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春天的和風細雨催開了百花,人們在充分享受了大自然恩賜的萬紫千紅之后,植物世界似乎又回歸于單一的綠色。然而就在這時,石榴迎著初夏的暖風,頂著盛夏的烈日,蓬蓬勃勃、轟轟烈烈地盛開了。正是由于它的熱烈奔放,給沉靜的綠色世界帶來了夏日的濃郁風情。凡是熱愛夏季的人們,總會對石榴花的悄然開放留下過目難忘的美好印象。
石榴花是一種奇異的花木,相傳它來自遙遠的古代,來自遙遠的西域。當年漢武帝派張騫出使西域,他從那里帶回了許多中原地區沒有的奇珍異寶,其中就包括后來被漢武帝引種進上林苑的安石榴。由于來自域外,石榴在以后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當作奇花異木,栽種在皇家園林中。十六國時后趙鄴都宮苑、唐代華清宮七圣殿旁,都曾有它繁茂的身影。當然,隨著歲月的推移,石榴逐步從宮延走向民間。大約到了唐宋以后,它就成了人們隨處可見的普通花木了。
石榴原名涂林安石。“涂林”是石榴的梵語原音,而“安”、“石”是石榴的兩個原產地,即今布哈托和塔什干二國。此外,石榴又有丹若、海榴、金嬰等別名。作為一種有花有果的落葉灌木或小喬木,石榴在西亞地區有四至五千年的栽培歷史,約公元前二世紀傳入我國,也已有二千一百多年的時間。期間隨著物種的繁衍進化和人工栽培技術的發展,石榴出現了不少新的品種。據《群芳譜》和《花鏡》等書記載,石榴五月開花的有大紅、粉紅、黃、白四種,夏日開花,秋季結果;另外又有四季開花的四季榴,也是秋季結果。其中又有來自海外的海榴,花大色微黃帶白的黃榴,樹小花紅的火石榴,花大不結果的餅子榴,出自山東的番花榴,長在河北的千瓣白、千瓣粉紅、千瓣大紅和中心花瓣如樓臺的重臺石榴,而并蒂開花、紅花白緣或白花紅緣的,也堪稱異品。
關于石榴稟性,有一則傳說十分有趣。《博異記》說唐代天寶中,有一個叫崔無微的讀書人,在一個春天的夜晚偶遇十多個女子。其中有個穿綠衣裳的上前自我介紹說姓楊,指著一個說姓李,又指一人說姓陶,另指一個穿緋衣的小女孩說姓石,名阿措。這時來了一個叫十八姨的,于是大家擺上酒席,各人都唱歌相送,哪知這十八姨生性輕佻,輪到阿措時,將杯中的酒打翻了,把阿措漂亮的衣裙全弄臟了。阿措年紀雖小,可性情剛烈,她不顧眾人的勸解,頓時變了臉色,拂衣而起。這個穿緋衣的阿措就是安石榴,而封家姨便是風神。后來明代馮夢龍又對它作了改編,收錄在《醒世恒言》中。這個故事說明在夏季開花的石榴有自己獨特的個性,她既不愿與春花湊熱鬧,又敢于和主管百花命運的風神翻臉,性格可謂剛烈,前人詩所謂“風流意不盡,獨自送殘芳。色作裙腰染,名隨酒盞狂”、“花時隨早晚,不必嫁春風”、“榴花自恨來時,惆悵春期獨后期”等,說的都是一特點。
作為觀賞花木,石榴花最為人們欣賞的是它盛開時那種如火如荼的艷麗。在唐代詩人韓愈吟詠榴花的名句“五月榴花照眼明”問世前后,有許多作家都對火紅的石榴花贊美不已,賦如傅玄說:“其在晨也,灼若旭日棲扶桑,其在昏也,赫若獨龍吐潛光。”庾說:“遠而望之,繁若繢被山阿;迫而察之,赫若龍燭耀綠波。”詩如“然燈如夜火,連朱勝早梅”(蕭繹),“春芽細炷千燈焰,夏蕊濃焚百和香”、“石榴花似結紅巾,容貌新妍占斷春”(白居易),“一夜春光綻絳囊,碧油枝上晝煌煌。風勻只似調紅露,日暖惟憂化赤霜”(皮日休),“丹華乞曙先侵日,金焰欺寒卻照霜”(陸龜蒙),“榴花滿山紅似火”(范成大),“飛將寶鼎千重焰,煉就丹砂萬點紅”(朱之蕃),“百株當戶牖,萬火照樓臺”(吳偉業)。詞如“石榴半吐紅巾蹙”(蘇軾《賀新郎》),“只有榴花全不怨東風……比似茜裙初染一般同”(劉鉉《烏夜啼》)。
對于石榴花的紅艷,歷代作家想象紛呈,比喻疊出;更可貴的是他們還通過對表象的形容,進一步對石榴花色的內質進行深入的贊美,如蘇軾稱“石榴有正色”,元格說“庭中忽見安石榴,嘆息花中有真色”。這“正”和“真”,可以說是古人對色彩的最高評價了。也正是從這點出發,他們對石榴花的欣賞也就從單純的視覺享受,上升到豐富的精神汲取。如果說“自抱赤衷迎曉日,應漸艷質媚春風”寄托了為人處世堅持赤誠,不媚世俗的道理和信念,那么“坐令農圃室,化為金張家”就是在稱道石榴的安貧樂道,能給人以寶貴的精神財富了。至于“濃艷一枝細看取,芳心千重似束”分明有“美人遲暮”之感;而“青旌擁絳節,伴我作神仙”,則又有了忘懷塵俗爭紛、逍遙自在之意。由此也可見古人對自然花木的欣賞,往往不滿足于停留在形態色彩的表層,而要千方百計地探尋和發掘蘊涵其中的內在寓意,并以此獲取豐厚的精神收益。這也是我國花文化,乃至整個傳統文化的突出特色之一。
除了花之外,石榴的果實也很有觀賞價值。現略舉幾例:“夏景焯而開花,秋氣結而成實。剖之則珠彩輝掌,捧之則金光照日。”(唐呂令問賦)“酡顏剩照雙眸醉,珠蝮還成百子奇。”(明張新詩)“無邊生意包涵厚,滿腹珠璣取次陳。”(明王象晉詩)
石榴的果實不僅外表奇特,而且飽滿的子粒聚集在一個圓圓的外殼內,使它從很早的時候起,就有了多子多孫的象征。在古代希臘神話中,掌管婚姻和生育的女神赫拉,左手拿的是一只碩大的石榴;在印度佛經和波斯宗教中,也同樣有手拿石榴的女神形象。在我國,晉代王嘉的《拾遺記》就記有三國時吳國宮中,曾舉行把戒指掛在石榴枝上以求多生貴子的儀式;而北齊時人魏收則更明確地說過“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的話,所以用石榴來祈求多子多孫的風俗。
石榴的適應性極強,它不但是園林地栽的普遍選擇,而且也是制作盆景的上佳取材,據明代王世懋《學圃雜疏》載,當時京城石榴很多,“中貴盆中有植干數十年,高不盈二尺,而垂實累累至巨者”。而吳寬在詩中也有“團團復亭亭,園子巧相竟。都下朝千盆,花市此為盛”的描述。可見最遲到明代,石榴已開始大規模盆栽,并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造型。成書于清代的《佩文齋廣群芳譜》也收入了一首康熙的御制,題目就是“盆景榴花”。這種用小型石榴制作盆景的傳統,直到現在還很流行。那是因為石榴有梅的枝干,柳的葉片,能開出鮮艷的花朵,結出豐碩的果實,既有枝葉造型可觀,又有花果色香可賞,能滿足人們對審美的多種需求。