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學中產權理論的一個主要淵源,來自于對“外部效用”的爭議,這是因為“外部效用”與“產權界定”密不可分。那是一段意味深長的思想史:如果沒有英國的習慣法傳統,就不可能出現圍繞產權概念的法庭抗辯;而沒有這些抗辯,人們對產權的認識就不可能擺脫哲學思辨的范疇,從而在上個世紀中葉將之推向科學的境界。
科斯(R. Coase)因為對1879年的“應診醫生告甜品商人案(Sturges v. Bridgman)”作了深入剖析而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我最近重讀這個125年前的案子,當年泰思哲(L. J. Thesiger)法官的判詞,就像數學教師給學生講解幾何證明一樣,條理井然,使得后人可以穩站在他的肩膀上看問題。案情是這樣的:一位應診醫生和一位甜品商人為鄰,二十年來相安無事。后來,應診醫生把自己的房子往院子里擴建,將那里建成了診室。這時醫生才發現,甜品商人的研磨機噪音對診室造成了極大的騷擾。醫生為此提出控告,而商人則自辯說他研磨了二十年,從未接到過醫生的投訴,這應視為醫生早就默許了他的騷擾。
泰思哲法官判醫生勝訴,理由是“醫生默許”一說不成立:醫生以前沒把房子建到院子里,是不可能知道原來那里是這么吵的,所以也就無從默許或抗議。泰思哲同時指出,他的判決也適用于將來可能發生在鐵匠身上的投訴。鐵匠完全能夠預見自己打鐵的聲音會騷擾鄰居,所以他在決定從事打鐵行業的時候,就必須買下足夠大的地盤,與其他鄰居隔開。在避免騷擾的問題上,鐵匠有主動權,鄰居則無能為力。
泰思哲也指出了他的判例不適用的場合。例如,會不會有人故意把房子建到工業區,然后聲稱自己受到騷擾,從而引用這一判決迫使工業區停工呢?泰思哲認為,這種情況不應援引他的判決作先例,因為建房子的人早知道工業區是有噪音的。
1959年,佛羅里達州上訴法院判決了酒店對“陽光”的產權糾紛。有兩家面海相鄰的酒店,其中一家準備在自己的土地上加蓋一座14層的大樓,這將在冬天的下午遮蓋另一家酒店的游泳場,后者向法庭申請禁令。法庭否決了申請,理由是陽光的路線不屬于原告,被告有權在自己的土地上蓋樓,因此而阻隔了原告的陽光是一種不可抗力。
這個對“陽光”產權歸屬的法律觀點,到1982年又得到了重要的修正,那是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對“太陽能系統”案的判決。相鄰的兩戶人家,一家加蓋房屋,遮擋了另一家屋頂的太陽能系統。法院禁止了房屋加建,理由是陽光有了新的用途,它不僅帶來曬太陽的享受,還是一種新能源。
這三個案子勾勒了過去一百多年來“外部效應”問題的演進。其核心是:貌似分立的資源(訴訟雙方的土地),在使用過程中對他人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侵害(噪音或遮擋)。對于資源的排他使用,法庭的判決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時代變化,以社會整體效率為歸依。
到了網絡時代的今天,人們對不少衍生的外部效應十分關注,進行相關立法的呼聲也越發高漲。最常見的“網絡外部效應”包括了個人高速下載工具拖慢網絡速度,個人資料被搜集、出售、公開和濫用,以及接入網絡的個人電腦變成垃圾郵件和病毒郵件的轉發站等。無論是古老案例還是新興案例,其問題的核心都是一致的,協調原則也應一致;而最佳原則,我認為始終是“價高者得”。也就是說,在昔日,應把噪音權和遮擋權拍賣,出價高者補貼出價低者;在今天,用戶享受的帶寬應該有價格分歧,個人隱私應該待價而沽,而發送郵件更應該貼上有價的“郵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