些,學著炒了幾把股票,賺了點零花。現在攬了一個廣告公司文案策劃,兼職,不用坐班。”她似乎在拋一個氣球,輕飄飄地呵一口氣,淡淡地和老師聊道。閑談間她說了一個筆名,老師吃驚得合不攏嘴:“是你?”那個名字,老師說在好多雜志上都見過。“寫字只為稻粱謀。”她笑,“生活迫使我全身總動員,挖掘潛力開源節流去賺錢。”
奇跡,奇跡,你們創造了奇跡。老師連聲驚嘆。
是的,他出了兩本書,專業刊物上發表了三篇學術論文,旅游攝影,籌劃開公司……精神抖擻,談笑風生,任不知情人怎么看,無論如何無法聯系到是被醫生預言最多活一年的絕癥患者。孩子的日記被老師推薦到報社,發表了,還附有老師的評語。一檔關于愛情婚姻家庭的訪談節目里,他們作為特邀嘉賓講述自己的故事。
主持人感嘆:堅貞無私的愛情,鑄造了生命的奇跡……
“不,愛情是自私的,”他打斷主持人,“至少我是自私的。這么好的女人,我要守著她到老,美好生活,我要貪婪享受,所以我時刻告誡自己淡定從容積極治療,堅決不能輸給絕癥!”
熱烈的掌聲響起來。主持人讓他們說一句最想送給對方的話。
“老婆,天地作證,我愛你。”他對著話筒,淚花如鉆,晶瑩剔透。
而她,捧出一幀照片,輕輕說道:“老公,謝謝你。是你讓我從五年前的依人小鳥成長為展翅翱翔的海燕,”淚花閃閃,“與你比翼雙飛,同傲風風雨雨。”
當災難不期而至的時候,請相信,有一顆種子,會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它就是奇跡。而愛,是肥沃的土壤燦爛的陽光豐盈的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