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恨透了倪偉莉。當她從倪偉莉眼前經過時,她甚至能感覺到每個毛孔都在收縮,寒戰般地一緊——那些汗毛都變成了向外的針刺。這恨是從倪偉莉招搖地看她那一眼開始的,那一眼像一記重錘砸在了李方的心上。
但李方把恨埋在心里。她一直在尋找時機,尋找把倪偉莉摁下去再無法浮上來的時機。
李方在一家鞋廠做工,她的工作就是每天不停地往一層層的布面上刷膠。戴四層以上的口罩,手裹在厚厚的膠皮手套里,沒有人說話,沒有交流,只有或長或短或輕或重的摩擦聲,握刷子的手因為無休止的重復會突然痙攣,但不能放下。汗水滴下來,被刷子迅速地刷勻,和膠一起滲進布絲;呼吸重而短促,偶爾在悶熱中感覺要窒息,所以不時地挺一下胸,長長吐一口濁氣。因為工資是計件分配,手要保持始終如一的高速,而那些粘稠的液體有毒,會讓人的手蛇一樣蛻皮,所以,還得小心翼翼。中毒不算工傷,廠子里是不負責任的。
李方已經在這廠子做了五年,每個月,她往家寄五百塊錢。這五百塊錢給患哮喘的父親治病,給愛炫耀的母親換來幾件花花綠綠的衣服,還有,交弟弟的學費。她一年回家一次,家里的豬每年都是等到她回家才殺的。局促的生活是靠了她才有額外的微薄享受和歡愉。從李方掙錢的那天起,她就確立了在家里的地位。但李方并不為此而驕傲,她想得更多,更遠。她眼前總是浮現出父親從村東的小賣鋪里拎著油亮的熏雞走到村西的場景,那是很少的時刻,父親哼著小曲兒,巴不得街上有很多人。他會對人謙讓,熟練地運用空泛的客套,并提及千里之外的孝順女兒。每每想到此,李方的心里就酸酸的。
本來,李方快熬出頭了。車間主任阿梅曾對她說質檢組組長結婚去了,職位空下來,她已經向廠長推薦李方。李方有經驗,人也細心,做質檢組長完全能夠勝任。這是女工們都想得到的差事,和刷膠車間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工資還能多出一百塊。更為重要的是,如果當上組長,兢兢業業地干上兩年,也許會當主任,那樣的話,不僅管著一百多人,工資比現在要多掙一倍。李方不露聲色,晚上卻興奮地睡不著。她多么希望這馬上變成現實,她真想把這消息打電話告訴男朋友何凱,告訴父親。她仿佛看到何凱高興得跳起來,猛地親她一口。而父親則不動聲色地咧著嘴去串門,人家問起她,他便裝作無意地提及,把他早準備好、在肚子里演練了無數遍的話說出來:她當了質檢組長啦,不用下苦力,掙得卻多了。聽說,以后還能當主任呢。然后,父親吸著煙,把笑藏下來,深深地吐出一口煙霧,美滋滋地承接鄉鄰的恭維。
李方伸出手,半夜里摸索著把金手鏈戴上了。那是24K金的,黃得耀眼,做得也精致,要四千一百塊呢。這是何凱送的定婚禮物,貴重得讓李方心疼。何凱在建筑公司做瓦工,掙錢不多,可他每天下工后還去車站扛麻包,兩小時,十五塊。他扛了一年的麻包,肩背上烙下厚厚的硬繭,換來一條她想都沒敢想過的金手鏈。李方看到手鏈的一剎那流下淚來,她發誓以后一定要做一個最賢惠最體貼的妻子。她把手鏈戴在手上,一個一個給女工們看,惹出她們的尖叫,羨慕,還有嫉妒。那一刻,李方十分滿足。
半個月過去了。李方當質檢組長的事還沒落到實處,阿梅卻被調到別的車間,靳中彥來了。有消息靈通的女工,她們私下里議論說靳中彥是分廠廠長的小舅子,原來是地稅局管后勤的,因為貪污和嫖娼被開除,是個陰險惡毒的家伙。但他是新的車間主任。
李方的心懸起來。阿梅是她的同鄉,一向對她很照顧。現在換了靳中彥,她當組長的事兒還有準頭嗎?但她什么都不說,像平時一樣只管做自己的工。
一個星期后,靳中彥把李方叫進了辦公室。
李方忐忑不安,她敏感地想到了靳中彥叫她來的目的。是任命嗎?如果被否定就不用來了,因為阿梅的推薦是私下進行的。坐在靳中彥的對面,李方努力要自己鎮定,可她的心跳得很急,她看到靳中彥放在桌上的一雙白手,一雙過分透支了力量,顯得浮腫而虛弱的白手,那手微微張開,似乎一直做好了攫獲的準備。李方緊緊咬著嘴唇,心思因為過于集中而顯得極為緊張。
靳中彥四十來歲,不算老,但因為腆著的肚子,一雙肉眼泡囤積了過多的脂肪,給人以奸詐、衰老又肉欲十足的感覺。他用手指敲打著桌子,卻不說話,像在審問犯人前先行施加威嚴。李方一動不動,她看著墻角,心卻越提越高。她弄不清他叫她來干什么了,弄不清她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謹慎,工作出現了紕漏。最后,靳中彥干咳了兩聲,遠兜近繞地問李方對工作的看法,有什么需要。李方拘謹地說了幾句,可當她抬起頭看靳中彥,她發現他根本沒聽她在說什么。他的提問不過是掩護,他另有打算。他的眼睛瞇著,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就像……就像在集市上選一匹可以駕馭的母馬。
李方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是車間里最漂亮的女工,她的漂亮是在何凱那里惟一可以炫耀的資本。她很珍惜自己,很珍惜這張臉。靳中彥喝口茶,好像拿定了主意。他終于說到正題,他也想給她質檢組長的位子,但他們之間并不了解,他需要知道得更多,李方的能力,經驗,性格,還有其他種種,當然,還有對領導的順從。說著,靳中彥的目光蒼蠅一樣落到李方的胸口,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淫邪,他長著濃重汗毛的胳膊靠在桌子上,像一截發黑變質的藕。李方沒抬頭,臉熱得厲害,她的敏感讓她覺得羞恥。她聽出來,那話后面的“其他”和“順從”才是最重要的,才是最實質的,他在打她的主意。他多么無恥,這樣的人怎么會來當車間主任?從大染缸里出來的人,或許還帶著一身臟病,竟來管一百來個女工!他把自己的車間當妓院嗎?李方想馬上站起身走掉,她甚至想該給靳中彥一個耳光,讓他做夢去吧。
李方氣憤著,卻沉默。她低下頭,沒有表露惱怒,也沒有表露逢迎。她想了一會兒,說對這個職位沒有準備,要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她是如此聰明,她對這個位置如此渴望,她得拖延時間,尋找對策,而不能一下子把路堵死。
李方疲憊地回到房間,飯也沒吃。她想和何凱商量一下,但她馬上又打消了這念頭。這事兒絕對不能讓何凱知道。她想和阿梅商量一下,可走到阿梅的宿舍前,她又猶豫了。她不能把這事告訴任何人,她得給自己留下余地。她不想讓靳中彥占她的便宜,可這份能帶給她更多夢想和期待的工作多么有誘惑力!李方輾轉反側,想了一晚。她得更確切地知道靳中彥最終想得到的是什么,而不能貿然行動。如果他真的想侵犯她,那她只有放棄。如果,如果那暗示只是她的敏感呢?如果靳中彥只不過想接近她,那她最好試一試。也許靳中彥會再找她,那個位子,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可一星期過去了,靳中彥再沒找她。
又一星期后,倪偉莉當上了質檢組長。
李方氣壞了。
倪偉莉在車間里是出了名的刻薄,輕浮,甚至跟豬一樣的男人都會打情罵俏。她全部的熱情和力量似乎全來自于男人,而在幾乎清一色的女工車間,她看上去懨懨欲睡。她很會指責別人,用方言詆毀新來的女工,百般取笑。她嘴里裝著一車的奚落、挖苦的話,隨時隨處都會掉出幾句來。而對男人,她看上去溫和柔順,善解人意,前后判若兩人。李方最見不得這種人,正眼都不看她,心里一百個瞧不起。八輩子沒見過男人了?簡直像貓見了咸魚。李方在背后不屑一顧地說。話傳到倪偉莉的耳朵,她咬牙切齒,恨上了李方。
當倪偉莉大搖大擺地從李方跟前走過,她停下來,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李方。她的眼里含著笑,那是充分展示、自我欣賞還硬要別人欣賞的笑,是看落敗的對手、滿含勝利和驕傲的笑。那種笑,一直被藏著,腋著,一直在等待時機,蓄勢而發。李方感覺到了倪偉莉笑里暗藏的敵意,她低下頭,復雜的感覺啞在眼里,卻惡狠狠地報復她的手,她把膠刷得一沓胡涂。原來她的感覺是那么的準確,靳中彥在等她送上門去,而且,他沒有耐心,不想屈就。倪偉莉的出現一定讓他感到了滿足。也許,他根本就是個缺少分辨能力的男人,一個對女人并不挑剔的男人。她甚至閉上眼睛也能看到倪偉莉怎樣一步步走到靳中彥的身邊,挑逗他,安撫他,迫不及待地投懷送抱。她肥胖的胳膊讓靳中彥感到肉欲的滿足,她能言的嘴巴逗得靳中彥哈哈大笑,她無恥的動作刺激得靳中彥昏頭漲腦。他們坐在一起,融洽,和諧,臭味相投。所以,靳中彥毫不猶豫地選了她,把她劃進自己的地盤,就像裝進口袋一件寶貝。倪偉莉遠不如李方漂亮,身材遠不如李方婀娜,但一雙小眼顯得精明,一雙手不失時機地傳遞著身體發出的邀請。是的,她很精明,綿密的心思始終在衡量著得失,計算著輸贏。她在刷膠車間掙很少的錢,她適應不了一天又一天的苦力,她內心一直在憎恨,她們瞧不起她,她更想脫離她們。她變得輕浮,把身體當作取之不盡的資源,開發,保護,利用,她認為這循環值得,可以引以為榮。她在把自己押上去的時候并未意識到在漸漸喪失廉恥。或許,廉恥在她心里另有一番含義。
李方好幾個晚上都睡不著覺。她不后悔,但她憎恨。一想到倪偉莉那雙傲慢無禮虛偽無恥的眼睛,她就心緒不寧。
她咽得下這口氣嗎?她初中沒畢業就出來做工,一心想出人頭地。她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供弟弟上大學,攢份體面的嫁妝。她想讓村里人羨慕,成為所有小姐妹的榜樣。那分爭榮夸耀的心那么強烈,以至她整年整月地不辭辛勞,一天都舍不得休息。她骨節變形的手,因燒灼而變色的皮膚,無不見證了她全部的努力。現在,夢破滅了。
李方坐在床上看書,可她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書上籠著煙霧,她的心也籠在霧里。她不自覺地伸出手,從手提袋里摸出黃澄澄的金手鏈,這是可以帶給她安慰的東西,是擁有和象征。平時,她舍不得戴到手上。她只在和何凱上街時才戴它,迎著陽光,手鏈金黃的光澤就像她憧憬中的未來。是的,她憧憬中的未來,富足而快樂。
李方握著手鏈,并不堅硬的金屬縮成一團,微微扎著手心。她的手下意識地越攥越緊。她不能就此罷休,她一定得做點什么,殺殺倪偉莉的傲氣。也許,她并不是全無機會。
李方想著,下了床。她拿起織了一半的圍巾去倪偉莉的宿舍。
兩人的宿舍對門,下了工,兩宿舍的人經常互相串門,一起織毛衣,閑聊。正是星期五的晚上,倪偉莉不在,宿舍里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工在為兒子織毛衣。
“張姐,小倪呢?”李方隨意地坐到倪偉莉的床上,一邊織圍巾一邊問。
“她啊,剛出去,說有人請吃飯。神秘兮兮的,誰還猜不出來?一定是靳大主任。”張姐不屑一顧地說。
“她會跟靳主任出去?不會吧?”李方停下手,嘴角露出微微的笑。
“不會?不會又怎么能當上質檢組長?”張姐嘴一歪,抻抻毛衣袖子,比比,又接著說:“看她那張白臉跟硫磺熏過似的,也只有靳主任能看上她。嘖嘖,也真做得出來。不知在床上受什么樣的罪呢。”
“別這么說,難聽死了。”李方皺皺眉。
“說不得難聽不難聽,要是別人咱肯定得勸幾句,以后還得嫁人,怎么也得悠著點兒,傳出去多難聽?可這倪偉莉,她比誰不聰明?三只眼睛看人,四個鼻孔出氣,誰比得過她?不過,話又說回來,跟個有老婆孩子的男人,能有什么出路?七十二站她不過是其中一站,成得了什么氣候?”
“她也真是的,看著她吃虧,又說不得。”
“誰說不是。這是咱姐倆說話,像她這種順竿子往上爬的,以后有的是苦頭吃。”
“她也不小了,有24了吧?”
“聽說都25了。在老家早該嫁人了。她自己常撇清命苦,這么個透明玻璃人竟生在了窖洞里。”
“像她這么大方聰明的,以后該有好結果吧。”李方不無譏諷地說。
“難。”
李方不說話了。倪偉莉的尖嘴利舌把人都得罪了個遍,這樣的人會有好下場?鬼才信。李方坐了一會兒,便到張姐的床上,看她給兒子織的毛衣花樣,議論著彼此織毛活的經驗。又有人來了,李方回了自己的宿舍。
第二天天還沒亮,李方的宿舍亂成了一鍋粥。李方是習慣早起的人,洗漱完畢她從手提袋里尋找手鏈,可怎么也找不到。她大驚失色地喊起同室幾個女工,睡著的,醒了的,都跳起來,手慌腳亂地幫李方找。李方把被子攤開,把手提袋倒空,連床底都找了,又哪里找得到?昨天還在,怎么一下子就沒有了?李方呆呆地坐在床上,想哭。幾個女工幫著出主意,問李方是不是帶出去丟了,又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紛紛倒出手袋的東西。最后,李方終于哭了出來,對幾個女工說:“咱們一個宿舍住了這么長時間,我的手鏈既便是給人偷了,我也絕對懷疑不到你們身上。想想看,咱們平時根本不防門,幾個宿舍的人都隨便進出,保不準是誰見錢眼開,拿了鏈子。”
“我猜準是對門的某某,你沒見她看李方的手鏈時那雙眼,簡直像狗看到了骨頭呢。”一個女工說。
“別瞎猜。怎么會呢?”有人反駁。
“這可說不定。人心隔肚皮啊。”
“我倒是覺得那個新來的有嫌疑,底子薄,自然眼皮子淺。”
“對了,昨天好像倪偉莉來咱們宿舍了。沒人理她,她還在李方床上坐了一會子呢。”
“是啊,她還看李方枕套上繡的花呢。”
“會不會是她啊?得好好搜搜。”
“哎呀,你們別亂嚷了,你們想搜就能搜得了嗎?坐下正經替李方想個辦法。”一個女工皺著眉,大聲說。
“我看還是報保安部,讓他們來搜一遍,看看金手鏈在誰那兒。反正這會兒還沒人出去。再搜不出來就報警,幾千塊的東西呢。”有人出主意。
“對,得趕緊報告保安部,讓他們鎖了門。是誰這么沒出息,看人家未婚夫送了貴重東西,妒忌了?自己也買啊!”又有人幫襯著說。
最后,大家都看著李方。李方哭著點點頭。
工廠一直是封閉式管理,雖說廠子不大,也不算很正規,但還從沒出過這樣的事。沒十分鐘,保安主任氣勢洶洶地帶著人來了。
阿梅聽到消息,也來了。一時間,三個宿舍的女工亂轟轟的,都被召集起來,氣氛顯得壓抑、緊張。
女工們惶恐著,被轟到了院子里。保安主任因為少有展示威嚴的機會,這次擺明要抖足威風。他帶著幾個精壯小伙子進了女工宿舍,每個宿舍只留一個女工幫著察看。所有的包袱都被打開,甚至鞋盒子,紙箱子,枕頭,能藏東西的地方都要搜到。倘搜不到那條金手鏈還要把女工們集合到浴池,讓阿梅一一搜檢。
阿梅看到焦急的李方,把她拉到一邊問:“阿方,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這么貴重的東西也不放好了。”
“誰想到會丟了啊?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放在宿舍了。”李方哭著說。
“這一晚上要出多少事?到底是怎么了?真是禍不單行。”阿梅的眉頭緊皺著,長長嘆口氣。
“還出什么事了?”李方擦擦眼淚問。
“還不是那個倪偉莉?不知好歹的丫頭,昨晚差點兒就被人禍害了。鬧得我一晚都沒睡。”
“倪偉莉?她怎么了?”李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不知她許了靳中彥什么才當上的組長,反正兩人有交易,昨天靳中彥就把她帶了出去。他找了六七個豬狗朋友,要倪偉莉好好伺候他們。靳中彥算準了倪偉莉是個軟柿子,還以為她水性楊花,肯定答應的,可沒想到倪偉莉會反抗。我也沒看出來,倪偉莉平時那么主動,到結骨眼上卻倔著呢,她打碎了窗玻璃,又威脅要從窗子跳下去,過路人報了110才把她救出來。”
“她一直跟靳中彥眉來眼去的呢。”李方詫異地說。
“我也沒明著問她,可聽她的意思,她愿意倒罷了,要想強奸她她就死。倒是烈性呢。”
李方搖搖頭。“那,那后來呢?后來怎么樣?”
“靳中彥沒得懲,可倪偉莉也快被折騰瘋了。把她救出來,她只說要回家。我一直陪著她,在派出所做完筆錄,昨晚就要死要活地坐火車回去了。她說再也不回來了。還有什么臉回來?”
李方長舒一口氣,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可馬上又緊張起來,“那……那她的行李呢?”
“昨晚我讓人打點好了,直接給她送到了車站,已經拖運走了。”
“運走了?”李方的嘴巴半天沒合攏。
“怎么啦?不過一個小鋪蓋卷,留了她的誰能用?”
李方眼前一陣恍惚,再沒聽到阿梅說什么。她的腦子出現了空白,像被清空了——昨天晚上,她在織毛活的時候把金手鏈悄悄塞進了倪偉莉的枕頭。她以為這件事天衣無縫,倪偉莉就是渾身是嘴也說不清了。所以,睡過一覺,她就嚷起來,她想要好好看看倪偉莉的丑態。沒想到,沒想到……
李方茫然地看著阿梅,看了很久,突然雙手捂住臉,大聲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