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浪漫
野兔
英國浪漫小說家協會評選的5本經典浪漫之作全部出自女作家之手,這毫不出人意料。浪漫的受益者通常都是女孩,男人只是配合而已。一直為我不屑的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位居榜首,像伊麗莎白一樣嫁給有錢又帥氣的“達西”,幾乎成了女孩們經久不衰的夢想。但這里面并沒有殉情、誓言、巧合這樣的要素,它之所以成為浪漫經典,也許恰恰因為伊麗莎白以一種輕松自然、決不肉麻的方式得到了婚姻。
“sex and the city”里,俄國藝術家為凱瑞作了一首曲子彈奏給她聽,并為她朗誦詩歌。這套18世紀的俄式浪漫,被大家認為太表演、很做作。她們心中的浪漫是:地鐵上有人讓座,米蘭達用一杯3塊錢的啤酒向史蒂夫求婚,或薩曼達臨睡前和男友在電話里做愛。從實用主義者的角度來說,浪漫之所以讓人感動總該讓接受者有所受益,而不僅僅只是施與者在表演。
同樣地,《霍亂時期的愛情》或《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中那種掩藏又高調的愛情已經不再是浪漫的模版了。今天,費爾米納會對阿里薩說,即便你愛了我半個世紀又有什么用?你不曾作過禁欲的犧牲,對我的生活也毫無貢獻,只是在為你自己的人生制造浪漫的劇情而已。
既然我們都是俗人表演不出生和死,那么在烈日下用一卷報紙為我擋太陽或在我快醉時奪過酒瓶子,就已經足夠浪漫了。
我最難忘的浪漫是在大學里,一個心情糟糕的深夜,撥通了并不熟悉的中學校友C的電話。他在我眼中不善言辭,永遠都在拒絕身邊的追求者。可一個小時后他告訴我,已在機場買到了凌晨的機票,為了第二天能足夠早地見到我。清晨當我在校園門口遠遠望見他時,眼淚就止不住了。在我工作以后,陌生人D突然冒出來說,自從在一次初中生日派對上見過一次,7年來一直喜歡著我,正連夜驅車到上海來見面。即便他開著一輛名牌跑車,我已經警惕地覺察到了浪漫背后的表演欲。
我這樣從來不做家務的人,也有專心致志在陶吧親手為人做煙灰缸的時候。女友打擊我說,她的男友也曾做過一只陶杯給暗戀的女孩,但此女收下禮物毫無反應。她一方面感謝那份絲毫不能震撼人心的手工藝品使男友最終落入她手,另一方面要我引以為戒——別讓浪漫只是感動了你自己。
沒錯,然后我們便開始認真討論,送新款手機和名貴香水哪個更有分量。
『小懷化』
陳曉守
“小懷化”其實并不小,近四十了,拉一手好二胡,在附近食街憑手藝糊口。他原是安順花燈劇團的主力二胡,市場經濟轉軌,劇團經營不善,一眾人只好作鳥獸散。“小懷化”除了二胡拉得好,其余什么都不會,燒飯能把鍋燒焦。他說他的手用來拉琴不用來煮飯。老婆當初循著琴聲嫁給他,后來聽膩了二胡棄他而去。“小懷化”無后無牽掛,東去上海,南來廣州,混跡酒樓食肆,飲三兩殘杯,倒也快活。
“小懷化”貪杯,見著他時他總是醉醺醺的,兩眼迷離,搖頭晃腦,舒緩地,仿佛有節奏。曲子卻不會走音,每個音都拉得極精準,老謝說他像吃了“藥”。“狗日的是裝醉,心頭清楚得很,”“小懷化”常去“賣藝”的“貴州情”的老板老楊說,“這廝兒老江湖了,為的是躲過不懷好意的戲弄。”
證明“小懷化”老江湖的有這樣一件事。來食街前他在市區地下人行通道賣藝,沒暫住證,常被保安或者警察刁難。“小懷化”就裝瞎。警察查證,他自顧自拉,搖頭擺腦,警察拍他肩膀,就支支吾吾,一問三不知。實在拉得好,連警察都覺得他不似一般藝人,雖疑心,也不為難。他的裝瞎甚至瞞過一些小江湖,摸包仔、飛車黨在他眼皮底下抓他碗里的錢, “這些狗日的!以為我真瞎!”
“這狗日的居然發達了。”前幾天在“貴州情”,老楊說起“小懷化”最近的艷遇,語氣有點迷離。“上個月他給老爹老媽寄去兩萬塊錢。”我后來搞清楚了,兩萬塊錢是一個比他大十多歲的女人寄的。女人在食街吃飯結識了“小懷化”,后來就對“小懷化”說,別拉了,跟我賣米去。“小懷化”就跟她走了。女人做賣米生意,“我日,一天能賣三噸!”“小懷化”后來向老楊顯擺,白襯衫黑西褲,皮鞋锃亮,那是他第一次沒揣二胡去餐館,且拍出銀子付了酒錢。伙計圍了一圈,聽“小懷化”吹他女人對他如何好,他與他女人的性生活如何和諧、技巧如何高難,最后說了一句,“那狗日的還沒辦離婚!每次和她搞都怕她老公突然闖進來。”
想起今年過年時,十幾個粗魯的貴州人分南北劃拳酗酒,喝多了,老楊喝來“小懷化”,他給我們拉《二泉映月》,拉《賽馬》,拉《陽關三疊》,拉《漢宮秋月》。我們衰啊,還讓他拉《橄欖樹》,拉《一起走過的日子》。我清楚記得他拉《漢宮秋月》時那沉醉的神態。分明是一個六朝的精靈。
『某某張』的故事
陳自
昨天居然又遇到了傳說中的某某張。
告別了大學時代整整一年后,在南京又一個奇熱的下午,我和某某張第一次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打80分。某某張長發披散,眼神作迷離狀發問:“難道你們不是跟我同一屆的嗎?”在座一干人等立即無情地鄙夷:“難道你看不出來我們比你年輕那么多嗎?”
其實某某張也并不老,只是略微有點滄桑。任何一個人從南京漂到上海漂到北京再漂回南京這樣漂了一圈后,總會有這么點滄桑。至于長發,是從他的大學時代抑或高中時代就開始飄揚的;某某張拒絕把自己劃入文學青年的行列,堅持聲稱只是因為自己懶而已。
之所以稱某某張為“某某張”,實在是因為這個“某某”可以用太多的東西來指代。
譬如“小說張”。某某張古文功底厚實,小說寫得絕好,詞句迤邐,長歌當哭。表面上嬉笑怒罵,滑稽戲謔,骨子里卻還是舊夢難醒的王孫子弟。金陵王氣已經黯然收了,卻脫不掉那一股子醉生夢死的風流味道。
譬如“話劇張”。在那些被放逐郊外的大學歲月里,某某張曾經縱橫荒涼的校園,一張張將自制的話劇海報,涂滿最初的青澀夢想,張貼在學生食堂旁的布告欄上,然后被同樣荒涼的風一點一點剝落。某某張有一次飾演一個吸毒者,口吐白沫,滿舞臺打滾抽搐,場面驚心動魄。據說他曾為此特意跑去戒毒所實地觀摩。后來某某張離開劇社準備告別演出,我曾惡劣建議其干脆男扮女裝,一腳踢開女主角,轟轟烈烈個徹徹底底。某某張翻翻眼睛,最終面子大于點子,沒有采納。我至今為他抱憾。
譬如“詩人張”。
譬如“電視張”。
譬如……
某某張邊打牌邊匯報近況:自動失業,炮制小說,跟出版社扯皮。他帶來了自己的新書,扉頁上經過PS的照片迷離一片,卻仍可見45度角剪影眼神的憂郁。某某張笑出牙齒:“其實我哪個角度都很好看。”然后廣泛感召群眾友情參與周六他的新書發布會。
可惜世事難料,新書發布會最終告吹,再一次體現某某張人生道路的曲折坎坷。出版社背地里用同一個書號出了本色情小書,導致殃及池魚,某某張連帶著被掃黃打非辦盯上。
至此,好長一段時間里,某某張的MSN副題始終悲憤激昂:天真男慘遭陷害,憨厚張又入魔掌!
混沌的邊緣
阿花
“7時到將近子夜,這是正常情況下橋上安靜的時刻。……從7時開始,……看來簡直好像曼哈頓每一個擁有一輛摩托車的人都決定晚上驅車到長島去。”羅伯特M·科茨在《the law》里的意思是,從上海房價到倫敦爆炸,在有序和混沌之間總是存在著如此激烈的博弈。如果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承認我們的生活的確是復雜不堪,那就不得不承認,我們總是處于潛在的混沌狀態——穩定與失衡交錯的,難以控制的,混沌的邊緣。
據說,對復雜系統的研究是我們的科學走到現在最為高端的部分之一。名字非常拗口的“自發的自組織動力學”告訴我們,可以通過自身的變化和不斷適應經常變化的環境而重新獲得平衡,什么人工智能、模糊邏輯,都出于此。總之,愛因斯坦是錯的,上帝也是個賭徒,尤好擲色子。
按我將一切理論迅速庸俗化的習慣,這倒很像幾年以前在經歷了死去活來的失戀后,我的好朋友陳小妹對我的安慰:“說不準哪一天,你,就是你,忽然就傾倒眾生了。”當然,我至今沒能實現如此宏愿,但誰膽敢否認我有這樣的可能性,我就會拍案而起,給他講講科學。雖然據說成長的過程是可能性不斷喪失的過程,但從我不值一提的人生經歷來看,我還從來沒有見識過沒有可能的人生,就算是我因糖尿病去世的外婆,在家人密不透風的監管之下,偶爾也能成功偷食到甜得膩人的四川夾沙肉。
除了擁有混沌的可能性之外,我還期望萬能的科學能簡化我們復雜得漸漸不可收拾并且相互碰撞彼此軌道的生活。動物學家弗蘭克H.赫普納研究后的發現是,那些天空中群飛的鳥兒并沒有一個領導者在引路,伊們僅僅是“在動態平衡的狀態中飛行”,由此證明混沌均衡的存在。如果說我也曾經把和小王子一樣獨自擁有一個一天可以看到43次日落的B612號小星球作為放置別處的夢想,那生活在灰霾漫天的廣州,我可以夢想的不過是偶爾能在傍晚時擁擠不堪的廣州大道上不受干擾地看看紫色的長天,以及小心翼翼地在混沌的邊緣懸崖勒馬,保護好自己的平衡。就像彼得·潘的永無鄉,那地方,我們其實都到過,雖然我們不再上岸,但誰又能阻止我們依然聽到浪濤拍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