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梅竹馬劉老四
西門媚(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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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級要開學的前幾天,大人們領來一個孩子,讓我們認識。那個孩子很白,連頭發都幾乎是白的,是那種很淡的黃色。大人們說,你們以后就是同學了,上學要一起走啊。
大人們都叫他劉老四。他在家里排行老四,是最小的兒子,很受寵愛,但卻由于營養不好,整個人都淺到了沒有顏色。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白化病。
我覺得他很丑,是我們班上最丑的人。他又矮小,頭發又白,在班里根本沒有人注意。我在班里卻是最受歡迎的。老師都喜歡我,同學也喜歡我。有好一陣子,課間跳集體舞的時候,要牽手圍成圓圈,所有的同學都要來搶著牽我的手,大家亂成一團,最后老師發現了,就要同學們每次先牽好手,然后我再去選一個地方牽手。
劉老四是被大家遺忘的,放學我們卻是牽著手一起走。因為只有他和我住在一個方向。早晨上學的時候,他也要繞一節路來叫我。
有一次,鄰居一個年輕阿姨跑來跟母親說,我看見你們家妹妹跟劉老四牽著手上學。母親說,小孩子嘛,有什么關系。其實母親還因此挺放心的,她總是覺得我們上學的路不安全。
我和劉老四一起上學放學,開始是我講話很多。我上學之前已經看過好些書,知道好些故事,也能講很多故事,多數是些童話。后來,劉老四大約不愿意總是聽我洋洋得意地講,也開始給我講故事。他講的故事,有的是聽來的,有的是一些我沒看過的電影,以反特故事為主。那時電影就那么多,我們看的又大致相同,所以他很快就沒什么好講的了。他就開始把幾個反特故事改一改添油加醋地再講一番。我聽著,先是不發一言,看他講得高興,冷冷地指出他的破綻。看著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就有些得意。回家就對母親講,劉老四今天又吹牛了。
有一陣子劉老四有錢了,經常都有一角錢。那是他媽媽給他的,因為家里孩子多,吃得不好,又心疼幺兒,所以給他一角錢,讓他在外面買東西吃,補充一點營養。我去他家見過,他們家里吃飯的時候,沒有菜,每人碗里都是半塊豆腐乳。
一角錢,在當時是不小的數目。我就從沒有零花錢。所以劉老四來問我想要什么的時候,我帶他去了商店,指給他看柜臺里漂亮的鈕扣。最后,他把這一角錢變成了兩粒漂亮的鈕扣,我穿上線,做成戒指。看來我那時已經很愛漂亮了,經常把這兩粒戒指換來換去地戴在手上。
后來劉老四的兜里有了一角錢也會和我商量錢的用途。一角錢可以買一兩糖,如果是酥心糖,一般會有10顆,那樣我們就每人各分5顆,如果是11顆,我6顆,他仍舊5顆。在這樣的分配原則下,我們也經常買果仁糖、薄荷糖、李子、杏子。
現在回想起這些,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那時母親對我的管教其實是很嚴的,如果不經過她的同意,是不能要別人的東西的。我之所以能夠跟劉老四共享他的一角錢,也許是因為告訴過母親,也許是因為劉老四有時會在我家吃飯。
有一陣子,我發現上學路邊有一個園子里開了好些花,嫩黃色的,很大,無比漂亮,我從來沒有見過。每次路過,我都指給劉老四看。那園子里的花越開越多,終于有一兩朵開到靠近路邊的地方了。一天放學,路過那兒的時候,劉老四取下書包要我拿著,他便爬上了圍墻的刺鐵絲,夠到了一朵,摘了半天才摘下來。因為晃動太大,園子里先是狗叫了起來,接著就有人罵著追出來。劉老四嚇得掉了下來,我們拉著手,拼命地逃,那主人追了好遠才停下。
我們又跑了很遠才敢停下來。劉老四很沮喪,說他衣服被掛破了,回家肯定要被媽媽罵。我安慰他說,沒關系,要我媽媽幫著補一下就行了。然后我領著他到家里,對媽媽說,今天劉老四做清潔擦桌子的時候,袖子被釘子掛破了,回家會挨打的,你幫他補補吧。
那朵黃色的大花被我藏在抽屜里,喜歡得不得了,覺得每片花瓣都像絲綢一樣。幾年后我家搬到另一個地方,我才發現這原來是一種常見的花,叫做大麗菊。
二三年級的時候,我就不愛跟劉老四一起上學放學了。可能是覺得他丑吧,也可能是覺得他成績不好,更可能是不喜歡他。我喜歡的男同學是我們班上的體育健將,一個黑黑的頑皮的同學。
三年級結束,我們家要搬走了,劉老四來告別,我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早已變黑,個頭也已經長高好多。
現在想起小時候和劉老四的這些事情,才發現自己原來那么小就具備了小女人的那些本性,愛漂亮,愛受寵,喜歡耍小聰明,喜歡享受男孩子的殷勤。如果不是文化的力量,那我長大一定是個惹人討厭的女人。劉老四如果一直那樣成長,應該是個淳樸敦厚的男人吧。
劉老四的大名叫劉春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